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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丹青本没打算耍花招,但既然是对方先动的手,若他不借题发挥一下岂不是白白受了气?
于是在接触到王衡的力道后,陆丹青作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着泥土的因秋天干燥的天气而变得松散,瞬间便塌陷了下去,使得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
陆丹青的的表情显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惶和害怕,他条件反射地向王衡伸出手,但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已摔入湖中,砸出一声闷响。
王衡吓了一跳,酒意登时醒了大半,他慌慌张张地蹲下来伸手想去拉陆丹青,然而却是来不及了,一个人的重量砸进水里后会在短暂的一两秒中迅速下沉,如果放松了一动不动憋气的话倒是会浮上来,但是对于陆丹青这种货真价实的旱鸭子来说――他很快就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做了这个决定。
尽管陆怪物不会死第二次,但是呛水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刚倒进湖里的时候,刺骨冰凉的温度便让陆丹青忍不住呼吸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克制住了,然而湖水早已经见缝插针地涌进了鼻腔,难受的感觉反而让他下意识的张嘴呼吸,于是情况便变得更糟,得不到氧气的陆怪物只觉得湖水刺激得他连肺部都开始隐隐作痛。
尽管只是短短几秒,然而陆丹青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就在他意识渐趋模糊的时候,陆丹青感觉到自己被人揽着腰从水里半拉半抱地带了出来,他知道那是暗卫,毕竟王爷出行总需要有几个人在暗处保护。
“陆公子。”那人低声叫他,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此时正微微发着颤。
陆丹青认得他的声音,这人叫莫循,是温庭云的贴身暗卫。
这边莫循冲上来救人,另一边自然有别的暗卫去通知温庭云,所以陆丹青很快地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向他这儿传来。他勉强睁开眼,狼狈地翻身吐了几口水出来,每呼吸一下都使得呛了水的肺部火烧火燎地泛着疼。
莫循手足无措地要去扶他,结果手刚搭上陆丹青的腰就被赶来的温庭云看也不看的就给推到一边,心急如焚的睿王爷一把把人抱进怀里,然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陆丹青身上。
莫循收回手,悄无声息地起身站到一旁,眼神却依然黏在陆丹青身上,带着几分担忧。
旁侧的另一名暗卫忍不住侧头瞥了他一眼。
王衡上前一步想要解释:“王,王爷,我不是故――”
温庭云抬头看他,只这一眼,便让王衡感到如坠冰窟,脸色瞬间便惨白了下来,身子被冷风一吹更是忍不住打起摆子,抖得如同深秋时吊在枝头的枯叶。
温庭云把陆丹青抱起来,冷声道:“回府。”
当夜,陆丹青便发起了高烧。
他居住的霜竹院到了深夜丑时依然灯火通明,温庭云一步不离地陪在床边,少年迟迟不退的高温让他忧虑不已。
且不说他,正发着烧的陆怪物也是难受得紧,浑身跟火烧似的发热,却偏偏冷汗流个不停。他看了眼沉默地坐在床边的温庭云,勉强扯出一抹笑:“王爷快去休息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温庭云摇头:“没事,我不累。”
陆丹青小声说:“可是……明天一早还要上朝呢,你不休息也不行。”
“没关系,到时间了我再过去。”温庭云说,摸了摸陆丹青的脸,“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
陆丹青难受得睡不着,不过还是听话的闭上眼。
又过了一个时辰,热度还是没退。
温庭云有些急了,他走到门外叫来莫循,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递给他,说道:“去把宫里的王太医请来,就说本王半夜突感风寒,情况紧急,还希望王太医能够亲自诊断,事后必有重谢。”
莫循应了声是。
皇宫里的御医技术高超,但既然顶着个‘御’字在那儿,可见不是谁都能看的。温庭云也是急昏了头,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王太医擅长针灸,陆丹青跟只刺猬似的顶着满头满背的针捱了一晚上,热度这才减退了一些。
不多时,天蒙蒙亮了,好受了些的陆丹青昏昏沉沉地睡下去,温庭云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是一身的汗。
然而早朝的时间快到了,温庭云匆忙回房草草沐浴了一番,换了朝服赶往皇宫。
陆丹青一觉睡到中午,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人也恹恹的没精神,喝了一碗黑糊糊的中药后更是难受,一点食欲都没有,挺尸一样的躺在床上发呆。
温庭云下朝后赶回来,问守在门口的魏燃道:“丹青怎么样了?”
“回王爷,公子已经醒了,就是没什么精神,也不想吃东西。”
温庭云忍不住皱眉,说道:“让厨房做点清粥小菜送过来,平时丹青喜欢吃的糕点也看着做一些,别太甜腻就是。”
吩咐完后他推门走进去,正看见陆丹青有气无力地缩在被子里。
温庭云走过去,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丹青,怎么不吃饭?”
“……难受。”
“难受也要吃一点,”温庭云柔声说,“生病了还不吃饭,身体会受不了的。”
陆丹青不说话,他现在心情很不好,要是知道落水一次会这么麻烦,他当时绝不会选择掉进去。
温庭云脱了外衣放在一旁,掀开被子躺上去。
陆丹青:“?????”
他跟条毛毛虫似的快速地蠕动着后退:“王爷?”
温庭云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之间楚河汉界般的巨大空隙:“怎么了?”
陆丹青鼓起腮帮子:“你不能过来!”
古人讲究‘过病气’一说,也就是现代所说的传染,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族,更不喜欢去接近患病的人。
温庭云也跟着蹭过去,直把陆丹青逼到墙角,然后才一把将人拉到怀里,严严实实地抱着。
陆丹青挣扎:“王爷――”
“没关系的,就是过了病气又怎么样?阿青给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温庭云低笑,声音沙哑。
他因为朝中事务劳累了好几天没好好休息,昨晚又是一夜未睡,这时候脸色也不比陆丹青好到哪里去。
“丹青。”
“嗯?”
“昨天在湖边,好好的为什么会掉水里去?”
陆丹青垂下眼,他一时之间不很明白温庭云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明明他还病着呢。不过询问是迟早的事,而他早已想好答案。
“昨天……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小心落水的,和王公子没关系。”
温庭云没说话,陆丹青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他往后退开了一些,努力笑得轻松一些:“说来也怪我,这――”
“怪你?”
温庭云打断他的话,他看着陆丹青,历来温和明澈的眼里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风起云涌得令人看不明白,仿若山雨欲来的阴沉。
“王衡推你入水,你让我怪你?”
陆丹青一怔,连忙解释:“不是……王爷,王公子没推我,是我自己――”
“丹青。”
“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
温庭云一字一句,“陆丹青,你在怕什么?是怕我不信你说的,认为你栽赃陷害,还是怕我虽然信了你,却去袒护王衡?”
陆丹青呼吸一窒,他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扭头错开视线,却被温庭云捏住下巴,逼迫着和他对视。
“丹青……你是不是不信我?”
因为不信,所以索性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先认了错,也免得到时候因为他的偏心而伤了心。
陆丹青抿唇,他甩开温庭云的手,自嘲一笑,语带讥讽道:“王爷,丹青正是因为顶着这张脸才进的睿王府,你要我相信什么?”
温庭云没想到是因为这一茬,他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就是怕小孩儿多想才没和他说那么多,毕竟陆丹青进府这件事一开始确实是目的不纯,没想到――
思及此,他又不由得有些恼怒,都怪那些嘴碎的下人,还有那什么王衡,否则陆丹青怎么会知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
“丹青,你听我解释――”
温庭云心里着急,他怕误会更深,连忙把和王衡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陆丹青静静地听着,也没什么表示,就在最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平静的反应让温庭云心里一凉,其实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他都不知道自己在陆丹青心里就是这个么形象,也不会知道陆丹青认为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个替身似的的存在。
一想到平时对他笑语宴宴的少年背地里一个人时不知道又是何等心情,温庭云便止不住的心疼。
“丹青,”他拥紧陆丹青,对方的沉默让他心慌,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别这样……别不吭声,丹青,你和我说说话。”
陆丹青歪头,温庭云要他说什么?
陆怪物想了半天也没话说,只好干巴巴地说道:“我……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就这样,这一页勉强算是翻了过去――当然,对于陆丹青来说是,至于温庭云……陆怪物只能说这王爷是变得越来越粘人了,现在连公务都要搬到陆丹青院里做,除了必须外出以外几乎和他是寸步不离,就是热恋也不是这么个热法。
休养过两三天后,陆怪物算是恢复了些元气,趁着早上日头不错,温庭云也出去忙了,便让魏燃搬了张躺椅到院子里打瞌睡晒太阳。
迷迷糊糊之间,陆丹青感觉有只手贴上他的额头,以为是温庭云回来了,便下意识地仰头蹭了蹭,然后把那只手抓下来,带着些倦意地嘟囔:“王爷,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用再――”
他一边说一边睁眼,结果却发现来人并不是温庭云,而是许久不见的温庭豫。
陆丹青像是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坐直了身子,把大剌剌伸直着的腿放下来,有些窘迫地冲温庭豫笑笑,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对对不起,我,我还以为是……”
温庭豫歪头:“以为是你家王爷回来了?”
“……”
陆丹青微微红了脸,扭过头去不说话。
温庭豫笑了笑,黑沉的眼里没有半分情绪,他顺势在躺椅的另一半上坐下,紧挨着陆丹青。
“我听说,你被人推到水里了?”
陆丹青转过头来看他:“也不是推……就是我没站稳,王公子又碰巧动作大了点,没什么的。”
温庭豫轻笑一声:“噢,你的意思是,那王衡‘一不小心’碰了你一下,然后又‘一不小心’把你碰到湖里去了?”
陆丹青噗嗤一声笑了:“干嘛阴阳怪气的,掉水里的是我又不是你,乱生什么气?”
他身体尚未痊愈,面色仍有些苍白,使得本就白皙的肤色在太阳底下更是白的几近透明,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样。温庭豫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陆丹青的手。
他是皇帝,皇宫的每一个动静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更不用说是太医院的御医深夜出宫了。虽说温庭云御下有道,他安插在睿王府的人无法离核心圈子太近,但基本的情报总还是有的。
那夜王太医回宫后,温庭豫就让人把他带过去盘问了一番,用不了多少功夫就得知了事情原委。
陆丹青受了多少苦,温庭豫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压下心底的火气,低声问道:“好些了没有,还有哪里难受么?”一边问一边偏头看他,仔细地打量着,唯恐漏掉了什么。
“已经好很多了。”陆丹青说,“只是发烧而已,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温庭豫忍不住拔高了音调,“风寒从来就不是什么小事,你知不知道你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啊……”陆丹青呆呆地看着他,似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爆发了,“反正……反正,现在不也没什么事……”
温庭豫几乎是被气笑了,“听你这样子,这事儿是打算就这么过了?”
“王公子已经登门道歉了。”陆丹青说,而且是被温庭云押犯人似的让人‘请’过来的。
温庭豫冷笑一声:“然后?这就完了?”
陆丹青懵了一下:“不、不然还要做什么?”难道要赔钱?可他又不差这些钱;若说告到官府,人家也已经赔礼道歉――当然,他也不缺这一声道歉,虽然只是个形式,不过却足够陆丹青看清楚自己在温庭云哪里的地位了。
他本就是为的这个目的而故意落水,既然任务达成,也就没什么好多做纠缠了。
温庭豫气得不行,他不知道陆丹青留在王府竟是这样受委屈。
这事儿要搁他身上,他非得废了王衡的爵位让他入奴籍,再让王府的人全都给陆丹青下跪磕头,然后再跪上个三天三夜忏悔不可。
“喂……”陆丹青戳了他一下,“别生气啊,我都没生气,你这又是干嘛?”
温庭豫冷眼看他:“是,你喜欢温庭云所以愿意忍,可我又不喜欢他,现在连生一下气都不行了?”这话里竟是连他都没想到的酸味。
陆丹青:“……”
“你……你吃醋啊?”他小心地看着温庭豫,“别、别这样嘛……我们是朋友,你也一样很重要的。”
温庭豫没说话,这样肩并肩聊天的场景似乎在梦里也出现过,他其实不经常做关于陆丹青的梦,所以每次难得的梦境都仿若蜜糖般令人沉溺,使得皇帝醒来时心里都有种怅然若失的空荡感。
“陆丹青,”他说,转过头注视着陆丹青,“如果……我说我是皇帝,你愿意跟我走吗?”
陆丹青眨巴眨巴眼睛,笑眯眯地应道:“好啊,你要是皇帝的话那得带我进宫去好好玩一玩,我还没去过皇宫呢。”像是以为这是个玩笑,他的回答很是漫不经心,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语气也是调侃的。
温庭豫没说话,院子里安静得只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陆丹青不解地转头看他,温庭豫认真而又专注的神色让他愣了一下。
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他满面愕然地睁大了眼,惊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慌张地后退了几步。
“丹青――”
温庭豫伸手想要拉他,却被陆丹青侧身避开了。
闻与温谐音,王君为b,这可不就是皇帝的意思么?
“丹青。”
温庭豫有些恼了,他强硬地拉过陆丹青的手腕,“你可以和温庭云在一起,为什么和我做个朋友都不行?”
“这不一样!”陆丹青挣扎着想要甩开他,但是温庭豫扣得很紧,他沉声问:“是不是温庭云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王爷没和我说过……皇上的事。”
“那你怕我做什么?”
“我……”陆丹青有些尴尬,“这、这太突然了,我不知道……你之前也没说过,我以为你就是个普通人……我……”
“我就是个普通人,”温庭豫说,“你可以叫我名字――我叫温庭豫,或者你想叫什么都行。丹青,我做皇帝已经做了太久了,在你面前我就只想当个普通人而已。”
“你……好吧,温庭豫,你先松开。”他晃了晃手,不得不先妥协。
“弄疼你了?”
温庭豫稍微松开了一些,看到少年手腕上多了一圈红痕,不由有些懊恼。
“没关系,不疼。”陆丹青缩回手甩了甩,四处张望着,“你是偷偷进来的?现在想想好像你每次来的时候院子里都没有半个下人。”
“算是吧。”温庭豫不甚在意地说道,“我不想温庭云知道。”
“为什么?你们不是兄弟么?”
“我们关系没那么好。”温庭豫淡淡道,他不想再多谈论关于温庭云的事,转而说道,“丹青,刚才你可是说了要和我进宫去玩的,不许反悔。”
“唔……”陆丹青有些犹豫,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改天吧,等哪天王爷有空,我和他一起进宫去找你。”
他三句不离温庭云,温庭豫不禁面色微沉,忽然意识到皇帝这个身份还是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让陆丹青对他变得生疏和小心了很多。
不过,这个身份有利有弊。最起码对着温庭云,怎么也能压着对方一头。
“不用改天了,就今天。”温庭豫说,“正好你病还没全好,也让御医帮着看看,宫里药材多,也用得上。”
“还是不了,王爷……则榕他回来见不着我会担心的。”
陆丹青婉拒,他是真的不想进宫里去,皇帝身边能人异士环绕,万一哪个有点道行的再给看他出些不对来,虽说对他造不成实质性威胁,但这么些天的铺垫不就白费了么?
可温庭豫坚持:“没关系,我让人带话给他。”
一时之间僵持不下,陆丹青固执地不肯答应,温庭豫怕伤了两人的感情,到底是不愿对他太过强硬,只好让步:“……好吧,你不想去便不去了,我……改天再来看你。”
陆丹青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于是皇帝又不高兴了:“就这么盼着我走?”
陆丹青眨眨眼,理直气壮地反驳:“才不是,我就是觉得你浪费太多时间在我这里也不好,不说别人,后宫里那么多嫔妃可都盼着你过去坐坐呢;还有朝堂上的事,则榕这几天可忙了,你的事情应该也不少。我这是关心你,你别不知好歹行不行?”
这一番强词夺理逗得温庭豫笑起来,两人好像又有那么些过去的样子了,他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样:“是是是,我错了,都怪我。”
陆丹青眯着眼笑:“知错就改是美德,值得夸奖。”
小动物似的狡黠的笑容让温庭豫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得寸进尺:“不,我不要夸奖,我要奖励。”
“什么奖励?”
“你要跟我进宫,”他说,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的弧度略微收敛了一些,和他微冷的眼神渐渐融合成了皇帝应有的俯瞰一切的高高在上的傲慢与威严,“总有一天……丹青,总有一天,你要和我进宫去。”温庭豫声音微沉,却是坚定。
――就像是在梦里的那样,只有他们两人相伴相守,再无外人打扰。
又特么绕回这个话题,心塞塞的陆丹青顾左右而言他地用改天再改天地敷衍着扯了过去,并没有意识到皇帝话里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