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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很多人对这个字心怀恐惧,但是在琼花眼中,生死不过一线之隔。她是杀手,她杀死别人,别人也可能杀死她,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她看着沈舒悦,轻蔑地说:“如果你有本事杀我,我自然愿意跟你回去。你,有这个能耐吗?”
沈舒悦笑了起来。她眼中的神采很特别,像是挑衅,又像是与生俱来的骄傲。可惜,那根本不是真实的她,她只是罗刹门培养的一个玩意儿。按照书上所言,学习媚术首先必须学会投其所好。大概他生来就喜欢飞扬不羁的人,所以她投他所好吧。
他顺着琼花的话说:“我有没有能耐抓你回去,昨晚你就知道了,不是吗?”
琼花生气地瞪他。昨晚的黑衣人只需要和官差配合,轻而易举就可以活捉他们。她冷哼:“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想干什么?”
一旁,李冶白搬来一把椅子。沈舒悦从容地坐下,不紧不慢地说:“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回蟠螭司。”
“不!可!能!”琼花咬牙切齿。
沈舒悦笑了笑,指着周子航说:“你不是有话问他吗?”
琼花反诘:“你不是要讲故事给我听吗?”
“故事很简单。”沈舒悦依旧微笑着,“一个很笨的女杀手,被一个见钱眼开的人贩子骗了。她对人贩子恼羞成怒,不料却落入了官府的圈套。”
琼花抿嘴看他,恨不得一剑戳过去。
沈舒悦犹嫌不够,在一旁补充:“具体的细节,你得问他。”他指了指周子航。
周子航脱口而出:“你才是血蒾?!”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的!就在那间茶楼……”
“闭嘴!”琼花呵斥周子航,转头怒视沈舒悦。
李冶白拿来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沈舒悦肩上。
琼花冷眼看着这一幕。皎洁的月光下,沈舒悦身披银白色披风,更显得消瘦清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暗暗评估现场的情况。
轿夫和下人都已经退出校场,看起来他们和李冶白一样,都不会武功。青衫的武功与她不相伯仲,就算他身边的衙差同样武功不弱,只要有沈舒悦这个病秧子在,她一定可以安然脱身。
不过看沈舒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难道他有后招?可事到如今,不管他有什么后招,她已经箭在弦上,只能随机应变。想到这,琼花低头喝问周子航:“从始至终,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周长健,取而代之,是不是?”
周子航下意识朝沈舒悦看去。
“看他干什么?”琼花一脚踩住周子航的伤口。
周子航痛得“哇哇”惨叫,含糊不清地说:“该说的我都交代了。除了周长健,我没有害过其他人的性命……”
“没有害过其他人的性命?!”琼花怒不可遏,“我现在就杀了你!”琼花举剑对准他的心口,眼见着就要刺下去。
“等一下。”沈舒悦突然出声。青衫立马隔开了琼花的剑刃。
琼花回头对着沈舒悦嗤笑:“悦兮公子,你想要包庇他,还是你想说,你身体孱弱,见不得血腥?”
沈舒悦不紧不慢地说:“你杀了一个周长健,马上就冒出了一个周子航。你杀了周子航,还会有其他人。”
“不管世上有多少个周长健,我见一个杀一个!”
“你还是没有明白。”沈舒悦摇头叹息,“周子航为什么想要周长健的性命?他们可以反目成仇、可以针锋相对,周子航也可以暗中威胁他,为什么非要置周长健于死地不可呢?”
琼花马上想到了昨晚的黑衣人。贩卖稚子需要有人拐骗孩子,寻找买家,负责交收,与当地官府打点好关系。这是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并不是她杀死一两个人可以瓦解的。说到底,周子航买凶杀人,真正的依靠是贩卖稚子的人脉关系网络。
顷刻间,琼花犹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沈舒悦趁机劝说:“如果你跟我回蟠螭司,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案子,就能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不可能。”琼花断然摇头,坚定地说,“第一,你是官,我是杀手,我们势不两立!第二,我绝对不会背叛罗刹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讨厌你!”
沈舒悦笑了起来,看着琼花的眼睛说:“既然这样,那这里就是你的墓地。”
琼花冲沈舒悦挑了挑眉,神情仿佛在说,有本事你来杀我呀!
沈舒悦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她既然是罗刹门训练的玩意儿,就不值得他太过费心,毕竟她的“有趣”只是投他所好,任何其他女人,哪怕是柳儿那样的歌姬都能做到。可是就这样杀了她,会不会像冯岳山说的,太可惜了?
他站起身,银白色的披风倾泻而下,在月光下泛出白色的光晕。微风拂过两旁的灯笼,烛火透过灯罩,折射出翩翩火光,仿佛把他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琼花啧啧砸嘴,轻佻地说:“悦兮公子果然风华绝代,令人心悦兮。”她的语气充斥着讽刺意味,但这句话确实出自真心,在沈舒悦站起身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不由叹息,“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多谢姑娘夸奖。”沈舒悦不以为意,指着周子航说,“姑娘还有什么话要问吗?如果没有的话,不如我命人把马儿牵过来。我们之间的事儿,等他行刑之后再说。”
不知何时,周子航已经坐了起来。他听到沈舒悦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突然,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对着沈舒悦连连磕头,不断哀求道:“大人,我全都交代了……我已经把那些人全都供了出来……”
沈舒悦一字一顿回答:“我没有答应留你全尸。”
周子航呆住了。沈舒悦确实只答应饶过他的家人。他本来以为,不能留全尸最多就是砍头,可是沈舒悦竟然要把他五马分尸!他叫嚷道:“我没有做错,是我救了他们!如果没有我,那些女孩会被家里人活活闷死。我把她们卖了,她们至少可以活着。”
琼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她的表情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她冷声说:“你知道她们活着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周子航喃喃重复:“是我让她们活着,活着难道还不够吗?”
“你没有听过‘生不如死’吗?”琼花上前一大步,“她们之中,幸运的人为奴为婢,任人打骂践踏;不幸的人十一二岁就在妓院接客,没日没夜地接客,得了病就被老鸨扔在街上,活活饿死、冻死!”
沈舒悦表情微动,不由自主审视琼花。她全身紧绷,右手紧紧握着软剑,每一个指关节都因为手掌太过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压抑而低沉,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喉咙深处一个接一个往外蹦。这才是真正的愤怒,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周子航仿佛没有听到琼花的驳斥,他直着嗓子叫嚣:“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如果不是我,他们怎么老有所依!”
“那些被你拐走儿子的人家呢?”琼花再上前一步,“他们一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回自己的孩子。许多原本很幸福的家庭,就这样被你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觉得你没有做错?”
周子航害怕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他只想求得一线生机,极力辩驳:“我没错!比起那些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我罪不至死!你们心知肚明,很多事根本就是衙门默许的!”他质问琼花,“你让周长健写下认罪书,却没有向衙门告发他,难道不是你早就知道,衙门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你宁愿让周家暗中做出补偿吗?”
琼花被周子航噎得说不出话。
沈舒悦平静地说:“周子航,你心里很清楚,周家非法贩卖稚子却没有被当地县衙发现,因为你们卖出的稚子大半都是从外乡拐来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严格的管理,全国各地都有你们的拐子。”
“哈哈哈。”周子航突兀地笑了起来,“没错,我的确雇用了很多拐子,你们以为那些欢天喜地买了儿子的人家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是哪里来的?如果没有他们,我的买卖哪里做得成!”
琼花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周子航竟然没有半点悔改之心。可是换一个角度,他说的都是事实。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可以过继,可以去官牙购买孤儿,他们却偏偏选择毁掉另一个家庭。
周子航看到琼花的表情有所松动,接着说道:“很多人靠着我才能活下去,才能养家糊口。至于那些被卖掉的孩子,如果不是我,他们一辈子只能光着屁股种地,就连自己都养不活。因为我,他们成了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交代清楚;你们让我认罪,我也认罪了;你们想要我的性命,为了我的一双儿女,我愿意给你们,但是你们不能将我活生生分尸……”
琼花打断了他,一字一顿说:“你的意思,你并不是真心认罪?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周子航双唇紧闭。曾经他觉得周长健做错了,他们周家上下怎么能用那些肮脏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变得理所当然。就像他刚才说的,或许他们毁了几个家庭,害死了一些孩童,但是他们也让不少人过上了好日子,不是吗?
琼花上前两步,冷声说:“如果是你的一双儿女被拐子拐走,你是不是很高兴,因为他们离开你之后,可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们不会被拐走!”周子航用力摇头,“那些被拐走的孩子,是他们的父母没有看好他们,都是他们父母的错!”这句话像一把钢针,狠狠扎入琼花的心脏。她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握着软剑的右手微微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周子航朝沈舒悦看去,大声控诉:“大人,你要砍我的脑袋,我认了;你把我当成诱饵,我也认了。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将我五马分尸!”
“我成全你!”琼花突然挥剑朝周子航刺去。
沈舒悦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只看到一道白光在夜空中划过,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周子航几乎下意识捂住脖子,“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全身痉挛,很快没了呼吸。
沈舒悦低头看去,他的披风上溅到了两颗小血珠,艳丽的红与纯粹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皱着眉头说:“你杀了周子航,不过泄愤而已,有什么用呢?”
“他是人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琼花猛地转过身,挥剑指向沈舒悦,周子航的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宛若一朵艳红的稻穗,“你压根没打算将他分尸。你故意引他说出那些话,不就是想激怒我吗?”
沈舒悦反驳:“我希望你看清楚现实。”
“少废话!”琼花一剑刺向沈舒悦。
电光石火间,青衫隔开了琼花的软剑,把沈舒悦护在身后。琼花讥讽沈舒悦:“缩头乌龟,我杀不了你,你也抓不到我。”她一个虚招砍向青衫的面门,转身朝半空中跃去。
另一名衙差早有准备,一剑砍断琼花的去路,奋力与她缠斗。
琼花发现他的武功不弱,不敢大意,但她心浮气躁,每一招都慢了半拍,一时无法脱身。事实上,她一点都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见血。她生气极了,才会割断周子航的脖子。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杀人的感觉很不好。刚才,当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她很想吐。她深吸一口气,一个回旋飞踢朝衙差的肩膀踹去,目光快速地搜索逃跑路线。
一旁,青衫紧张地盯着他们的一招一式,自言自语:“血蒾的武功应该不止如此!”他偷瞄沈舒悦,眼神仿佛在问,我们真的要杀了她吗?
沈舒悦低声吩咐:“我有话对她说,活捉。”青衫高兴地道一声“是”,飞身跃起加入对战。
琼花见状,更不敢大意,但周子航的话一声声犹在她的耳边。三人激战许久,青衫他们虽然以二敌一,但他们不能伤害琼花,一时无法擒住她,琼花也始终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沈舒悦远远欣赏着琼花的身姿,低声说:“如果我让青衫杀了她,你觉得可惜吗?”
李冶白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周子航的尸体看去,低声回答:“如果郡王爷不杀她……”
“她会心心念念杀了我。”沈舒悦笑了起来,故意对着琼花说,“周子航那些话,未必完全没有道理。”
琼花下意识朝沈舒悦看去,青衫趁机一剑刺过去,琼花赶忙往后飞跃,一个银白色的小东西从她的腰间落入杂草中。她浑然未觉,被青衫逼得一连后退三步。眨眼间,另一名衙差一记重拳朝她挥来。琼花差点闪躲不及,脚下被杂草绊了一下,打了一个踉跄。
青衫看准时机,冲她的肩膀一脚飞踢。琼花应声倒地,青衫手中的长剑已经抵住她的咽喉。琼花狼狈地坐在地上,抬头瞪着沈舒悦。
青衫一脸歉意,弯腰拿过琼花手中的软剑,低声说:“抱歉。”
琼花撇过头,冷声回答:“成王败寇而已,不用道歉。”
沈舒悦踏着松软的青草走向琼花,对着青衫挥挥手。青衫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无声地走到琼花身后,不敢收回自己手中的长剑。
沈舒悦半蹲在地上,伸手撩起琼花的下巴。琼花愤愤地撇过头去,沈舒悦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琼花怒目圆睁,漂亮的杏眼仿佛快要喷出火焰。她甚至怀疑,沈舒悦上次给她的画,分明就是预示今天的结局。
“我该怎么办呢?”沈舒悦故作为难,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仿佛主人正在逗弄自家的小猫,“以我的立场,如果你并非心甘情愿跟我回去,我只能杀了你。可是站在你的角度,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忍辱负重再伺机而动才是良策。我要你的真心诚意,你却只肯虚与委蛇。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呢?”
“你真的有病!”琼花试图拍开沈舒悦的手掌,却清楚地感觉到,青衫的长剑正抵着自己的后颈,她威胁沈舒悦,“你相不相信,我一招就能杀了你!”
沈舒悦摇着头说:“我死了,你也得死。我劝你想清楚再动手。”
琼花恨极。她不怕死,在她成为杀手的那一天,她早已做好了被别人杀死的心理准备。不过她十分珍惜自己的生命,非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暗暗评估周围的环境,寻找脱身之计。
沈舒悦看到她的眼珠子转了一个圈,差点闷笑出声。她再次成为他的阶下囚,依旧妄图全身而退。他忍不住打量她。正如沈天尧所言,她的眼睛很漂亮,就像乌黑透亮的宝石。她身材高挑,五官却只有他的手掌那么大。她的气色没有上次好,大概因为昨晚受过伤吧。她的皮肤十分白净,一点都不像风餐露宿的江湖中人。
鬼使神差地,沈舒悦的指腹滑过她的脸颊,擦去了两道溅上的血迹。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自顾自说道:“你被人贩子拐卖,是罗刹门救了你,所以你不会背叛罗刹门?”
琼花撇过头,不愿意作答。
沈舒悦再次掰过她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蟠螭司已经查知,琼花是蝴蝶唯一的弟子,却没人知道她们师徒的来历。沈舒悦不过是从琼花对拐卖稚子的反应推测,她可能是受害人。
他重复之前的话:“就像我刚才说的,周子航所言未必完全没有道理。”
“那又如何!”琼花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如丝草一般,与他的目光纠缠缱绻。
沈舒悦任由她动作,继而恍然大悟。他摁住她藏在右脚踝的匕首,讥诮地说:“你以为我看上你了?”
“难道不是吗?”琼花挑眉,波光流转间尽显妩媚之色,朱唇轻启,几乎贴着他的脸颊说,“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们男人不就喜欢征服危险的女人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