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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9日,北京政府对德国的潜艇政策提出抗议。当天,伍廷芳以外交部名义答复美国公使,声明与美国采取一致行动,并拟采取下一步行动。与此同时,段祺瑞派汪大夔到日本使馆,电令驻日公使章宗祥到日本政府,派陆征祥到英、俄等使馆作外交说明:中国政府按协约国要求,尽快做好绝德、参战准备。段祺瑞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乐观、自信和合作态度。他积极召开国务会议。终于说明惯于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国会,通过绝德方案……这期间,黎、段的步调出奇的一致,沿着同一路线走下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该出现麻烦。不知是出于本能的报复,还是浅薄的怄气,不仅改变了外交走向,而且改变了中国历史……就在绝德方案即将付诸实施时,“公府五凶”插了一杠子。原来,公府有“四凶”,他们是金永炎、哈汉章、蒋作宾、黎澍,现在,又添了个“搅屎棍子”夏寿田。他们对段祺瑞恨之入骨,必欲倒段而后快,至于出现什么后果,产生什么影响,他们就在所不计了。自从对德关系提上日程后,他们一直在刺探、搜集有关段与日本人勾结的情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拿到足以让黎元洪改变策略的证据。
这天晚上,他们一起来到黎公馆,一落座,夏寿田就把一份文件放在黎面前:“大总统,请看这个……”这是一份一月前,交通银行总裁曹汝霖,协理任凤苞和日本三银行签订的借款500万元的条约抄件,年期限,实足交款年息7。5厘,以陇海铁路债券,中国政府国库券及中国政府交通债权证书作担保……黎元洪惊讶至极,这么大事他对此竟一无所知!他满腹狐疑地问:“他借这么多款干什么?”夏寿田为他的“杰作”而高兴,振振有词地说:“具体情况不详,不过据我所知,日本特使西原三次来中国,跟汪大燮、曹汝霖、梁启超、章宗祥频繁接触,段祺瑞两次接见。据说,这笔款是日本帮老段打内战的,年内还有一二笔更大借款到帐。”
黎元洪怒不可遏,“啪”地一拍茶几说:“岂有此理!我说他对绝德参战这么起劲儿呢,原来另有它图!”金永炎甩出一个“包袱”:“恐怕这还不是主要的……”黎十分敏感地问:“什么意思?”
金永炎摇唇鼓舌地说:“据我了解,日本政府与英、法、德、意等国做幕后交易,以中国参战为交换条件,出卖中国利益,换取个人好处;而西方国家则出卖中国利益换取日本好感。日本在中国问题上占了上风,美国受到孤立。这样一来绝德、参战都是在自己脖子上套绞索!”
黎元洪是没有主见,没有胆魄的柔暗总统,经他们一说,不知所从,身心俱疲地问:“有什么补救办法吗?”蒋作宾说:“不给他盖印!”哈汉章说:“对,拖着他!”……久未置词的黎澍说:“依我看把冯国璋召来,与徐世昌、王士珍共商国事。他们都是反对参战的。”这个说对,那个说好。这是个办法,黎元洪怏怏地说:“你们退下,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次日,黎元洪刚刚坐下办公,伍廷芳步履蹒跚地走进来。不顾礼仪一屁股在黎对面,老泪纵横地说:“总统啊,我辜负了您的期望,这总长我不干了!这是我的辞呈。”说着把一份辞呈放在桌上。
黎元洪吓了一跳,说:“伍秩老,别急,有话慢慢讲。”伍廷芳叹道:“唉,有啥好讲的。段合肥看不上我,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总给我出难题,巴不得我下去,换上他的人。他又鼓动张勋,倪嗣冲等军阀弹劾我。我老了,心力交瘁,难以支撑,还是让我走吧。”
黎元洪转到伍廷芳一侧,按着他的肩亲切地说:“伍秩老,休息几天可以,你辞职岂不正中人家下怀?还有,我一向倚重于你,你走了我依靠谁?老朋友,勉为其难吧。”
伍廷芳顿足道:“唉,总统啊,还有一件糟心事:美国鬼子把咱出卖了!”
黎比听到辞职更震惊,问:“怎么回事?”
伍廷芳说:“日本人以牺牲中国为代价,跟英、法、意、俄等六国签订秘密协议,使美国陷于孤立。美国为保持在华利益,不愿激怒日本,只好放弃对中国的争夺,它们已正式声明,中国已没有必要与美国采取一致行动,今后有事可直接与协约国协商解决。这真是弱国无外交啊!”
黎元洪似霜打茄子全蔫了,扬着头,佝偻着身子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不说话。许久,才恶狠狠地说:“段祺瑞,我不会让你得逞!”
月日晚,冯国璋的专列到京。由于他首次以副总统身分来京,黎元洪给以盛大欢迎。
冯的到来,黎、段都抱有幻想,助自己一臂之力。因为,冯国璋在南京时,对黎的特使夏寿田明确表示:反对中国绝德参战。在他来京路上,分别会见张勋、倪嗣冲、张怀芝、朱家宝,都表示中国应严守中立。这一切仿佛给黎注入兴奋剂。段祺瑞则认为,他毕竟是北洋袍泽,又是结义兄弟,胳膊肘不会往外扭。
但是,冯国璋毕竟太“鬼”。他怕引起黎、段误解,当黎元洪要他下榻公府,段祺瑞要他下榻国务院时,他都婉言谢绝,执意住进禁卫军司令部。
冯国璋与总统,总理会见之前,先与徐世昌、王士珍举行了密谈。当他们表示府院矛盾难以调和时,冯国璋越发世故了。从此,他不再表示主观意见。黎、段对他大失所望,对他的态度冷淡下来。
为给黎元洪施压,这天,段祺瑞率全体阁员入府,请黎在绝德文书上盖印。由于国民党内部纷争,形不成一致的反对势力;研究系领袖梁启超已卖身投靠段祺瑞,所以,段祺瑞说服了参、众两院,通过了对德绝交方案。因此,老段比较乐观,以为总统盖印不会有麻烦。
一见黎元洪,段祺瑞两腿并拢,头一点,以外交辞令的口吻,郑重地说:“报告总统,国务院已按合法程序通过对德绝交案,参、众两院也已通过,请总统按正常手续盖印,以使尽快生效!”
稍有常识的人都可听出弦外之音。这里既有警告,又有威胁。虽然,老段做事一惯不乏自信,从理智上讲,盖印也不该成其问题。但一次次磨擦,也颇让他头痛,今天的兴师动众,也是他缺乏自信的表现。
这一瞬间,阁员们也有不同心态,有人巴不得希望快通过,有人也担心黎退让……而这时的黎元洪脑海中不断闪现“西原借款”“段日勾结”“武力统一”等可怕词句;想到段的飞扬跋扈,一意孤行;想到美国人的无理,伍廷芳的辞呈……愤懑、焦躁、厌恶……让他变得妄自尊大,失去理智,扳着脸,以前所未有的偏执说:“段祺瑞,绝交意味着参战,参战意味着伤财死人,这等军国大事岂能草率?此案尚需重议,不忙盖印!”
刹那间,在场的人——倾黎派和倾段派——无不对他强硬大感异外和震惊,都泥塑木雕般站在那里。段祺瑞有些口吃地问:“你……你不是……同意绝交吗?怎么……出尔反尔?”
黎咄咄逼人地说:“这话你该去问日本人!”段厉声问:“你……什么意思?”黎理直气壮地说:“从大战爆发以来,我们曾两次意图对德宣战,但日本人为独霸山东,两次拒绝;今天忽而胁迫中国参战,中国乃主权国家,本总统有宣战,媾和特权,不听日本摆布!”
段祺瑞哑口无言,在盛下鼻子扭歪的毛病又犯了,今天歪得更厉害,脸色惨白,口唇颤抖,样子十分可怜。范源濂看不下去,抢白道:“总统虽有特权,责任在内阁,总统既不尊重国会,又不尊重内阁,这跟专制皇帝有何区别?”说到此,情不自禁地击了一下桌子。
夏寿田出来拉横车:“我请你注意对总统的态度!”
段祺瑞,一个善于用沉默表达愤怒和轻蔑的人,现在不想说也不便多说一句。他阴沉着一张狰狞恐怖的脸,注视了黎元洪片刻,然后蓦地转身颤巍巍地走了。其他阁员也匆匆离去……黎元洪对自己的鲁莽和偏激而懊悔。知道刚有起色的府院关系更恶化,也使政治形势产生难以逆转的影响。因为,段祺瑞不是那种唾面自干的人。
果然,他开始反击了。
当天夜里,他坐车去了天津老巢,召集一班心腹研究对策。协约国对他的出走表示“深切关注”,范源濂,许世英提出辞呈,各省军阀本来对绝德不赞成,但对段的去职却很“关注”,纷纷发电报挽留……面对“出尔反尔”,“破坏责任内阁“的责难,黎元洪胆怯了。他想找一位代段的人。结束自己抑人鼻息的局面,但想起那些如狼假虎的军阀们,还有日本人控制的协约国,足以使他的逐段计划望而却步。
次日,黎元洪约见徐世昌,冯国璋、王士珍入府讨论时局,这三个老滑头,从是非直上同情黎元洪,从个人好恶上讨厌段祺瑞,从小团体的利益上却向着老段。黎元洪请徐世昌出面组阁,徐连连摇头;请王士珍代段,他频频摆手。谁也不敢得罪老段,谁也不愿揽这烂摊子。冯国璋说:“我劝总统死了心吧,弄不好会引火烧身。据直隶省长朱家宝说,段合肥已拟就辞职通电,请各省军政官员一评是非曲直,若果如此,局面将不可收拾!”
这些话如利箭击中黎元洪要害,几天来,“五凶”为他筑起的信念之墙再次倒塌,他似泄气皮球,疲惫地说:“请诸位转圆,以后外交问题悉听芝泉主持,我不再多问。”
当晚,冯国璋亲临天津,把段祺瑞接回来。在黎、段新一轮角逐中,黎元洪再次败下阵来。
1917年月14日,北京政府正式照会德国公使、宣布断绝外交关系。同时宣布收回天津,汉口德租界,解除中国境内德军武装,停付德国赔欠款。对德国侨民、商人、传教士等宽大处理……自从绝交文告发布后,社会名流,工商团体、国会议员、西南诸省,乃至张勋、王占元、倪嗣冲、初回南京的冯国璋等军阀,纷纷发表文章,谈话。通电,指责政府措置失当,反对对德宣战。懦弱的人总是摇摆不定。看了媒体的反对声,黎元洪不再对自己的退让深感懊悔,与段抗衡的勇气又膨胀起来。他邀请徐世昌、王士珍等北洋元老,梁启超、康有为等社会名流,力陈对德宣战的危害;派遣哈汉章密赴徐州、南京,派蒋作宾与张作霖密电联络,部署拥黎倒段事宜……段祺瑞从不看报,也不承认舆论,只崇尚实力和实干。在第一回合胜利后,积极迎接第二回合。他召开会议,拉拢同道,献媚日本,胁迫议员,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在绝德过了之后,积极部署参战事宜。这天,他带领阁员再到公府,这次,不再恭身侍立和鞠躬致意,只是以冷峻口吻,阴沉面孔说:“总统,既已绝交,即意味着宣战,请你顾全大局,不要再节外生枝,请你盖印。”
人是有尊严的。听段的意思,府院之争是因总统不“顾全大局”,是“节外生枝”,你段祺瑞有什么了不起,我黎元洪有国会撑腰,有民众和舆论支持,我怕你?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说:“抗议,绝交我之所以依你,正是我‘顾全大局’,但宣战万万不可!说到‘节外生枝’那不是我,欧洲打他的仗,碍你什么事,何劳你如此热心?”
常言道:贼人心虚。这句话刺中段的痛处,血轰地涌上大脑,涨的双目灼灼,面如笆斗,晃悠悠险些昏倒,一字一顿地说:“你,什么意思?”黎不甘示弱:“你心里明白!”段说:“你存心与我为敌?”黎说:“是你与国人为敌!”
段祺瑞又端出他的法宝:盯视,返身,离去。黎元洪以为他又撂挑子,不,比这厉害得多!临走前他扔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那好,就让军人们来弄个是非曲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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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得知这一惊人消息,张国淦心急如焚。深夜一点钟,他从床上爬起来,驱车来到段公馆。他想,我即使辞官不做,也要制止他的恣意妄为!
张国淦刚坐下点燃一支烟,段祺瑞“嗒啦嗒拉”的脚步声就出现在门口,原来他压根没睡。张国淦赶忙掐灭烟、迎上去。
他的脸随着鼻子的扭歪而扭歪,面肌不安份地抽搐,一大一小的眼睛红红的,嘴巴也因肌肉张力不一而歪向一边,花白头发像一团乱草。张国淦既同情又害怕,吓的一时语无伦次起来。没等他说完一句问候话,段冷冷地,含混不清地说:“说正事!”
张国淦披肝沥胆地说:“总理,请恕我冒昧,军人干政祸之源,此风一开难以收场啊!”段生硬地问:“还有别的事吗?”张近乎哀求:“请总理三思啊!”
段祺瑞的半边脸抽搐两下,一只眼眨了两眨,说了句“回去吧”,返身离去,把张国淦留在客厅里……惯于无事生非的军阀们,巴不得有见缝生蛆的机会,所以,一收到段祺瑞“进京议事”的急电,马上杀向北京。他们是安徽省长倪嗣冲,吉督阎孟恩远,冀督曹锟,察哈尔都统田中玉,绥远督统蒋雁行,其它省及西南各省派来代表。阵容可谓强大。
为使大会开得有声有色,威慑力更大,他对三个大军阀冯国璋、陆荣廷,张勋一再电约,又派专人去请。但冯国璋深知北京乃是非之地,不愿涉足,先因“事”请假,再是装病不来。张勋自命清高,不愿甘居段下,拒绝北上。陆荣建来过一次,好不容易摆脱是非,当然不肯再来……从4月下旬起,这些头戴羽毛饰,身着将军服的丘八们陆续来京。一时间,前门车站热闹空前,天天吹吹打打,举行欢迎仪式。平常冷清的国务院,忽然车马喧阗,热闹非凡。段祺瑞又像去年一样,被包围在一片鼓噪之中。北京政局因他们的到来变得扑朔迷离,异常紧张。
黎元洪感到事态严重,又开始动摇,疑惑焦躁起来。他问金永炎,是不是我们逼他太甚了?金永炎说,是他逼我们。金永炎自去年被扣陆军部,并挨了几记耳光后,一直耿耿于怀。
黎茫然地问:“我们怎么办?”夏寿康说:“不理他们!我们正义在手,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可是,在那无法无天的年代,真理,正义又值几文钱?
傍晚,黎元洪独自在小花园里散步,花草弥漫着芬芳,树木传达着温情,在这春意盎然的傍晚,本应神情气朗,但想起政坛糟心事,无法排解心中块垒和压抑。
……年前,也是一个天清气爽的月夜,他靠着一块破船板,在海上飘流6小时;6年前,武昌起义时,他的军队作鸟兽散,他化妆成挑夫逃出兵营,藏匿黄陂一部下家中;年前,他被袁世凯囚于瀛台,危如累卵,这三次遭遇都有惊无险,遇难呈祥。这一次会出现奇迹吗?我能过难关吗?他是个相信命运的人……“报告大总统”值班秘书潘瀛打断遐想,“安徽省长倪嗣冲求见!”
他厌恶地一挥手:“不见!”倪嗣冲是个讨厌的家伙,一向以北洋派急先锋自居,翻手为云,覆手为云,既野蛮又愚蠢,他来干什么?来逼宫?刹那间,黎元洪有想戏弄这个小丑的欲望。潘瀛刚转身,他变了卦:“等等,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倪嗣冲穿一身戎装,迈着正步走过来。离二三米,一磕脚,恭恭敬敬行个军礼:“卑职倪嗣冲,给大总统请安!”
倪嗣冲从蚌埠动身时,发表“对德宣战国家必亡”的反战通电;过天津时,又公开骂主战派梁启超是“亡国文妖”。他这样做并非忧国忧民,一是受了顶头上司张勋的影响,一是想取悦总统网开一面,批准他侄子和儿子当陆军中、少将。别人一下车去拜谒段祺瑞,他却偷偷来拜谒黎元洪。他以为他这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一出现,黎元洪会受宠若惊,会满足他的要求。谁知,他的来意不为黎所知,他的“屈尊降贵”不为黎领情;相反,黎把他视为段的帮凶,他正想拿一个军阀为自己立威呢。
黎元洪冷冷地问:“你有什么事?”倪口吃地说:“我,我一下火车,就、就来拜望大总统。”。黎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倪终于说:“我想,我想保举我两个孩子晋升将将军。”黎以嘲讽的口吻说:“哦,你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来京,原来是谋私利的,你孩子会看地图吗?会立正稍息开步走吗?等学会了再来见我,你走吧!”
倪嗣冲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诺诺连声地退了出来。事情来得突然,前后不到两三分钟。倪嗣冲走出好远才后悔软弱,怎么不给他一枪?他喊道:“黎胡子你听着,有你后悔的一天!”
黎元洪很快冷静下来,不该这样冲动,鲁莽,毕竟又多了个敌手……倪嗣冲没回下榻处,一出门径赴段公馆。段祺瑞正为没见到倪而不安。他虽然深知他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同样厌恶他;但他更知道,越是这种小人越不能得罪。因此,见到倪嗣冲态度异常和蔼可亲,向他介绍了对德宣战种种好处,令倪非常感动。出于对黎的报复心理,马上来个180度大转向,从“参战召亡论”,变成“参战图强论”。他大声疾呼:“宣战、宣战,对这种好事傻蛋才反对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