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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太阳重新升起来又落下去几百多次,你也照旧是个四处逃窜的掘墓小偷,为什么不继续在死人的墓地里发光发热,非要来到活人生活的地方浪费自己的才能?另外,除了整天拿腔拿调地嘲笑和贬低别人以外,我希望你多少也用些正常的方式对我吠叫。”
“我从不嘲笑和贬低谁,我只说实话。”
“你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就是在嘲笑我。其实无论这世界多悲惨,我都觉得生活充满希望,——只要你不出现在我眼里就行。”
“我嘲笑你什么了,斯维特莱拉?是指我让你想起了自己用治安的名义肆意屠杀反抗的平民的那些年?还是在说你像条母狗一样,循着鲜血的味道四处制造尸体和惨案的那些年?”
“那些暴徒要是活得长久,多少就有点浪费社会资源了。”她叹口气,“我能理解你这样指责我,毕竟你在自己浪费社会资源的异姓同胞里面,应该算是最优异、最备受瞩目的佼佼者了?因你而死的科研人员让社会倒退了多少年,——平时享受他们成果的时候,我希望你多多少少能够反思一下,可以吗?然后,平日里,你也该多想想自己要去哪一层炼狱享受死后的生活。”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信教的人。”
“我不是信教的人,你最好不要用这种事跟我开玩笑。”
这俩人用冷漠的眼神相互对视许久,然后俩人同时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西洛的使者直接推门去了酒吧的后台,这位斯维特莱拉女士则在前台找了个长椅,打算落座。
鲁斯看着她优雅地坐进一把椅子,从挎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文件。她若无其事地问鲁斯要更好的酒,等鲁斯把酒瓶摆到她眼前的圆桌上之后,她又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算了,我还是站着吧。”他语气生硬地说。这可能是因为心虚,理由他们俩心知肚明。
斯维特莱拉并不在意回答如何,她神情悠闲地闭上眼睛品她斟的酒,然后眉头稍蹙,轻轻摇头,揉捏着自己的咽喉叹了口气。“我认为味道还是不大好,不能说是劣质的泔水,但也相当不符合财政配额......你确实应该站着说话,鲁斯先生。能和这样识相的同僚相遇,实在是我的幸运?”
彼此彼此,鲁斯腹诽道,遇到你们这群性格洒脱的同僚,也是我的幸运。
“如你所见,同僚先生,”她从空荡荡的酒杯上抬起眼睛,“我和这位西洛的使者有着旧怨,矛盾深刻的程度恐怕完全无法调节,相互之间获取信任也不可能做到丝毫,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统领要派我来这里吧。”
“你们俩的矛盾当真不会影响统领的任务?”
“当然不会,”斯维特莱拉若无其事地说,戴白手套的手翻动文件,纸页沙沙作响,“无论怎样,我的私人情绪永远不会影响我的判断,——这是两回事。哪怕我想找个机会送这位西洛的使者去坟墓里发光发热,我也会等任务完美执行后再做。你唯一应该担忧的,该是杜恩·安菲里格可信的程度。”
“如果我能想起来,我会适时地担忧几秒钟。”
“你活的很自在,鲁斯先生,”她又笑了。她的笑颜非常开怀、非常友好,眉毛都仿佛有发自内心的友好情绪那样轻盈地弯着。这是那种经常出入社交场合的政治家才会有的笑。这种见鬼的表情在他们这些猎手里可不常见。“想法也非常自在。”她评价道。
“我刚进这一行的时候,也会胡乱关心别人的事情,”鲁斯说,他搞不清刚才听到的这些意味着什么,不过他很少关心这类过去太久的事情,“后来我觉得,还是闭嘴活在我的职务要求里比较好。”
“看来刚才的叙旧让你印象太过深刻,多少影响了我们的处境。”斯维特莱拉叹了口气,“我倒觉得你不必这样戒备,——我一直待人友好,无论怎样都想看到别人的笑容,而非悲伤的情绪。虽然我总是忍不住实话实说,但说到底,也都是些善意的提醒。”
“那位西洛的使者呢?”
“总有些人是例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能完成统领指派的任务吗?”鲁斯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斯维特莱拉睁着一眨不眨的眼睛注视了他一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提及这人她就情绪不佳,眼神也跟着阴郁起来。鲁斯不由得端起酒杯,挡住她匕首一样的视线。
“虽然这位杜恩·安菲里格是个无法信任的人,不过,你可以当他是个好手。你该担忧的事情有很多,其中并不包括他是否能完成任务。”
一阵沉默。“那我究竟该担忧什么?”
“你该担忧的事可不算少,鲁斯先生。”她说,“但考虑到对任务的影响,我不想多加讨论,请你自己去问统领。”
“至少说一点?”
“想方设法离他远一点,或者只通过我和他传话,减少任何直接接触的机会。”
“这话有点太怪了,老实说,我没听懂。”
“你只需要选一个人相信就行了,鲁斯先生,相信我,”她笑道,“或者,你也可以相信他。”
......
太阳尚未落下的年代,那位宰执阁下经常对他说,掌握的权力越多,面临的谜题也就越复杂。这是北方王国贵族间流传的古老哲言,当时杜恩问他这话有何寓意,对方道出了权力的矛盾,并告知他,人向世界索取的越多,面临的未知和黑暗也就越复杂。正因如此,保持谦逊的态度相当必要。
杜恩当时认为,这不过是一种空泛的总结,和世俗中其它把含糊和深奥相混淆的谚语没有实际差别,但是,由于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开始相信这北方王国的哲言了。
斯维特莱拉和他会面后的第二天,当号召工厂歇业的钟声余音终于在黑暗的穹窿下停息时,蒙扎带着他穿过蚁巢的地下街市。这地下街市是贫民、工人和诸多地下势力眼线聚集的地方,也散布着诸多通过铁脊进货的走私品商店。据说蚁巢的底层连接着地下河,可以潜水进入依扎兰外的深海,不过哪怕是传闻中也没有人当真敢潜入海里,毕竟在这世界上,黑暗的深海才是最恐怖而未知的地方。
蚁巢的地下笼罩在臭气中,并且人人身上都有一股子腐烂的鲱鱼的气味。杜恩对此并不介意,他在世界大战的年代去过太多比蚁巢更凄惨,或者说凄惨得多的地方,相比之下,依扎兰的蚁巢只是规模较大罢了。
只见参差不齐的砖瓦屋像是蜷缩在岩窟里的死尸,往四面八方堆积延伸出去。灰色的石板和棕色的瓦片呈现出单调的色彩。紧贴着房子修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简陋棚屋,倾斜的立柱支撑着瓦盖,相互挨在一起,只留下狭窄的缝隙,勉强能看到高处错综复杂的电缆线和水管。街灯使得这地方泛着昏黄,仿佛人在其中无时不刻都身处黄昏时分。附近一家店铺门口的横木上悬挂着铁脊的商会标识,从横木往街灯的杆子延伸出几条铁丝,悬挂着打补丁的破衣服和没洗干净的被褥。
野草在斑驳的油漆间蔓生,排水沟里淌着五颜六色的污水,两侧还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不管是从上方密密麻麻垂下的生锈水管和弯曲的水槽,还是拥挤在一起的房梁和窗户,都乱七八糟地绑满了晾衣绳,吊着根本不会有人想偷的破衣服。这些铁丝和绳索相互纠缠,犹如荆棘四处蔓生,一时间让杜恩觉得自己来到了什么蜘蛛的巢穴。
“我就知道,这里还和以前一样。”蒙扎点头说,明显不以为然。
她倒是活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