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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子萍静静听着,眼睛一直注视着何幕的眼睛。有人说过,窦子萍的这种注视让一些人难以承受。不过何幕还好,他很自我,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想要表达的事情上,有人肯专注听讲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我不知道你结婚没有,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承认这个观点,在现实生活中,从结婚到死一次都没出过轨的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即使有,那都是些什么样的男人?或者说还算不算是个男人?我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啊。我的错我可以承担,如果她发现我有外遇,可以和我谈,要对话不要对抗吗!我们谈得好就继续一起生活,就算谈不好还可以好离好散,有什么呀?现在离婚的人多了,人家不都好好活着吗?弄好了还能再找个比原来更好的,至于像她这样设计害人,杀人分尸吗?况且她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她和那个报社的家伙——”说到这里何幕才想起窦子萍与王丽那个同谋是一个单位的,他稍微让自己缓了一口气。“他们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窦子萍极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想到薛仲乾,她一直在努力把薛仲乾从这个案子里抠出去,尽管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她可以不与何幕一起谈论他。
“在抛尸的环节上他们是同谋。”
“他们只是同谋吗?”
窦子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知道何幕很想谈这个话题,如果你助长他,他会没完没了地说;如果你阻止他,他会说得更起劲。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既不打断他,又表现出丝毫不感兴趣。
“我早就怀疑过王丽外面有人,只不过没有跟她较真儿,我要是真不想跟她过,她根本就机会还设什么计来害我。就她那点智商,跟我玩这个,不可能的事!”
窦子萍顺势提出第三个问题:“你说的没错,婚姻出问题的家庭很多,解决办法也很多,王丽会选择杀人再嫁祸自己的丈夫,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假如是个故事的话,大家都会觉得太假。你最了解王丽,你认为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呢?”
“为什么?她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何慕顿了一下。“这个你不要写,我不想在王丽父母的心上再撒一把盐。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他们确实把女儿给宠坏了。王丽是个特别自我,特别自私的人。她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一切都以她为中心,好像世界全都是围着她在转,只要不和她的意,就是错,就不可原谅,就不能调解,这点她父母也得承认,绝对是他们教育的问题。当年王丽为了嫁给我割腕自杀过,这个你能想到吗?”
“为什么?”
“因为她父母反对呀。咱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不是太多了吗,不嫁给我何幕又能怎么样?找个丈夫还难吗?”
“那是因为她爱你。”
“她爱我——”何幕冷笑几声。“当时我也以为她爱我,现在我彻底明白了,不是因为她有多爱我,是因为她想做的事没做成!王丽就是这么极致的一个人,只要不对她的心思,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看来是性格酿成的悲剧。”
“一个家里有这么一个人,谁都别想好好过。如果你真想写这个案子,我建议你从心理学角度好好剖析剖析。简单写个杀人案太没劲了,现在的媒体整天追的尽是些没用的事,真需要关注的反倒没人关注。我说得没错吧?”现在的何幕像一个刺猬,只要有空间他会向所有方向发动攻击。窦子平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着,只好不断把他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我可以理解为是王丽精神方面有问题才做出这种事吗?”
何幕马上否定:“不是,不是,不是,王丽绝对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她是外科护士,有精神问题还了得吗?我是说她心理有问题。一个女人能设计陷害自己丈夫,能杀人分尸,你说她能是心理健康的人吗?”
“和这样的人做夫妻,也要付出很多吧?”窦子萍抛出的这个问题就像问到祥林嫂阿毛的死一样,彻底把何幕推进“倒垃圾”的模式。接下来的时间几乎不用窦子萍垫场,何慕就一件事接一件事地说下去,窦子萍需要做的就是认真听,适当点头,偶尔再说个“哦”、“这样啊”什么的。
他们又各自添了一杯咖啡,还要了矿泉水。
自从那天从拘留所出来,被老丈人一通惊吓后,何幕基本处于半封闭状态。老家的亲人赶过来看他,被他一顿鸡皮蒜脸给伤回去了。尽管也有朋友知道他出来,找他喝酒,可是酒桌上的气氛再也不像从前,每个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不敢提案子和王丽,这样喝过几次之后,找他的人更少了,何幕也开始打醋去这样的酒局,一来二去就变成半封闭了。因为窦子萍的出现,何幕才可以畅快地谈这件案子,痛快地扒王丽的短,他感到自己像是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终于有人伸手把球嘴扎的绳子松开一个小口,让他感到非常畅快。
谈话气氛变得越来越融洽,何慕刚开始对窦子萍的那点失望完全被他的倾诉欲所替代。
没错,记者是最好的聆听者,他们怕的是对方不说,只要对方肯说,一切就都OK。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记者都会听进去,记下来,没用的部分可以在构思时过滤掉,有用的东西将作为记者的料,或者在新闻报道中出现,或者以原形经过加工后出现在记者的某个作品中。
在何慕的整个讲述里,他就是一个背负着十字架的伟大受难者,为妻子,为这个家奋发向上,努力赚钱。他对妻子、岳父岳母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他甚至忍辱负重,隐忍着、担待着这个被父母宠坏的妻子,结果却被妻子恩将仇报,不仅名誉扫地,前途暗淡,甚至做了阶下囚。
何慕的故事应该可以打动绝大多数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士,但是窦子萍心里却始终清醒,她坚信即使王丽是被宠坏的孩子,何慕如果真如他自己所描述的那般善良和宽厚,王丽也不至于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二十岁前女人是父母的作品,二十岁后女人是丈夫的作品。这个责任何慕逃脱不掉。
尽管窦子平心里这样认为,谈话还是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临近尾声。此时何慕已经彻底松弛下来,有点谈笑风生的意思。
“和你聊这么多,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你也知道,如果仅从工作角度,我们谈的很多问题恐怕都没法见报。”
“这个我明白,太明白了。所以我基本上不是把你当记者,而是当个朋友。毕竟你从一开始就跟踪这个案子,对很多情况都很了解,所以就和你多说了很多。其他记者采访我,我也不会说这么多。”
“谢谢你把我当朋友。记者这个行业的幸福感就在于他可以比别人更多了解世界,了解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和做这些事的人。同样的活一辈子,记者可以经历、感受到更多,这不就是赚到了吗?”
“你说话很有意思。”
“谢谢。”
“如果你写了什么关于我的东西,可以先给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你知道我现在处于一个比较困难的时期,但是我一定会从这个困难中走出来。活到现在我也经历过几次波折,不得不承认这次算是最大的,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我,我还年轻,有很多朋友,很多资源,还有很多能量,我会找到释放这些能量的地方,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你的心态很了不得。”
“没什么,一个成功的男人绝对不是温室里养出来的,只有经历更多沧桑才能取得真正的成功,与未来相比,我的过去简直不算什么。”
“你会去看你妻子吗?”窦子萍突然问。
“这个——”何幕又被问住了。“看律师安排吧。我会送她最后一程,毕竟夫妻一场。”
窦子萍没有再问下去。
他们寒暄着走出咖啡馆,各奔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