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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完法律文书,薛明珠离开时,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闭眼小憩的韩愈。
无疑他是出色的。在容貌上和陆子初各有千秋,陆子初待人冷淡疏离,韩愈却是真的冷,生人熟人没有得到他的宣召,一律不得亲近身旁。
他是一个很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这种人通常内心是饱含创伤的。
薛明珠不期然想起大学期间,韩永信和常静接连去世,这对韩愈来说,一夕间丧失双亲,这样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变故让他变得不近人情,但不近人情的背后呢?
她不确定,是否在这一刻看到了鲜少展露人前的韩愈。
脸上的伤,无损英俊,靠着沙发背,闭合着双眸,倘若那双眼睛睁开,必定有着把人看穿的魔力。
微微抿起的唇,让他看起来像是等待命运宠幸的孩子。
“薛小姐。”耳边响起任洋的声音,身为助理他已经开始下达逐客令了。
薛明珠收回目光,跟在任洋身后,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韩愈。
彼时韩愈已经睁开了眸子,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薛明珠心一慌,险些跌倒在地。
宛如睡醒的猛狮,随时等待着捕捉猎物。
薛明珠脸上有着被逮到偷窥后的难堪,向韩愈尴尬的笑了笑,给自己找台阶下,韩愈没说什么,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眼光放的很远,与其说是在看她,还不如说是在透过她看别人。
薛明珠移回目光,离开时,忍不住在想:这样一个人心里怕是早已没有温度了吧?
韩愈心中还是有温度的,这些温度全都来自于一个女人。
古时,男人若是有了心爱的女人,可以为她发动战争,甚至可以为她亡国。
世间的爱,生来自私,有了想要的人,又不愿将就自己的人生,于是就只能掠夺和霸占。自己的感受,往往会凌驾在别人的感受之上,他只是世间俗人一个,做不了所谓的成全和放手。
今夜,她睡的可好?
有时候,隐忍的方式太重要,暂时妥协,只是为了更好的决定婚姻的去向。
为了顾笙,韩愈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再回望江苑,棕榈树的叶子依然葱翠,就像是翻看古老纸张里的旧故事,心里的阳光可以洒满每个角落。
院子里种满了蔷薇花,仿佛回到了西雅图。天气太好,小花开的太猖狂,以至于眼睛都快晃花了。
隔壁传来窗户开启声,有人出现在窗前,端着一杯咖啡,是吴奈。
吴奈已经许久不住望江苑了,但昨天却搬了回来。
昨天晚上,陆子初从乐山回风景别墅时,接到了吴奈的电话。
吴奈在电话里对陆子初说:“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对她的病情只会有利无害。”
如今,吴奈看到陆子初和阿笙,他从窗户里探出咖啡杯高高举起,似是在跟阿笙进行着碰杯。
“嗨,要不要喝一杯?”上午阳光正暖,男子临窗而立,笑容明朗。
吴奈的微笑,很有感染力,陆子初走过来,把披肩围在阿笙身上,抬眸看了一眼吴奈,唇角勾起微笑:“你下来,正好可以陪阿笙坐在花园里晒晒太阳。”
后备箱里装着一些生活必备用品,陈煜把东西拿到车外,陆子初过来帮忙时,陈煜压低声音道:“先生,我们被人盯了一路,现如今跟到了望江苑,需要处理吗?”
别墅附近停靠着两辆黑色汽车,陆子初是知道的,是谁派来的,不言而喻。
韩愈以为他会把阿笙藏起来,确实是高看他了。
陆子初声音很淡:“春末夏初,为人办事也挺不容易的,若是我和阿笙一天不出门,他们是不是还打算闷在车里一整天不出来?”
“呃……”陈煜见老板如此平静无波,这也太淡定了吧?摸了摸鼻子:“偶尔还是会出来,譬如说吃饭,或是去洗手间。”
于是这天中午,送餐人员敲响了封闭严实的车辆,好一会儿,有人按下车窗,送餐人员递了签收单给里面的人。
“陆先生刚才为几位订了餐,今后几位的一日三餐,我们会专门派人送过来,另外还有饮料供应,任君选择。”
此话一出,几人倒抽一口气,额头开始直冒冷汗。
爱很琐碎,它是很微小的生活点滴,一点也不庞大。
3月21日午后,阿笙裹着披肩靠在门廊前的躺椅里,在阳光下打着盹。
陆子初拿了一条毛毯走出来,盖在她身上。她浅眠,这时候抱她回房间,怕是会扰了睡眠。
花园秋千许久不用,锈迹斑斑,他原想买新的,但看出阿笙对它的不舍,于是就留了下来。
铁球刷着铁锈,水盆里尽是年岁留下来的沧桑和痕迹,吴奈回了一趟家,再过来,手里多了一罐白漆,“只能刷漆掩盖了,要不然真是不忍直视。”
这句话说者无心,听者却触动心扉。
那天午后,漆味融合着花香在空气里发酵,然后蒸发……儿时玩伴,浅淡交谈,褪掉现实赋予的棱角,就连声音也变得温润慵懒起来。
吴奈蹲在地上,刷子在漆里搅了搅,抬眸问陆子初:“你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静了一瞬,陆子初说:“07年,我应该在机场抱住她,不让她走。”
如果时间可以冻结,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六年来,他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无望期盼着奇迹,看着当初的感情是怎么被洪水一寸寸淹没。还好只是淹没,如果是淹死,他怎么去救?
吴奈抿唇,拿着刷子站起身,刷子上溢出来的漆化成了丝线滴落在漆桶里:“你的愿望是什么?”
“没什么愿望。”陆子初说着,目光望向阿笙,语气平和:“给她温暖,彼此陪伴。”
吴奈轻轻一叹,其实这也是一种愿望,卑微的愿望。
陆子初并不觉得卑微,只有拥抱,才能相互取暖;只有取暖,才能勇敢生存。
消失的六年,他注定找不回来了,但却有一种叫“思念”的东西缠绕在了他的生命里。
那孩子早已不再温暖,但遇到他之后,却愿意把身上最后的余热都给他,不再任性,不再轻易展露坏情绪,不再无声哭泣,更不会对别人提任何要求,每天就那么安静的独立一隅,该是怎样的无奈?
吴奈也在看阿笙,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是一个独特的人,多年后独特的人,内心里藏匿着一个巨大的深渊,没人知道深渊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她在淡淡的微笑之后,展露给他们的是尘埃落定。
陆子初和顾笙其实都是一样的人,追寻平淡,却忽视了,爱情越是融进平淡琐碎中,就越是浓烈决绝。
“阿笙平时不说话,你怎么和她沟通?”阿笙几乎不怎么说话,所以吴奈才会这么问。
陆子初淡淡反问:“哑巴是怎么相爱的?”
吴奈不吭声了,忽然明白了,表达爱的方式有千万种,而语言只是其中一种……
想起一事,吴奈开口道:“听说阿愈回来了。”
“是么。”表情波澜不惊。
吴奈没发现异常:“找个机会聚一聚,算起来有六七年没见了。”
“他怕是不愿见我。”
吴奈停止刷漆,看着陆子初:“为什么?”
“你不是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吗?互殴所致。”陆子初没说互殴那个人是谁,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吴奈微愣,再次追问道:“为什么?”
春末气候温和,陆子初长眸微敛,轻描淡写道:“回家翻翻《十万个为什么》,也许你能从书里找到答案。”
下午三点,楚楚从青岛出差回来,抵达机场,助手接机。
从她走进机场大厅的那刻起,不时有乘客朝她观望,如果6年前的楚楚是美丽迷人,那么6年后的她绝对是自信惊艳。
一袭长裙,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兴是太累,所以眼眸略显迷蒙,轻轻眨动间煞是性感。
助手接过推车,“先回家,还是先回事务所?”
“先去中心医院。”楚楚撩了撩长发,出差一个多星期,如果不是有同学摔伤腿昨天住进了医院,她此刻应该去的地方是事务所才对。
昔日大学同学,虽然参加工作后甚少来往,但逢年过节偶尔还是会收到对方的短信,关系不算交好,但毕竟同学一场,像生病住院这种事难免要走走过场。
楚楚赶到医院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着好几位同学,看到关童童,眸子沉了沉。
她对508宿舍的人,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看到她们,总会关联想起那个消失六年的人……
“楚美女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看到了她,楚楚微笑走近,关切开口:“医生怎么说?”
“肖爽这次拄拐一个月,怕是跑不掉了。”有同学在一旁幸灾乐祸,肖爽坐在床上听了,一边笑着说同学没良心,一边拿着枕头砸她。
病房顿时热闹起来,同学之间就是这样,经得起玩笑挖苦,纵使在病中,依然会觉得很温暖。
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轻松,有同学问楚楚:“听说你最近接了一起连环杀人辩护案,减刑辩护有把握吗?”
楚楚轻轻笑了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又有同学附和笑道:“我想也没什么问题,我们楚美女前年被评为十大律师之一,03级同学里数你最厉害。”
关童童冷笑一声,看着那名同学,近乎讥嘲道:“罗茜,你以前还说阿笙是最厉害的,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气氛轻松的病房,瞬间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所有人都渐渐收敛了笑意。
楚楚听到“阿笙”两个字时,心里有躁动的坏情绪开始窜了出来,这些年最恨别人拿她跟顾笙做比较。
顾笙是03级法学系的传奇,论文被教授当成模板公开在教学里,几乎年年都会对新生讲述那个人,所以即便顾笙消失在众人视线里长达六年,依然有很多人知道T大法学系曾经有一位学霸,她的名字叫顾笙。两年大学本科毕业;一年半就获得硕士学位;发表的学术论文获得业界高度赞赏。
顾笙实习期间一共接了三个案件,但这三个案件全都轰动一时,引起广泛关注。
一起是故意杀人案件,一审判刑,二审顾笙进行无罪辩护,成功。
一起是杀妻焚尸案,一审判决死刑,二审顾笙进行辩护,改判无期。
还有一起案件,被告是个大学生,过失致人死亡,一审时顾笙进行辩护,法院判决被告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