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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高墙月有痕。
拂月被小厮引到了一个看起来格外精致的小楼前。如今是四月,院子中开满了簌簌杏花,雪白的杏花被吹起来的时候,宛若漫天飞雪。
整座小楼很是雅致,不过拂月看了便也只是感叹了一下主人对极致的追求罢了。对于拂月来说,精致太过反倒显得穿凿,不过拂月自然知道每个人的情志审美都是不同的道理,所以她没有多言,而是一边观赏着那一院的杏花,一边跟在小厮身后,由他引着走进了这座小楼中的一座房间。
那个房间里的脂粉气很重,但是并不让人觉得廉价,那是一种鸢尾的香气,热情到近乎浓烈的地步。此刻若进来的是一个男子,大抵只因着这香气会浮想联翩了罢。
这样的一间屋子,摆满了各色古董和奇珍,然而却没有一个侍女。带着拂月进来的小厮径自去挑开了床上的帷幔,引得拂月差点破功,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严肃神情。
让一个男子去掀小姐的床幔?这是什么道理?
拂月并不是多口舌之人,既然人家请她来看病,那么她只是看病便是。这样想着,拂月便开始收敛心神,往床上望去。
床上斜靠着一个一身玲珑衣裙的女子,她的脸上覆着一层纱,唯一一双露出来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她的额前覆着一层碎发,更衬得她双眸如同剪水一般。
“这位便是叶神医么?”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梁上飞燕脆嫩的呢喃。
叶拂月摆手笑了笑,轻声道:“不敢当这声神医,小姐可是身体不舒服?”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个女子将整张脸都遮得严实,脸上的纱并不是那种欲遮还羞的薄纱,而是厚到已经让人完全看不到她的脸的程度了。是以拂月只能越过“望”的那一步,直接开口相询。
女子没有回答拂月的话,反而用目光细细的扫过拂月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许久之后,她才仿佛叹息一般的意味不明道:“叶神医长得真是俏丽,再过几年,恐怕江湖第一美女要换个人了。”
拂月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容貌这种东西,之前她还当真没有注意过。至于什么“江湖第一美女”,拂月也没有什么兴趣。
不过面上还是有礼的笑了笑,拂月轻巧的转过了这个话题:“不若先给小姐诊脉。”
床上的女子慢悠悠的伸出手,将衣袖卷起一些,露出一截洁白的皓腕,一副很是配合的样子。只是等到拂月覆了帕子在她腕上,手还没有搭上去以前,那女子幽幽道:“叶神医可是看仔细了,若是你瞧不出什么来,那小女子可是不依的,到时候若是宣扬出什么,神医不会怪我吧?”
听到这里,拂月抬头间便对上了那女子的眼睛。不期然的,只见方才那双如水的眸子之中染上了一抹狠厉,更是多了几分气定神闲的轻视。
到了这一步,拂月若是还不明白此人是来找茬的,那么叶孤城也不会放心将她放出来了。即使江湖经验再浅,叶拂月只知道这是来者不善。
并不惶急,拂月眼波微动,视线又一次扫过了周遭的人与陈设。这件屋子被布置的华丽,却并没有什么特别能说明主人身份的物什。
拂月转了一个身,在方才那个小厮给她搬来的绣墩上坐下,也不急着给床上的女子诊脉了,而是端庄的笑了笑,仿若没有听出她语气里暗含的威胁一般的随意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似乎已经预料到她会这样问,于是轻咳一声,语调之中却带出了几分自傲:“大金鹏王驾下丹凤公主,你可曾听过。”
拂月很想诚实的告诉她“不曾”,不过那也显得她太过无礼了。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下,拂月打算回头好好问问南宫灵。然而她面上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是丹凤公主。”
丹凤公主满意的笑了笑,她身边的那个小厮也顺势接话道:“我们公主是千金之躯,叶神医仔细了,不然这神医的牌子砸了不说,日后恐怕江南一带都没有您行医的地方了。”稍微顿了顿,那小厮又道:“神医还这样年幼,若是不敢给我们公主诊断,只需要您承认自己医术不精,那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于您。”
言语之间,竟然是在暗示拂月要将她逐出江南的意思,同是也封住了叶拂月的退路,不容她拒绝诊脉——毕竟如果她拒绝了是“不敢”,而一个自己都承认自己医术不精的人,说出来的话旁人又能信几分呢?
拂月几乎是想要笑了,她初来江南不过数日,若说真的的罪过什么人,那大概只能是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首富”霍休了,对方对丐帮无可奈何,所以才要将火撒在她的头上么?
——似乎是被人当做是软柿子了呢。
拂月垂下了头,面上的笑容不变,却没有再上前去搭上丹凤公主的手腕,而是抬袖便射出一段银丝。
这只是很寻常的动作,那丹凤公主和小厮却是面色不变,一声几乎破音的“你要干什么!”撕裂了满室的静谧,丹凤公主有些狼狈的往后躲去,而那小厮也顺势挡在了丹凤公主的面前,于是那一截银丝便扣在了他的腕上。
拂月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手搭在银丝上,正是诊脉的动作。不过……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个小厮,对方的面容普通,也只穿了一身有些灰调的青衣,可是能这么迅速的截住她的银丝的人,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下人么?
这会儿那两人也反应了过来,小厮尴尬的笑了笑,抬手从自己的手腕上要解下拂月的银丝。不过因为银丝太细太韧,他用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方才将银丝解下。
拂月手腕一抖,那被解下的银丝便重新扣在了丹凤公主的手腕上。她双眸微闭,全然无视了方才的一系列变故,专心的感受着银丝传来的脉搏跳动。
小厮和丹凤公主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等着叶拂月的诊断结果。
两人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这病叶拂月诊断不出,又想起方才自己的狼狈,上官丹凤的目光近乎怨毒的落在了拂月的脸上,丝毫掩饰也无。
拂月给任慈号脉的时候,不过用了半晌,而给上官丹凤号脉的时候,她却足足用了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她直接将那段价值不菲的银丝扔在了屋内的火盆中。
如今江南已近四月,这个屋子内还燃烧着火盆,固然是因为上官丹凤的衣衫轻薄,不过也实在太不合时宜了一些。只是这会儿,那火盆恰好派上了用处。
烧了那段银丝拂月尤还觉得不够,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了无色的粘稠液体在掌心细细的搓了搓,而后又拿帕子擦干净,这才又将那帕子也一并烧了。
这种唯恐染上了什么脏东西的动作让上官丹凤面色一变,她开口刚要讽刺,却被叶拂月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威仪骇住。
——拂月是故意的,长在白云城主身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没有染上他的半分气度呢?
上官丹凤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次开始疑心自己是否真的有什么病。不,不可能的。她强自镇定下来,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
她相信霍休,他们要算计拂月,自然不能这么红口白牙的说对方医术不精。霍休给了她一丸药,说是只要服用了会呈现出一定的病症,经验老道的大夫都会察觉出来她身体的不妥,可是医术不精的却说不出个然来,更勿论医治了。
为了安她的心,霍休还将解药一并给了她,这才是上官丹凤敢服药的原因。
“叶神医,我家公主的病……”那边的小厮拖长了声音,语气之中分不清是讥诮还是忧心。
叶拂月看了两人一眼,径自收拾好药箱,而后道:“这不是病,不需要我治。”
“呵,还不是学艺不精!”小厮挡住了叶拂月的路,似乎她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不会放她离开一般。随着他的动作,几个面目可怕的人也闪身走了出来,严严实实的将门围住。
拂月眉头一皱。
她自然不害怕这些人,她不喜与人动手却也并非不能和人动手,更何况她身边还跟着白云城中浮云十二卫之中的六人,这样的阵仗莫说是几个二流人物,是宗师级别的绝顶高手,拂月也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对方来着不善,拂月知道,此事恐怕不能善了。只是她依旧按兵不动,静待后招。
果不其然,在这些人拦住他的路之后,七八位胡子花白的老人被恭恭敬敬的请了进来,这时候便听那小厮慢悠悠的说道:“小神医诊断不出也没什么,今日只要在这几位江南名医面前承认你医术不济,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孩。”
拂月的目光停在那几位老人身上,这些人大约都和她家神医爷爷一般年纪,目光清正并不似被人收买,只是回望拂月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之中有些许审视与严厉。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首先开了口:“小姑娘莫怕,我们今日被请来也不过是为了裁定你到底有没有行医的资格罢了。毕竟我们为人医者不能儿戏,若是医术不到家是会耽误了病人性命的。”
另一个老人也道:“江南还没有像小女娃这么年幼的大夫。今日也不是我们几把老骨头为难你,只是若是你诊断得出,我们几个老头子便先给你道歉,并且在仁医堂给你留出一个位置。不过若是诊断不出,你也应当随你家师长再学习几年,五年之内莫要单独行医了。”
仁医堂是江南一带的大夫自发组织的药堂,所有的江南名医都会在里面定期出诊,近乎是江南医药界最为神圣之地了,而且因为时常义诊,仁医堂在江南百姓之中的声望也很高。能够进入江南的仁医堂,几乎是江南一带每个大夫的梦想与追求。
对于前辈,拂月是尊重的,特别是在发现对方并无私心,只是为患者负责之后。对这几位江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福了福身,拂月道:“请几位先生先为那位……诊脉吧。”
拂月的面色有异,几位老人也觉出几分不妥。没有丝毫迟疑的,最开始的那位老者走到了上官丹凤面前,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腕。拂月在一旁看着,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在第二个人诊脉的时候先一步上前,将一方素帕搭在了上官飞燕的手腕上。
第一个诊脉的老人脸色有些不好看,拂月将方才自己消毒洗手的小瓶递给了那位老者,然后抬手指了指那个方才对她步步紧逼的小厮,并没有多言。
老人接过药瓶,拨开闻了闻,而后便倒在手中搓揉了起来,一边搓揉一边道:“这法子倒是讨巧,免了洗手的麻烦。”
拂月笑了笑,道:“我也只是钻研这些旁门左道罢了,老先生莫要见笑。”
老人将药瓶还给了拂月,然后冷冷的冲着那小厮哼了一声,目光有扫向了其余那几个忽然冒出来的侍卫,一时之间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余下的几位老大夫也一一为上官丹凤诊过了脉,不过却仿佛没有发现什么的样子,于是有人不由道:“依我之见,这位姑娘是外邪入体,一时不服,这样的病症难道小女娃你都不会医治么?那你还行什么医!”
说这话的人素来是心直口快、惯不会看人脸色的,而另外几个大夫的诊断结果虽然和这位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他们知道这位张大夫医术素来高明,是他们仁医堂的名医之首,张大夫明显是发现了异样之处,所以他们乖觉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选择了沉默。
众人的目光在此落在拂月身上,张大夫捋了捋胡须,微微停顿,却还是对拂月说道:“按说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这样的病症不该让你来说,不过今日是为了证明你医术如何、是否有行医资格的,这些话还非你说不可了。”
目光之中略微带上了一丝欣赏和柔和,张大夫继续道:“我们医者没有那么多避讳,今日在场都是托底之人,你且将诊断出来的结果给大伙细细说了,我们这群老头子的口风都是极严,断不会损害你的声誉的。”
拂月知道这位老前辈是为自己考量,毕竟大安虽然民风开放,可是对于女子到底有些约束。接下来的话若是出自闺中少女之口,到底有几分不像话。这样想了想,叶拂月还是果断决定搬出她家阿城——反正……小夫人什么的,她本习惯了嘛。
于是,众人只见处于话题中心的小小少女轻咳了一下,而后重新对张大夫福了福身,柔声道:“多谢前辈,不过小女已许夫家,倒也并无诸多避讳。”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都有些错愕。大安的女子婚配与否,从衣着头饰上并没有太明显的区分。只是拂月生得实在太小,他们甚至猜测她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这样的一个一团孩气的小女娃一本正经的说自己“已许夫家”,当真要让许多人大吃一惊。
张大夫也是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咳嗽一声,他道:“如此也好,你且跟他们说说罢。”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床上的丹凤公主和其余的几个男人,张大夫冷声道:“小姑娘你详细的说,我们几个老头子不会让有心之人欺负你的。”
张大夫的话让上官丹凤心中咯噔一下,忽然觉出了几分不妙。(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