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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白衣女子倒地不起,沈天尧这才看清楚,对方披头散发,身穿脏兮兮的中衣,右脚的鞋子掉了,袜子上印出洇红的血迹。
他飞身下马,吩咐随从扶起她,惊呼一声:“柳儿姑娘,是你!”
柳儿正打算前往蟠螭司,发现来人竟然是沈天尧,心中一阵暗喜。她虚弱地大叫:“沈世子,快,快救赵大人……”话音未落,她头一偏晕了过去。
沈天尧顿时急了,蹲在地上轻拍她的脸颊,嘴里大叫:“你醒醒,你知道岳父在哪里?快醒醒啊!”
随从赶忙试探柳儿的脉搏,发现她脉象平稳却没有苏醒的迹象,建议沈天尧马上带她看大夫。
沈天尧直觉想让沈舒悦帮忙救人,一行人匆匆赶往郡王府。
柳儿被沈天尧的随从扔在马背上,马鞍勒得她的肚子生疼,她不只不觉得痛,反而差点笑出声。她知道自己压根进不了郡王府,这才决定前往蟠螭司。可是即便她顺利进入蟠螭司,想要与沈舒悦独处,恐怕也要花费一番周折。现在,根本就是老天在帮她。
沈天尧哪里知道,身后的女人只是装晕。当他们抵达郡王府,他让随从抱着柳儿,如往常一样直入二门。
蓝衫拦住他们,恭敬地说:“沈世子,除了您,其他人不能进去。”
“青衫,我有急事找表哥,他起床了吗?”沈天尧不等蓝衫回答,指着柳儿解释,“她知道岳父在哪里,我带她去见表哥,你马上找个大夫过来。”
蓝衫摇摇头,一板一眼地回答:“沈世子,除了您,其他人不能进二门。”
沈天尧侧头打量蓝衫,皱着眉头说:“蓝衫,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沈世子!”李冶白快步跑了过来,“郡王爷正在等您,您快过去吧。”
“听到了吗?表哥让我进去。”沈天尧不满地瞥一眼蓝衫。
李冶白假装没看到,“哎哟”一声走到柳儿身旁,斜眼打量她,问道:“这人谁呀?睡着了吗?”话音未落,他死死掐住柳儿的人中。柳儿吃痛,不得不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李冶白擦了擦手指,转头吩咐蓝衫,“你赶快带她去看大夫。”说罢,他一手指着沈舒悦卧房的方向,一手挡在沈天尧身后,不由分说挟着他往里走,笑盈盈地催促,“世子爷,这边走,别让郡王爷等急了。”
卧房内,沈舒悦刚刚洗漱完,正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温开水。昨晚他睡得不好,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振。
沈天尧火急火燎地跑入屋子,大声叫嚷:“表哥,柳儿知道岳父在哪里。你赶快派人把岳父救回来!”
“天尧,你慢点说,不要这么大声。”沈舒悦放下茶杯,作势揉了揉太阳穴。
沈天尧抓起那只茶杯,“咕咚咕咚”牛饮几口,急促地说:“表哥,就在刚才,我打算去赵家看看敏敏怎么样了,半道正巧撞上柳儿。她说,她知道岳父在哪里。”
“谁是柳儿?”沈舒悦满脸疑惑。
“表哥,你不记得了?就是落花轩的头牌柳儿姑娘啊!”沈天尧一脸错愕,“你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沈舒悦摇摇头,朝李冶白看去。李冶白赶忙解释:“郡王爷,两个月前,您曾经和这位柳儿姑娘擦肩而过。”他不屑地撇撇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大家全都误以为您喜欢听她唱曲……”
“这些都不是重点!”沈天尧紧张地抓住沈舒悦的手腕,“表哥,她亲口告诉我,她知道岳父在哪里!”
沈舒悦不紧不慢地劝慰他:“天尧,我说过很多次了,赵大人没事,罗刹门的杀手不会伤害他。”
“可是……”
“没什么可是。”沈舒悦拍了拍沈天尧的肩膀,“你仔细想想,赵大人是被罗刹门的杀手抓走的,一个歌女怎么可能知道他的下落?”他朝李冶白使了一个眼色。李冶白悄然退出了屋子。
不多会儿,李冶白折了回来,向沈舒悦禀告:“郡王爷,那位柳儿姑娘告诉青衫,赵大人让她把这块布交给您,他说您一看就明白。”
沈舒悦接过比手掌略大的青布,只见上书一个血淋淋的“救”字。有关赵致远的档案他早就熟记于心,确是赵致远所写无疑。李冶白在一旁补充道:“郡王爷,青衫说,赵大人被掳劫的时候,身上穿着天青色的外衫,他认得这个颜色。”
沈舒悦面色凝重,又隐隐透出一分喜色。他吩咐李冶白:“你把那个女人带去书房。我和天尧有话问她。”
同一时间,外院的倒座内,柳儿如坐针毡。
她必须见到沈舒悦!她必须找机会与沈舒悦独处!
时间在炙人的静默中流逝,柳儿越等越心慌,不禁有些后悔。按照琼花的计划,说不定再过几天她就可以与沈舒悦春风一度,是她太心急、太贪心了吗?
“柳儿姑娘,”李冶白站在门口斜睨柳儿,“跟我走吧。”
柳儿急忙道一声“是”,亦步亦趋跟着李冶白。早前,她故意脱了一只鞋子,右脚如愿被路上的石子割伤。现在她每走一步,脚底板钻心地疼。可是脚上的疼痛盖不住心头的喜悦,她几乎用贪婪的目光欣赏郡王府的湖光春色。
京城寸土寸金,舒郡王府单单一个湖心亭,竟然比落花轩的大堂还要宽敞。她是落花轩的头牌,也算见过世面,可是眼前的姹紫嫣红,那些奇花异草,让她应接不暇。
“柳儿姑娘,仔细脚下。”李冶白尖声提醒她。
柳儿快走一步,低着头说:“李公公,奴家……”
“快些走吧,郡王爷正等着呢。”李冶白微微仰起下巴,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之色。柳儿暗恨,心想:等她在郡王府站稳脚跟,第一个撵走的人就是眼前这阉人。
不多会儿,两人一前一后跨入沈舒悦的小书房。柳儿款款上前,盈盈一拜,未语泪先流,唤了一声“公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舒悦不悦地责备李冶白:“怎么没帮她整理仪容?”
柳儿心中一喜。她故意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就是为了惹人怜惜。她赶忙解释:“不是的,公子不要误会。”她抬起眼睑看一眼沈舒悦,又马上低下头,小声解释:“大夫诊脉过后,一位姐姐给我端了洗脸水,是我心中焦急,无心梳妆打扮。”
沈舒悦吩咐李冶白:“让她站在门外回话。”
柳儿呆住了。她故意选了一套白色的中衣,就是为了凸显傲人的身材。此刻,她的衣裳脏了,脚也受伤了,沈舒悦不是应该关切地问一句,她有没有受伤吗?
一旁,沈天尧急得跳脚,大叫说:“表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赶快问她,岳父被妖女抓去哪里了。”
李冶白不敢无视主子的命令,拽着柳儿站起身,把她推出门外。柳儿六神无主,可怜兮兮地望着沈舒悦。她准备了满腹的“故事”,她一遍一遍在脑子里演练,如何与他对话才能尽显她的妩媚之色。可他一句都不问,甚至没有用正眼看她。
沈天尧看到沈舒悦如老僧入定一般,自顾自低头饮茶,他转而追问柳儿:“你从哪里逃出来?妖女有没有对岳父怎么样?”
柳儿“扑通”一声跪下了。沈天尧更加焦急,一把抓住沈舒悦的手腕。
“少安毋躁。”沈舒悦拍了拍沈天尧的手背。
“公子,”柳儿泪流满面,“奴家无中生有,谎称自己曾经为公子献唱,只因奴家爱慕公子。奴家不敢有非分之想,更没有半点恶意。”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沈天尧莫名其妙,“你快告诉我,岳父到底被妖女抓去哪里了?”
柳儿顺着他的话说道:“奴家不知道那里具体是什么地方,不过奴家愿意带路,应该可以找到的。”
“那你赶快带路。”沈天尧急不可耐。
沈舒悦不紧不慢地对沈天尧说:“既然这样,就让这位姑娘带路,我吩咐青衫带人一路跟着你们。”
柳儿一听这话就急了,脱口而出:“公子,您不去救赵大人吗?”
沈舒悦轻笑着问她:“你想说什么?如果我不去,你就不愿意带路吗?”
“不是的,不是的!”柳儿连声否认,“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沈舒悦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天尧终于回过味来。他生气地叫嚷:“你根本不知道岳父在哪里。你故意撞上我,只是想见表哥,是不是这样?!”
“不是的。”柳儿用力摇头,“我并不知道世子爷会经过那里。”
沈天尧懊恼地扒拉头发,转头朝沈舒悦看去。
沈舒悦朝沈天尧笑了笑,说道:“她原本打算去蟠螭司,昏倒在大门前。然后她会拿出所谓的血书,坚称她一定要见我。”他朝柳儿看去,“我猜得没错吧?”
柳儿不断地摇头,说不出反驳的话。她正是这样计划的。她打算哭着向沈舒悦道歉,深情地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她会与他共坐一辆马车,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兜兜转转,寻找赵致远。狭小的车厢内,她会暗示他,因为见不到他,她神思恍惚,才会被宝哥掳劫,失了清白身。她会假装虚弱,故意撩拨他,再欲拒还迎,声称自己配不上他。宝哥说过,只要是男人,没人不喜欢她的身体。即便他专司教导床笫之事,也对她欲罢不能。为什么沈舒悦看都不看她一眼?
柳儿慌乱又无措,不断地抹眼泪。
沈天尧讪讪地坐回椅子上。沈舒悦问他:“你不去赵家看看吗?”
“去的。”沈天尧点点头,愤愤地瞪一眼柳儿,“我竟然被你骗得团团转!”
柳儿哭诉:“世子爷,奴家说的都是真话。赵大人被他们绑了起来,奴家想救他,可是门上有锁,奴家无计可施。”
沈天尧生气地斥责:“我不会相信你的!”
“快去赵家吧。”沈舒悦催促沈天尧,他瞥一眼柳儿,“没必要和一个歌女一般见识,失了身份。”
“表哥,那我先走了。”沈天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溜烟跑了。
柳儿知道大势已去,跪坐在地上不断地抹眼泪。
沈舒悦目送沈天尧远去,沉着脸说:“别哭了。告诉我她在哪里,你和她有什么计划,我可以饶你不死。”
柳儿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抬头看去。沈舒悦就站在她面前,他面如冠玉,貌胜潘安,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冷峻。如果说,在沈天尧面前的他犹如三月的春风,和煦温暖,那么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寒冬的冰块,冷彻心骨。
她吓得不敢哭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沈舒悦一字一顿喝问:“她在哪里?你们有什么计划?”
柳儿连连摇头,含糊不清地回答:“赵大人就在猫儿胡同倒数第五进宅子。他真的被锁起来了,奴家没有骗人。”
沈舒悦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猛地转过身,问道:“你亲眼看到,赵致远被绑起来了?”
“是。”柳儿忙不迭点头,“奴家亲眼看到的,他的手脚都被绳子绑在桌腿上,房门也锁住了。”
沈舒悦突兀地笑了起来,追问柳儿:“那她呢?”
“他?”柳儿疑惑。
沈舒悦冷着脸说:“就是那个让你下决心找上我的女人。她让你怎么对付我?”
柳儿几乎吓破了胆。她不断地磕头求饶:“公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痴心妄想。奴婢只是受她教唆……不是,奴婢只是受她威胁。她会武功,还有几个很厉害的帮手,奴婢只能听她的话……还有,她找人强奸奴婢……”
沈舒悦打断了他,吐出两个:“掌嘴。”李冶白走到柳儿身前,挥手就是一记耳光。
柳儿被他打蒙了,双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颊。
沈舒悦追问:“她威胁你了吗?”柳儿迟疑地点点头。
沈舒悦又道:“掌嘴。”李冶白拉开柳儿的手,举手又是一记耳光。
沈舒悦再问:“她威胁你了吗?”柳儿的耳朵嗡嗡直响,嘴里涌上一股腥甜味。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音,艰难地摇摇头。
此刻之前,她觉得悦兮公子就像天上的明月,镜中的娇花;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可怕。他的俊俏让这种“可怕”更添几分瘆人的寒冷。他不是明月,他是毒药!
沈舒悦追问:“她找人强奸你了吗?”
“没有。”柳儿赶忙摇头,“宝哥只是教授我床笫之事,不是强奸,我是自愿的。”
“床笫之事?”沈舒悦侧目。
柳儿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回答:“他先让我看春宫图,然后让我照着上面画的……”
“行了。”沈舒悦抿了抿嘴唇。为了多活几天,他不可能对女人动情,琼花的计划注定不可能成功。他正要继续追问,却突然想起琼花用发簪卡着他的脖子,在他耳后轻声细语的画面。他犹记得,她的气息萦绕在他耳后,她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莫名地,他的耳根一阵发烫。他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的躁动,板着脸质问柳儿:“她让你如何接近我?”
柳儿一五一十回答:“她说,我进不了郡王府,也去不了蟠螭司,只能等到长公主殿下生辰那天,混在唱戏的戏班中。到时候,会有人不小心泼湿公子的衣裳,奴婢只需要偷偷跟着公子去更衣……”听到这话,沈舒悦暗暗握紧拳头。母亲是他最在乎的人,琼花的“手”竟然伸进了长公主府,看来他不能继续心慈手软了。
柳儿吃不准沈舒悦的心思,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她告诉奴婢,公子身体娇贵,为了以防万一,她给了奴婢一包……*。”
“她说的不是娇贵,而是孱弱吧!”沈舒悦负手走到窗前。即便他身体孱弱,对付一朵琼花依旧绰绰有余。他把所有的细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勾勒出事件的始末,心中马上有了腹稿。
小半个时辰后,郡王府的马车平稳地驶入猫儿胡同。李冶白低声劝说:“郡王爷,不值得为了一个妖女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沈舒悦冷哼。
“您没有生气,是奴婢想岔了。”李冶白赶忙赔笑脸,“那,咱们抓住她之后,怎么处置她?”
沈舒悦瞥他一眼,答道:“罗刹门的杀手,能用则用,不能用,杀之。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没有。”李冶白连连摇头,“奴婢只是担心郡王爷的身体受不住马车的颠簸。”
沈舒悦诘问:“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孱弱?”
“奴婢失言。”李冶白吓了一大跳,“奴婢自己掌嘴。”
“算了。”沈舒悦挑开车帘朝街道看去,黯然低语,“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不多会儿,马车在宅院前停下。蓝衫纵身翻过院墙,打开院门。沈舒悦走入院内,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俗话说狡兔三窟。琼花的落脚点,已知的三个院落都是普通的一进宅院,至少在半年前租下,真正的大隐隐于市。恐怕她的第四个藏身处也是差不多的民宅。
“公子。”蓝衫冲沈舒悦挥手示意,“这里有上锁的房间。”他一剑砍断了门锁,推门而入。
空荡荡的房间内,沈舒悦一眼就看到伏趴在桌上的男人,以及男人头顶的白信封。他迫不及待拿起信封,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信纸,纸上画着一架华丽的马车,车厢的正中央趴着一只乌龟,乌龟的尾巴后面还有一串圆溜溜的东西。
李冶白凑过头细看,脱口而出:“妖女画的是什么?毫无美感,还不如稚子的涂鸦!”
沈舒悦轻轻一笑,低声回答:“她骂我是乌龟王八蛋,自然下笔粗劣。”他收起信纸,转身往外走。
“公子!”蓝衫叫住沈舒悦,指着赵致远说,“赵大人被人打晕了,属下派人送他回家?”
沈舒悦回头瞥一眼赵致远,说道:“他恐怕不是受害人。”他顿了顿,“看在天尧的面子上,先把他送去蟠螭司,别让人发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