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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颉站在窗前,极目远眺。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让苏颉想起了停尸间,好吧,历经过扫除的洛克菲勒大楼,就是一座巨大的停尸间。
苏颉还记得将他引进nbc拍摄中心的工作人员,那是一个典型的纽约白人,金发碧眼,眼眶深邃;他像大多数纽约人一样,没有微笑,没有耐心,没有温度。
事实上整个纽约都是这样,在巨大的压力下,人们将自己的内心封闭,所有人都用冷漠包裹着自己。
那是一种无情的伪装,更是一种迫不得已的保护。
苏颉不喜欢这间不过十平米的休息室,没有液晶电视、也没有舒适的沙发,有的只是一张橘红色的塑料制靠背椅和一架一米宽的四方形玻璃质咖啡座,表面沾染着一些莫名的黑色物质,就像某种凶恶的病菌。
他强迫自己站在窗口,拂动着窗帘的微风才能驱散那颗充盈着疲倦的心。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能得到一刻安静。
房间几乎没有隔音效果可言。他站在窗口,却能清楚的听见隔壁休息室里,两个女人的声音。那是两个可怜的女人,不得不两个窝在十平米的休息室里。
她们也许在争吵,苏颉猜测。
“嗨,詹妮弗,没想到我们也有来nbc总部录制节目的机会,艾伦-德吉尼斯秀吗?我爱死那个女人了!”
相比起詹妮弗-加纳的平淡,她的经济人克罗艾-斯洛小姐可以说是欣喜若狂的。
克罗艾-斯洛长得像个洋娃娃,小巧玲珑,漂亮迷人。从表面上看,她是个典型的英裔美女,温柔纤柔;但实际上,她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女孩。她毫无顾忌的在休息室里大喊大叫,就像一名中了百万英镑的幸运儿一样。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情,《朱诺》可没有什么好名声。我也没想到参演《朱诺》的消息这么快就被媒体知道了,还真是一群无孔不入的狗仔,我怀疑他们在我的客厅里安装了窃听器,我说的对吗?克罗艾-斯洛小姐。”
斯洛白皙的脸颊难得一红,就像火烧云,“好了,詹妮弗,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将这个消息泄露给媒体。”
她的语气低三下四,但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但是你要明白,既然已经答应了邀约,我们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要上位!上位!明白吗?危机公关的意义在于将坏事变成好事。”
“在骂声中上位吗?我已经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人群中,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就像要将我撕碎一样。”詹妮弗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他们一定在心中骂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婊子。”
“你既没有靠身体上位,又没有充当那些富豪的小三,生活更是规规矩矩。如果你是婊子的话,这个世界大多数女人都应该下地狱,是的!下地狱!”斯洛的表情恶狠狠的,就像有人动了她的蛋糕。
詹妮弗无奈的摆了摆手,将近五年的合作生涯让她清楚的了解斯洛这个女人,她情绪化,波动严重,并且口无遮拦。占据了经纪人职业的三条大忌,但她依旧能够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去,就像一只顽强的蚂蚱——好吧,詹妮弗自己也是一样。
当两个性格相似的女人碰到一起,自然变成了两只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我需要注意些什么?”詹妮弗说。
“少开口就是。”斯诺回答。
詹妮弗不知所措,“可我是来参加脱口秀节目的……”
斯诺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去她的脱口秀节目,这就是一个战场!你知道他们还请了谁来吗?洛里斯-兰!”
“洛里斯-兰?”这个名字显然牵动了詹妮弗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就是那个批评我的演技像一只可怜的虫子的大嘴巴影评人?”
“是的,就是那个可恶的香肠嘴,总有一天我会撕烂他的嘴巴。”斯诺又开始口无遮拦了,她显然没有考虑房间的隔音,这间休息室里的所有争执都传到了苏颉的耳朵里。
还真是缘分啊!苏颉心中已经内流满面了,还有什么在一片敌对声中,见到一两个零星的战友更令人兴奋的吗?苏颉终于感觉到自己不是孤军奋战了。
事情也许不想想象中的那样艰难,是的,没有那么艰难。我能够越过每一道障碍,一定能够。苏颉想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隔壁的讨论瞬间停止。看来她们并不是没有脑袋的女人,至少还会保护自己。苏颉暗忖。
“是苏颉先生吗?”门口传来了一个男声,不同的音调,同样的冷漠。苏颉猜测这是一个来纽约超过一年的人,只需要超过一年,你就会被纽约的冷漠所同化。
“我是苏颉,你是谁?”苏颉勾上门链,然后把门打开一条缝隙。门口站着的是一名身穿nbc黑色工作制伏的年轻人,带着蓝色的帽子,看不清楚发色,但从他栗色的眼睛和凹陷的眼眶来看,这应该是个墨西哥裔。
年轻人仿佛习惯了被人戒备,他毫不在意的说:“我是nbc的工作人员,您可以去化妆了。”
艾伦-德吉尼斯秀本应该出现在2003年,苏颉猜测因为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让它在2000的夏天提前诞生,而这样提前诞生的后果自然是水土不服。
前几期节目收视率一路下滑,苏颉认为也正是这个原因,艾伦才会邀请他参加这个秀场,毕竟无论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都是引动舆论的资本,不是吗?
苏颉熟悉这场秀,他知道所有的嘉宾都是错开化妆,对此并不意外。
“你等等。”苏颉回答。
他关上房门,拉下门链,又再次打开它。“现在好了,你带路。”他说,脸上带着足以驱散秋天最忧伤日子的微笑。
“好的,请您紧跟我。”年轻人说,语气一如往昔的,就像冬天纽约街头堆积的肮脏的雪。
苏颉跟着年轻人穿过了旋转扶梯,在这里,他见识到了那颗著名的“与世界相连的”大地球。
它完全没有地球的美丽,只是一个深蓝色的球体,上面镶嵌着一些led小灯,灯都是熄灭的。苏颉猜测这是因为白天光线良好的原因,可即便是这样,依旧有很多游客争相与其合影。
“你看到那些游客了吗?”年轻人突然开口,令苏颉猝不及防。他不明白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男孩想要表达什么。
“看到了。”他回答,中规中矩。
年轻人转过头,正对着苏颉的脸,他嘴角微微咧开了一抹诡异的弧线,“他们都是花钱进来的,这是纽约,没有免费的午餐。”
苏颉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句子意味深长,令他无法从表面的语义来离开。
我讨厌剖析画外音,它总令我疑神疑鬼,苏颉想。
年轻人将苏颉交给了一个女性化妆师,然后离开。
“请坐。”化妆师礼貌的指着自己身前的座位。那是一张橘红色的靠背升降椅子,厚重是织柔让其看起来沉稳而舒适。
苏颉顺从的坐下,通过身前的大梳妆镜,打量起身后这名女性化妆师:她穿着深蓝色背带牛仔裤,上身是红绿花格子的衬衫,有一头干净利落的金色短发,脸上有些雀斑。她来纽约的时间应该不上,脸上还带着南方姑娘特有的羞涩。
“嗨,把我化的帅气一点,这是我第一次上电视。”苏颉尝试着与女孩打招呼。
“那你要一动不动,我可是个新手。”她回答,脸上挂着六月阳光般的笑容。
这算是苏颉在这座冰冷的大厦中,迎来的第一抹阳光,他为此感觉兴奋。配合着女化妆师的工作,他仍由她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那些不知名的化学药品在他面颊上留下了并不明显的痕迹。
“你就是那个纽约之星的冠军吗?你的皮肤真好,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孩有这种像绸缎一样的皮肤。”女孩一边工作,一边说,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羡慕。
“可能由于我很少晒太阳吧。”苏颉回了一句,“你认为《朱诺》会是一部怎样的电影。”他岔开了话题。
“少女怀孕吗?”透过镜子,苏颉看到了女孩似笑非笑的表情,犹如促狭的阳光,就连脸上的雀斑也变得如此可爱。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去电影院看的。它太酷了!但我可不会早孕,那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你知道吗?我有个朋友在十六岁的时候就怀孕了,那个男人留下了一个孩子就跑了,她过的糟糕透顶。”
“是吗?那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苏颉漫不经心的回答,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有一搭的聊着天,打发着无聊的时光,直到催促的声音传来:“艾玛!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女孩回答。
直到此时苏颉才知道女孩的名字,艾玛,一个普通的名字,他很喜欢。
“你要小心点,今天来的嘉宾可是有洛里斯-兰这个大嘴巴。”临走的时候,艾玛在苏颉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然后俏皮的弹开身子,对他眨了眨眼睛。
苏颉笑了笑,向女孩挥手道别。然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工作人员来到候场室。
苏颉应该庆幸,这里不是刚才那个只有十平米的休息室,看的出来,nbc对于嘉宾的状态还是非常在意的。
也许房间的布置并不像法兰西乡村别墅的起居室那样休闲,但至少有一张罩着上等绸缎的沙发,刷成天蓝色的墙壁还还挂着一台液晶电视。这就足够打发无聊的候场时间了。
电视上正播放着秀场的实时画面,一个个头一米七不到,手短脚短,肚子滚圆的中年秃顶男人正坐在红色单人沙发上对着名金发美人大放厥词。
苏颉指着那名金发美女,向身边的工作人员问道:“她就是艾伦吗?”
“是的。”得到的回答非常简短,语气中也并没有多少恭维。苏颉猜测那是因为收视率的原因。
“那是谁?”他指着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问。他不喜欢这个男人,几乎是一见之下就心生恶感。即便套着名贵的西装,但他依旧像个杀猪的屠夫。
“那是洛里斯-兰先生。”工作人员明显带着敬畏的语气。那个洛里斯-兰私下里一定是个暴脾气的可恶男人,一定是这样。苏颉想。
“是的,我讨厌那个华人,讨厌那部罪恶的电影。开什么玩笑?少女怀孕?那是个糟糕的题材,仅次于亵渎上帝了。”电视画面上,洛里斯-兰做出一副标准的虔诚祈祷的模样,但苏颉一眼就看透了他奸诈的本质。
那是一个善于伪装,并且习惯竖立自己正面形象的男人。
短暂的掌声过后,洛里斯-兰继续大放厥词:“好吧,我承认这也许是历史上唯一一部还未开拍就已经火遍全美的电影,但看看那些在帝势学院门口示威游行的女生家长,已经几乎一个月了,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的诉求,他们在通过自己的妄图妄图让电影流产……”
“那您认为他们是否能成功呢?”艾伦插一句嘴。
洛里斯-兰装出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仍然要说《朱诺》拍摄出来的可能性很大。已经有演员宣布接拍这部电影,让我们来看看她的名字,詹妮弗-加纳,那就是一个毫无演技的花瓶。”
导播很配合的在两人身后的大屏幕上显示出一连串詹妮弗饰演的角色。
下面还附上了洛里斯-兰这名影评人对于这些角色的评价,无一例外的抨击,毫无情面。
“还真是一只会咬人的狗。”苏颉不屑的努了努嘴,他已经看出这个洛里斯-兰就是艾伦-德吉尼斯秀为自己找到的对手——恩,一个强劲的对手。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工作人员去开门。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苏颉面前。男孩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hi!詹妮弗,我正在猜测那个倒霉鬼和我一起上脱口秀,没想到居然是你。”男孩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洛里斯-兰的刺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詹妮弗尴尬的一笑,“我早知道你会来了。”她指了指电视屏幕上的洛里斯-兰,“这是一场《朱诺》的批斗大会,又怎么可能少的了你这个导演呢?”
苏颉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别说是批斗大会了,即便是刀山火海,只要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也会来。
“这是扭转《朱诺》公共形象的机会不是吗?”
詹妮弗不可置否的摇了摇头,“也许吧。”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别人,女人一定会对其嗤之以鼻;但说这话的是苏颉,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男孩。
“我相信你能让那头肥猪闭嘴的!”詹妮弗恶狠狠的挥舞起自己的拳头。
直到此刻,苏颉才注意到女人的着装,一身黑色女士西服勾勒出其凹凸有致的身材,西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内衬的粉色托花小衬衫。下身是一条黑的发亮的西裤,笔挺的裤线从腰部一直划到裤腿,在裤腿的边缘镶嵌着一圈浅浅的类似,为严谨的设计平添了一分妩媚。
“衣服不错啊,詹妮弗小姐。”苏颉露出玩味的眼神,他实际想要说:看来你已经走出了经济危机的困扰了。
詹妮弗不甘示弱的迎上了苏颉那略带侵略性的眼神,口中针锋相对道:“这都要多谢你,我亲爱的导演!”
衣服是斯诺那个疯子用脱口秀和《朱诺》的合同找到了一家服装参加赞助的,女经纪人用其敏锐的商业触觉发觉着各种看似不可能的机会。
苏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自己算是算计了这个女人一回。可马上男孩的脸上就露出了惬意的笑容。合同已经签署,断无可能毁约。
不是因为那微不足道的毁约金,只因为苏颉相信詹妮弗-加纳这个女人的信誉。她虽然性格怪异、情绪化、口无遮拦,但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那才最重要的事情。
“咳咳!”重重的咳嗽声将男人与女人从针尖对麦芒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一声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对讲机,大声的说道:“我想两位应该暂停争执了,刚才导播告诉我,让两位做好准备,随时上场。”
“好的。”詹妮弗优雅的点了点头,她的微笑简直就像经过长期磨练出来的技能,眼睛眯缝、酒涡深陷、嘴角的弧线完美无缺。
苏颉下意识的看向了电视,镜头里那个可恶的秃头、胖子依旧在大放厥词:“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会禁止她观看《朱诺》,如果她一定要去,我会认为她受到了恶魔的蛊惑,我会用铁链将她锁在大衣柜旁边!”
“噢!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女孩!”
……
现场想起了惊呼,接着是一阵并不友好的窃窃私语。但那个可恶的秃头毫不在乎这些非议,他高昂着脑袋,肥厚的双下巴向上高高扬起,他一定认为自己是一只斗胜的高卢雄鸡。
“那是正确的行为,如果我不锁住她,她会去看《朱诺》,回家后会用稚嫩的声音告诉我:爸爸,想要怀孕,想要找个男人!不用怀疑这些,你们可以问问自己的孩子,谁不对《朱诺》感兴趣,他们正处在叛逆期!”
“我无法容忍这种事情,无法容忍这种疯狂的事情在我的家庭里发生。”不得不说,洛里斯-兰是一名出色的演说家,他非常擅长使用欲扬先抑的手段。
当向全美观众展示了自己迫不得已的残忍之后,他又一次回归了温情的路线。他狭小的双目闪动着泪花,就像一刻温情的种子。好吧,那都是伪装,苏颉看出胖子抖动皮面背后那隐藏的笑意,森冷的,就像锋利的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