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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迪莱德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有人坐在了他的床沿边,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应该不是杀手。
对方身上没有那股透露出杀意的意味,他太熟悉刺杀者的气味了。
出生在王族里,他与生俱来拥有着无上的权力,但是同时伴随着他的,是终生的死神这位不速之客时不时来拜访的阴影。想要他死的人很多,无一例外都是出于他的身份。那些人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杀他。
从小到大,他必须学会的一门功课,就是如何防止自己被杀。
比他任务更艰巨的是他同父同母的哥哥,埃尔伍德,按照王族的规矩,第一顺位继承人是长子,其次才是后面的孩子。
埃尔伍德从小身边的守卫比他多出很多,也因此,他的自由活动范围更小了,几乎没有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两人不被允许乘坐同一架飞行器,为的是如果遭遇刺杀袭击的话,两位继承人都死了,帝国就没有继承人了,所以他们必须分开出行。
这么可笑的理由。
埃尔伍德比爱迪莱德大五岁,出生早,且是头一胎,他被“赐予”了危险的基因。他们的父母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是的,在科技发展到突破了银河系的地步,帝国却沿袭着几千年前的古老传统。
为了血脉繁衍,伦理仿佛是不存在的。
当然,奥古斯特家族并不是每一代君主和王后都是兄妹。只有爱迪莱德和埃尔伍德的父母是最特殊的一对君后,他们的父母冲破了世俗的禁忌相爱,仿佛谁要是敢阻止他们的禁忌之恋,他们就恨不得毁灭了全世界。
他们的父亲莱斯特·奥古斯特君王就是这么浪漫又专制的男人,这并不妨碍莱斯特君主统领了星际联邦,建立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星球帝国。
不必怀疑,他们的父亲很爱他们的母亲,很爱很爱。
在父母耳濡目染的相爱中,爱迪莱德和埃尔伍德被教导为一对必须相亲相爱的兄弟,他们不能猜忌怀疑,不能背叛对方,不能抛弃彼此,他们就像一对连体婴儿,血脉相连,共同呼吸,命运被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爱迪莱德在没有意识到沈酒在他的生命里,埋下了多么深刻的注脚之前,埃尔伍德就是他世界的中心。他们兄弟两人从父亲那里接手了帝国,他辅佐埃尔伍德成为一位强大的君主,他的职责和义务是爱护他的哥哥和这个帝国。
“107法案”在内阁讨论之时,他站在保护帝国的立场上认为不必走如此极端的一步,消灭所有战争机器,可是痛失了爱人的埃尔伍德,坚决认为必须禁止所有战争机器,才能消除帝国里最大的安全隐患。
他的决心已定,爱迪莱德阻止不了他。
当然,那时候“107法案”的最终投票通过时,他虽然投了一张反对票,看到结果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平心静气地接受了这个意料中的结果。
他站在了帝国和埃尔伍德那一边,他没有反对自己的哥哥,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和嘱托,他做了他应该考虑到的一切。
唯独没有考虑到沈酒。
他的醒悟来的太迟,在毫不在意地失去后,才逐渐清醒过来。要不是他后来意识到那是爱,他会以为自己得了一场痛苦永不落幕的顽疾。
“醒醒。”
沈酒推动着床上的人,脸色很不耐烦。
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在这里了,还要装模作样睡到几时。沈酒刻薄地想,但是看他睡梦中的脸色,好像有些憔悴,难道是生病了?
忽然间,听到声音的爱迪莱德很快被惊醒。
他睁开了两片冰蓝色的眼睛,伸手抓住沈酒的手臂,在还没看清她的脸时,身体就下意识地将她搂进了怀里,埋在她的脖子里,贪婪地嗅着沈酒身上熟悉的气息。
“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沈酒被他弄得脖子里痒痒的,他的唇很凉,就像薄薄的冰片贴在了她脖颈间的皮肤上。
她推开他的额头,把他推回到床里时,手心触碰到的温度又很烫。
爱迪莱德靠在枕头上,按了按醒来后隐隐胀痛的太阳穴,缓缓睁开苍蓝浅色的眼眸,正对上沈酒充满了怨气的眼睛。
她生气的样子,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爱迪莱德小声惊呼道:“真的是你。”
沈酒板着脸道:“不然你以为是谁?那个克隆人?”
爱迪莱德头胀痛的厉害,不想跟她吵架,轻轻闭上眼,通过静默的等待想要将莫名的阵痛缓过去。
空气里,安静的因子缓缓流通。
沈酒被他的沉默搞得无所适从。
爱迪莱德一般都会这么反应,或讥笑,或嘲讽,或调戏自己几句,但是今天的他,有些过于安静,毫无攻击性,强大的压迫感也荡然无存。
这让沈酒也默了下来。
她和爱迪莱德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平静相处的时刻,不是一方肆意玩弄,一方饱受折磨,要么就是昏天暗地情欲翻涌,或者是算计猜疑你死我活,恨上加恨。沈酒发现,她没有跟爱迪莱德好好相处的能力。
一碰上他,她就变得不是自己。
沈酒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强压下那股令她浑身不自在的念头,她不能再让爱迪莱德轻易地摆布她的情绪。
她要让这个男人在她的意义里别无特殊。
过了一会儿,爱迪莱德脑袋里那阵不适稍稍有所缓减,他披上睡袍,走下床,赤着脚踩在价值不菲的名贵地毯上,拎起银器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冰凉的液体流入微微灼痛的喉咙,给身体带来了一丝清凉感。
他不知道沈酒有没有留意到,她肯定不会留意这种细节,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嘶哑,从摩萨塔监狱回来后,他感染上了一种引发流感的病毒。
那里的确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极昼极寒,空气不纯,爱迪莱德又是养尊处优的王爵,很少踏足那些条件恶劣的环境。
爱迪莱德握着手中的银杯,慢慢转身,往后斜靠在放置花瓶和银器的复古立柜上,抬起慵懒的眸子看向沈酒,“你来找我,应该不是想我才来的吧?”
他略带委屈的语气就像失宠的情人在撒娇似的。
看吧,这才是他。沈酒动了动嘴皮子:“杰克和戴丽娜怎么会在你这里,你想在他们身上打什么主意?”
爱迪莱德薄唇贴在银杯的边缘,饮了一小口水,嘴里淡的发苦,“放心吧。与你无关,不是冲着你去的。”
沈酒被他这句话噎住了。
她苦笑了下,觉得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愚蠢,显得自己好像很多管闲事,又多么的自作多情一样。戴丽娜和杰克有他们的自由,知道他们没出事就应该走的,自己为什么还要找爱迪莱德当面质问。
她来古堡的时候,看到杰克和伊莉雅在另一间房里看书,杰克对这里丰富的藏书感到异常的兴奋,而伊莉雅正在给他耐心地介绍那些藏书的来历和价值。
戴丽娜则在茶几边,穿着她钟爱的漂亮裙子,捧着红茶看着两个孩子。
一切都很和谐美好。
杰克和戴丽娜不是“被迫”出现在这里的,这对母子很安全,也很放松。
沈酒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其他人可以很快地适应新环境,并安心地融入进去,而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归属感,她不属于任何地方,在任何人身边都无法感觉到由衷的踏实。
有时候,她很羡慕能够那些随时随地能够安定下来的人。
她注定无法停下来,注定要永远漂泊。
在她转身离开之时,爱迪莱德叫住了她:“沈酒。”
他的声音有一丝的虚弱,带着无奈的祈求意味。
爱迪莱德从身后拉住了她,慢慢地从后面抱住她,他把自己的大部分身体都依靠在她身上,好像要随时倒下去一样。
他依恋她身上的体温,感觉自己要被冻坏了,在贴上她的身体时,才觉得好受一些,从灼痛的喉咙里溢出表达舒适的低吟。
爱迪莱德用冰冷的嘴唇蹭蹭沈酒软绵绵的耳朵,感觉到了与自己身上不一样的滚烫,要烫化他的唇一样,融化他孤单冰冷的身心。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身侧牢牢圈住,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嗓音沙哑虚弱:“我很累。等我恢复好后再跟你解释清楚好吗?”
沈酒这才意识到,爱迪莱德似乎生病了。
他的身体很冷,触碰到她时,身上简直就像贴着一块巨大的冰块,冷的她身体一僵。她把他的双臂掰开,从他冷冰冰的怀抱里逃离时,失去了支撑的爱迪莱德,眼看着就要滑到地上。
沈酒托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扶回到了床里。
爱迪莱德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半合着眼,垂下的眼睫投下一片幽暗的阴影,长长的银发散乱地铺在枕间,更衬得他那张高傲自负的脸庞憔悴不少,沈酒更肯定他真的病了,弯下腰,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翻来翻去。
他毫无反应,脖子软绵绵地任由她捉弄。
沈酒没有捉弄病人的恶趣味,转身就要悄悄离开,手腕被床上的人捉住了,他一个病人抵不过她的力气,紧抓着她的手指指尖都发白了。
“留下来,陪陪我。”
沈酒挣了挣手臂,皱着眉:“苦肉计对我没用,你又不是没用过。”
话音未落,床上的男人突然痛苦地坐了起来,从嘴里吐出一口黑色液体,喷溅在了沈酒的脸上。
沈酒一脸受惊地摸了摸脸上黏糊糊的东西,低头看了下手,黑色的液体里好像有一条条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这些虫子都是从爱迪莱德的身体里吐出来的。
“爱迪莱德!”
沈酒这下真正的慌了,她试图喊醒倒回床里的爱迪莱德,可是他已经晕了过去,身体变得更冷,像一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