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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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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天尧听到来人的声响,急问是谁来了。他害怕那双魅惑的眼睛,同时又期盼着她的出现。门外,沈文昊的随从回禀:“回沈世子,是春桃姑娘。上次在街上,世子爷吩咐属下买过她的糕点。”

    沈文昊压根不记得来人是谁,心中颇为奇怪,玲珑阁怎么会放任卖糕点的上楼。他随口回应:“是春桃啊,进来吧。”

    “世子爷。”二十岁出头的卖糕女挎着竹篮走了进来。

    沈文昊询问:“春桃,你特意找来这里,有事吗?”

    春桃结结巴巴解释:“前天世子爷赏的银子……太多了……所以我特意多做了一些糕点……我看到世子爷的马车在外面……”她紧张地揭开篮子上的白布,拿出一碟豌豆黄摆放在桌子上。

    沈天尧误以为“妖女”来了,结果只看到一件臃肿的碎花棉袄,一双脏兮兮的棉鞋。他十分失望,脸色自然不好,暗暗朝沈文昊使了一个眼色。

    沈文昊会意,随口吩咐手下打赏春桃几两银子,送她下楼。

    距离玲珑阁不远处的高楼上,沈舒悦正细细辨认桌上的各式发簪。不多会儿,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窗外回禀:“督主,景王世子离开玲珑阁了,同行的还有建昌伯世子。”

    “知道了。”沈舒悦不咸不淡地应一声。他选择玲珑阁,因为那里便于监控,而且蟠螭司一直有密探长期潜伏其中,负责日常情报的收集。他吩咐窗外的男人,“你们远远跟着天尧,非到性命危急时刻不可现身。”

    “是!”黑衣男子恭敬地抱拳行礼,转眼间消失在了窗外。

    此时,李冶白送上一杯热茶,低声说:“郡王爷,都这么多天了,会不会那什么罗刹门杀手已经离开京城了?”

    “不会的。”沈舒悦纤长的手指慢慢拨弄桌上的发簪,肯定地说,“天尧不是罗刹门的目标。”

    李冶白的目光不由自主朝沈舒悦手中的发簪瞥去。这些日子,主子看到女人头上的发簪,就让侍卫悄悄“借”回来。难道他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人?

    第二天上午,内务府总管亲自送来了皇宫内流行的首饰式样,供沈舒悦挑选。沈舒悦一一细看,均不满意,拿起毛笔随手画了几笔,问道:“这个花色可以做成发簪吗?我记得南萧国刚刚进贡了一批红宝石,做成花瓣可好?”

    总管连连夸奖沈舒悦孝顺,尽心为长公主挑选生辰礼物,随即又婉转地建议:“郡王爷所绘,像是琼花。琼花花形优雅大气,寓意也是极好的。如果用红宝石做成花瓣,明艳高贵。如果用羊脂白玉细细打磨,则别有一番清丽脱俗。不过,用红宝石显得太过浓艳,羊脂白玉又过分素净。故此,这几年宫内很少选用琼花作为首饰。”

    “琼花?”沈舒悦呢喃这两个字,随口问道,“你说‘这几年’很少选用,难道以前有人做过?”

    “是。”总管点点头,“琼花多见于南方,又名聚八仙,有无穷无尽之意。南边的青年男女经常用它作为定情信物,多半是做成发簪,或者步摇上的点缀。”

    “既然是定情信物,我还是挑别的吧。”沈舒悦重新拿起图册。

    总管自觉失言,心中一阵懊恼。驸马失踪二十多年,沈舒悦虽然被皇上赐予国姓,册封郡王后搬出公主府,择府独居,长公主却一直没有再招驸马。长公主与驸马之间的种种历来讳莫如深,他干吗说出“定情信物”四个字!

    小半个时辰后,沈舒悦挑了几件首饰,吩咐李冶白送走了总管,又命人找来一本《江南游记》,坐在窗边信手翻阅。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天气越加阴冷,沈舒悦又开始咳嗽。最近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一到雨天就咳嗽不停。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御医已经在大堂等候,长公主也在日出时分抵达郡王府,沈舒悦只得留在卧室静养。又过了两天,天空依旧不见放晴,舒郡王府闭门谢客,蟠螭司同样大门紧闭。

    入夜,春雨淅淅沥沥,空气中充斥着湿冷的寒意。飘摇的夜雨下,荷花里安静祥和。这里靠近皇城,住着不少朝廷官员。

    巷子深处,刑部尚书赵致远一家住着一套两进宅子。此时,院内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唯有书房的门缝中透出点点橘光。

    夜越来越深,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黑衣人如鬼魅一般穿梭在小巷中。她身手敏捷,时不时屏息聆听身后的动静。许久,她在小巷中驻足,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她纵身跃上围墙。当她的双脚触及围墙的那一刹那,一道寒光从她的衣袖中射出,一个人影应声倒地。

    “谁?!”赵致远惊呼,慌慌张张打开房门。

    围墙上的女人跳入院中,冷声讥讽:“这就是赵大人重金礼聘的保镖?”她啧啧砸嘴,“您的六百两银子,花得太冤枉了。”

    顷刻间,赵致远脸色煞白。他的确花了六百两银子聘请保镖。

    女人问道:“赵大人,早前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致远深吸一口气,昂首回答:“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把东西交给你。”

    “我不杀你。”女人摇头,“我只会在你的未来女婿脸上文一个美人。到时候——”她嫣然一笑,“景王爷得悉真相,他会放过您吗?至于您千辛万苦保守的秘密……”她耸了耸肩。

    “蟠螭司一直在保护天尧,你动不了他!”赵致远叫嚷。

    “蟠螭司?”女人满脸不屑,“赵大人不知道吗?蟠螭司督主沈舒悦已经卧病在床多日……”

    “多谢姑娘关心,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沈舒悦的声音夹杂几分孱弱,却在黑夜中显得特别清透悦耳。

    女人循声看去,赵家的大门正徐徐打开。与此同时,全副武装的火箭手巍然屹立在围墙上,手中的火箭直指她的心口。

    “舒郡王,不可——”赵致远的脸色由白转青,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明亮的火炬下,沈舒悦身穿银狐皮大氅,站在硕大的油纸伞下面,似笑非笑地审视赵致远。

    “赵大人,不可什么?”李冶白站在沈舒悦身旁,仰着下巴质问赵致远,“赵尚书宁愿花重金雇用保镖,也不愿意向蟠螭司求助,赵大人不相信蟠螭司,还是不相信郡王爷?”赵致远连声否认,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相比赵致远的紧张,蒙面的女人反而有恃无恐。她上下打量沈舒悦,语带讥诮:“原来你就是皇帝口中足以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悦兮公子。”

    “是啊。”沈舒悦不以为忤,微笑着点头。

    可能是沈天尧的形容太过夸张,沈舒悦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女人的双眸。在黑布的映衬下,那的确是一双漂亮的杏眼,但是绝对称不上勾人摄魄。

    他心生失望,低头轻抚手中的暖炉,吩咐手下:“动手吧,没必要留活口。”

    “舒郡王,万万不可!”赵致远疾呼,跌跌撞撞跑向女杀手,张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

    李冶白扯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赵大人可能不知道吧,罗刹门的杀手口风甚严。郡王爷心软,不忍心让他们死在酷刑之下,所以……”他的言下之意,不留活口才是最大的仁慈。

    赵致远听得心惊肉跳,急忙辩白:“郡王爷,她不是什么罗刹门杀手,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毛贼。”

    李冶白夸张地“咦”了一声,旁若无人地说:“郡王爷,和您预料的一样呢,赵大人果然一心袒护凶手。奴才不明白,赵大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这般是非不分?”

    “舒郡王。”赵致远对着沈舒悦作揖,“臣没有得失心疯。明日,臣夫妇会亲自上景王府请罪,因为小女身染怪疾,无福成为他们的儿媳。”他苍凉一笑,对着半空拱手,“我年纪大了,是时候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

    “赵大人如此仁心,那我就成全你吧。”沈舒悦笑了笑,对着墙头的火箭手下令,“先杀了赵大人。”

    他的话音刚落,两支火箭一左一右向赵致远的太阳穴飞去。赵致远瞬间石化,身体动弹不得。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臂扼住赵致远的脖颈,拖着他后退半步。赵致远呆呆地看着两团赤红的火焰从自己眼前掠过,火团几乎烧着他的睫毛。紧接着,伴随“咚咚”两声脆响,火箭硬生生插入青石地砖的缝隙,箭头的明火也随之熄灭了。

    赵致远吓得手脚冰冷,不可置信地瞪着沈舒悦。他是堂堂刑部尚书,沈舒悦竟然对他下杀手!他来不及说出一个字,冰冷的刀刃已经抵住他的咽喉。

    沈舒悦对着蒙面女人比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不疾不徐地说:“不管赵大人死在何人之手,他都是被罗刹门所杀。赵大人惨死,我就能上书陛下,要求湖广总兵围剿罗刹门的老巢。到时,赵大人也算死得其所,忠义两全。”

    “是吗?”女人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刀刃缓缓划过赵致远的皮肤。顷刻间,森白的刀刃沾染上了点点殷红,格外刺目。

    沈舒悦微微一笑,并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他上前两步,银狐皮大氅在火光下摇曳,纯白的皮毛泛出妖艳的光泽,把他的五官衬托得越加冷冽。

    突然,女人一把推开赵致远,手中的匕首直直朝沈舒悦的面门扎去。沈舒悦不闪也不避,匕首却在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掉在了地上,一名青衫男子持剑挡在他身前。

    女人后退一步,拔出腰间的软剑,朝沈舒悦刺去。沈舒悦低头轻笑,指尖轻轻抚过手中的暖炉。青衫直挺挺地站在沈舒悦身前,挥剑隔开女人的软剑。

    突然,女人手中的长剑急速转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沈舒悦身旁的李冶白砍去。

    李冶白失声尖叫,“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油纸伞随之跌落,伞骨刮过地砖,发出“吱吱吱”的刺耳声响。

    危急中,青衫男子挥剑刺向女人,逼得女人后退一步。女人顺势一掌劈开青衫男子的攻击,转身就是一个飞踢,手中的软剑再接再厉指向李冶白,仿佛非要置李冶白于死地不可。青衫男子轻而易举化解了她的攻势。两人缠斗数十招,女人突然反手一剑,狠狠划向沈舒悦的咽喉。

    寒风夹杂雨丝拂过沈舒悦的脸庞,吹起他的黑发。女人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他似笑非笑的眉眼。

    她是职业杀手,只为金钱杀人。她不需要,更不应该节外生枝,杀死蟠螭司督主、皇帝最宠爱的外甥。本来,她佯装攻击只为脱身,可是当她看到他的眼睛,直觉告诉她,她必须杀死他,否则他将是危险的源头。眨眼间,她脸色微沉,左手捏住藏于袖口的银针,右手挥舞软剑,再次指向沈舒悦的胸口。

    青衫男子察觉她眼中的杀意,再不敢大意,全力应战。

    迷离的夜色中,细雨飘摇,剑刃闪着寒光,如游龙一般飞舞,时不时发出“嘭嘭嘭”的撞击声,火花四射。高手交锋,转眼间已经数百招。两人心知肚明,短时间内他们谁也赢不了对方。

    女人很快意识到,今天她不只杀不了沈舒悦,恐怕很难全身而退。她心中暗急,悄然环顾四周。

    围墙上站着四名弓箭手,门口的两名守卫手持大刀,应该都是练家子。大门外,几名侍卫或手持火把,或牵着马车的缰绳,估计不会武功。

    就是这一眨眼的工夫,女人被青衫男子逼得一连后退三步。她轻抿嘴唇,左手的手指紧紧攥着银针,眼睛的余光朝沈舒悦瞥去。

    李冶白见状,战战兢兢地挡在沈舒悦身前,惶恐又紧张。相比之下,沈舒悦显得气定神闲,只是脸上已有倦容。

    “咳,咳,咳。”沈舒悦连声咳嗽。李冶白赶忙为他顺气。

    青衫男子闻声,分神注意他们。

    就是现在!女人飞身而起,作势突袭沈舒悦,手中的银针划过夜空,直勾勾冲他飞去。与此同时,她飞快地往大门逃窜。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成功脱逃,却突然发现青衫男子并没有追缉自己。她直觉这是一个陷阱,大脑还没有想出应对之策,身体已经腾空一百八十度转身。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四支羽箭与她错身而过,其中一支划破了她的肩膀。

    她暗道不妙,捂着伤口朝大门冲去,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她挥剑砍向渔网的瞬间,青衫男子飞身跃起,一记重拳落在她的后背。她应声跌落在青石地砖上,嘴里血腥味翻涌。

    “把她的面巾摘了。”沈舒悦的声音清澈温和。

    “谁都不许碰我!”女人手肘撑地,乌黑的发丝似瀑布一般垂落。她终于明白,围墙上的弓箭手是为了逼迫她往大门口逃窜,那张渔网才是沈舒悦的撒手锏。如果她拼尽全力从围墙上突围,她未必如此狼狈。她愤怒地瞪着沈舒悦。从始至终,沈舒悦唯一的目标就是生擒她!不过他们全都心知肚明,她这样的杀手,被人生擒之后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的目的是在死前羞辱她,还是折磨她?

    女人无言地审视沈舒悦。

    “把她的面巾摘了。”沈舒悦重复。

    女人眼露厉色,左右环顾众人,用眼神制止别人靠近自己,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又虚弱地跌坐回地上。半晌,她垂眸注视地面,慢慢揭下面巾。随着她的动作,一支发簪应声落地。

    沈舒悦看得分明,那是一支双棍簪,很简单的款式,只在连接双棍的U形弯转处缀了一朵琼花。琼花的花瓣用白银浇铸而成,花蕊是酒红色的珠子,无法分辨是什么材质。

    “罗刹门的女杀手,果然标致。”李冶白脱口而出。他的声音惊醒了沈舒悦。

    沈舒悦定睛看去。女人十八九岁的模样,肤白如脂,唇红似花瓣,五官尚算可圈可点。不过,在她摘下面巾之前,他觉得沈天尧的形容太过夸张,此刻看来,她的眼睛确实非常漂亮,波光流转间尽显娇媚,却又在缱绻缠绵间隐含凛然之色。

    “公子,那人醒了。”青衫男子指了指书房门口。原来,赵致远的保镖只是晕了过去。

    女人冷声解释:“杀人,只是为了银子。”她的言下之意,她没有杀死保镖,因为她没收银子,不做亏本买卖。

    “知道吗?”沈舒悦上前两步,弯腰捏住女人的下巴。青衫男子紧张地站在他身旁,剑指女人的心口。

    沈舒悦微笑着说:“当你拉着赵大人避开那两支火箭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女人抬头看他。四目相接的瞬间,她嫣然一笑,问道:“我很好奇,如果我没有拉开他,你真的会杀了他吗?”

    沈舒悦不答反问:“对你来说,他必须活着,不是吗?”话音未落,他的表情骤然变冷,掰着她的脸颊转向赵致远,不悦地斥责他,“赵大人,看清楚,她像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吗?”

    赵致远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说不出一个字。

    沈舒悦质问他:“在你一心维护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天尧他们是无辜的?”

    女人任由沈舒悦捏着自己的下巴,垂眸掩饰情绪。这辈子,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屈辱。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说:“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你动手,还是我自己了断?”

    她的声音平板无波,但她的掌心温暖滑腻。沈舒悦低头看去,白净的手掌覆盖他的手腕。她的手指犹如春葱一般,纤长饱满,而他的手,骨节分明,就像干枯的竹枝。

    女人低声感慨:“没想到我会栽在你这样的人手中。看你的气色,今日的仇怨,不久之后,咱们在阴曹地府好好算一算。”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沈舒悦表情未变,心脏却好似被钢针狠狠扎了一下。的确,他活不了太久,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他的阶下囚。

    他心中酸涩,喉咙一阵干痒难受。下意识地,他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咳嗽,至少不能在她面前咳嗽。

    “你这般挑衅我,就不怕我命人废了你的武功,把你扔去妓院?”他居高临下俯视她。

    女人挑眉轻笑,神情仿佛在说,只要能够活着,她求之不得。

    沈舒悦看得分明,当她扬起柳叶眉,她的眼角微微上扬,黑眼珠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就像午夜的繁星。她的睫毛沾染了雨水,鼻尖湿漉漉的,晶莹的小水珠仿佛快要沁入白皙的肌肤。她的嘴唇红艳艳的,就像清晨的玫瑰花瓣,嘴角残留淡淡的血污——鬼使神差地,他的指腹划过她的嘴角,抹去了那一点朱红。

    女人扭过头,仿佛想要躲避他的动作,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

    沈舒悦微微眯眼,伸手去拿地上的发簪。

    “公子,小心有毒!”青衫男子的话音戛然而止,侧身闪避飞向他的暗器,踉跄着后退半步。

    几乎在同一时间,女人先一步抓起发簪抵住沈舒悦的咽喉。她一改先前的孱弱,用锐利的眼神制止青衫男子等人上前,自己则麻利地站起身,挟持沈舒悦朝大门口走去。

    一时间,所有人屏息静气,院子内鸦雀无声,只剩火把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