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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巴恩斯小姐完全无视了老头的训斥,苏颉觉得,她甚至没有看一眼那悲天悯人的表情;她是如此的严谨,刚毅的面部线条从进入房间开始,就没有任何改变。
她人过中年,尽管保养的不错,但脸上依旧能够看出一些细碎的皱纹,垂直的,刚好配合上她的脸型——这是一个刻板的女人。
“霍恩-凯勒先生,这是您的意思吗?难道您要推翻镇议会所制定的规则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微笑、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霍恩-凯勒死死的盯着那张沉寂的脸,牢牢抓住她的视线,他妄图从巴恩斯小姐的目光中看出一些外强中干,但很可惜,巴恩斯小姐沉静如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们是纽约人——”
“纽约人又能怎么样?纽约人就能够无视惠斯勒小镇的规则吗?”
巴恩斯小姐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怀疑,她年轻的时候是否被某个纽约的花花公子欺骗。
对,就是这样一种表情。她恨纽约人,非常痛恨。
霍恩凯勒摇了摇指头,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语被打断而有任何愤怒,他看起来依旧在压抑着,不将怒火表现出来。
这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政客,苏颉想。接着耳边响起了霍恩凯勒的声音:“我的意思是说纽约的客人是我们小镇的重要经济来源,我必须为小镇的其他居民负责,必须满足他们一切不过分的要求——”
苏颉静静的听着,他猜测凯勒还有更加露骨的话不方便说出口,但他说的已经很露骨了,就差没有将纽约人描述成下金蛋的母鸡,或者肥胖的肉猪。
谁又能知道吗?也许他并没有多少恶意的想法,那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比喻!
苏颉无聊的看着窗外发呆,他看到笔直幽深的街道,一条连着一条,蔓延向远方。人行道上,一些拿着滑雪板,穿着滑雪服的游客正缓缓走过,他们应该是准备去惠斯勒山的雪场滑雪。真是一群无忧无虑的人。
苏颉并不认为纽约人就高人一等。事实上,纽约的居民也分三六九等:倘若你在曼哈顿的阿姆斯特丹大道上拥有自己的房子,或仅仅是一家便利超市,那便是纽约第一等的人;倘若你的房子在布朗士区或斯塔腾岛,那也不错,至少那里是旅游胜地,房价也高的吓人,你是第二等人;倘若你只能居住在布鲁克林,那便第三等人了。
在布鲁克林的工业逐渐凋零过后,它就变成了一个死城,是的,无论多少艺术家的到来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当然,也有第一等人住在布鲁克林的,比如海瑟薇先生一家,他们不愿搬离故土。
“先生,我同样要为惠斯勒镇的居民负责,如果他们是来旅游的,来滑雪或是疗养,我举双手欢迎;但他们是来拍电影的——”巴恩斯女士停了停,恶狠狠的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苏颉和加里。
“他们会给整个小镇带来不幸,想想吧,当电影上映之后,外地人会指着惠斯勒小镇居民的鼻子骂:你们就是那群包庇少女怀孕的帮凶!”
苏颉本来庆幸巴恩斯女士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他庆幸自己没有被当成透明人,从而能够加入这场对话;但不得不说,巴恩斯小姐对于《朱诺》的偏见激怒了他——就像一个孩子被人打了,孩子的父亲总要会出手教训那个打人的小混混。
“巴恩斯小姐,你认为自己真正了解《朱诺》吗?”苏颉开口说话。
珍妮-巴恩斯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从进门开始一直沉默的华人会开口说话,明显她愣了一下,接着脸上挂满了冷笑:“我不需要了解那多么,事实上我羞于了解;就像洛里斯-兰先生在纽约时报上说的一样:那是一部充满了罪恶的电影,拍摄这部电影的人应该下地狱,任何帮助电影拍摄的人都是帮凶!”
苏颉笑了起来,又是一个没有调查就大放厥词的人,他想。
“也就是说你对这部电影知道甚少?”苏颉说,“请正面回答我,女士,是或者不是!”苏颉自然的拔高了语调,他的声音就像走调的小提琴一样尖锐。
“是,我不否认这一点。”珍妮想了想,还是这样回答。
苏颉点了点头,他等待的就是珍妮这样的回答。“没有了解这部电影之前请您不要妄加判断,您所有得到的信息都是从纽约时报上,从那个叫洛里斯-兰的大嘴巴影评人口中;而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有个赌约,关于朱诺票房的,输家将永远离开自己的职业。我相信您聪明的头脑一定已经告诉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苏颉停了停,右手抚摸了一下鼻尖,“洛里斯-兰的评论是偏见十足的,这一点全美国人都知道。”苏颉突然摇了摇头,“对了,您是加拿大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珍妮-巴恩斯转过身子,正对上霍恩-凯勒,她明亮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妄图刺穿霍恩的心灵。
“我依旧不同意《朱诺》在这里拍摄。”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慢悠悠的,但仍然理直气壮;可苏颉已从中听出了外强中干,这个女人已经词穷了。
加里脸上浮现出绚烂的微笑,老头的皱纹聚拢在一起,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老霍恩,你还在考虑什么,我们可是和你们签订了合同,如果不想法庭上见的话还是履行合同吧。”
苏颉笑了笑,老头虽然仍然称呼霍恩凯勒先生为老霍恩,但其中的意义已经与最开始的时候不同了——从代表着友情的亲切称呼变成了**裸的嘲讽。
霍恩凯勒依旧面色不变,你很难从那张始终如一的脸上寻觅到任何蛛丝马迹,就像钢筋水泥的建筑封锁了人类之间的情感一样,霍恩凯勒的脸,将他的所有心思都封印了起来。
他仿佛在沉思,又像在斗争,那藏在身下的手,不知道聚合成了什么形状,但苏颉猜测那不是放松的。
房间的气氛陷入了凝滞,偌大的空间安静的不可思议。苏颉所能听到的,唯有身后墙上挂着的挂钟秒针走动时候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声都蕴藏着机械的节奏,一成不变。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候,直到苏颉几乎对那声音产生麻木的抗体之后,霍恩凯勒先生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先是重重的看了珍妮-巴恩斯小姐一眼,然后视线扫过苏颉和加里,“非常抱歉老加里,我代表惠斯勒小镇对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
苏颉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从那稳定的嘴巴里冒出什么出格的句子。拒绝!那就是他害怕的事情。
“我希望你们能够继续留在惠斯勒小镇,我会督促工作人员,在今天下午之前完成片场的交接,你们还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和我提。”
“可是霍恩先生!”
珍妮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霍恩凯勒粗暴的打断:“够了!珍妮-巴恩斯小姐,我不会追究你的过失,更不会调查你在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但我希望一切到此为止,你明白吗?我的意思是到此为止!”
“好的,我明白霍恩先生。在他们离开小镇之前,我都不会参与这件事情。”珍妮-巴恩斯恢复了平静。
中年女人最聪明的地方,在于无论她有多么不愿意,可嘴上却保持着应有的恭敬。接下来的事情趋于简单,在一阵愉悦亲和的寒暄中,霍恩亲自将老加里和苏颉送出了他的办公室。
同样一起出来的还有珍妮-巴恩斯这个女人,当厚重的玻璃门关上的瞬间,珍妮巴斯那张平静的脸上立刻写满了不屑。
“纽约人,我想提醒你们,这里不是纽约,不是美国;这里是惠斯勒镇。”
“你是提醒我们要收敛一点吗?”老加里争锋相对。
珍妮阴柔的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明显在这一瞬间增添了不少,“我只是提醒你们要小心而已。”
话一说完,她不待加里回答,摇曳着性感的步子,扭动着腰肢走远。
老加里对着她的背影不屑的笑了笑,“你还能奈何的了我?”他说,然后扭过脑袋不去看她,只是对着苏颉说:“像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打赌今天以后她就会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
“你就这么有自信吗?”苏颉接了一句。
“是的。”加里说,“你不了解霍恩凯勒这个人,他明面上不说,但暗地里已经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不满。她在这里待不久了。”
苏颉笑了笑,对加里所说的不以为意,“那我们呢?”他问,“我同样也能感到你的这老朋友对我们的不满,你没注意到送我们出口时他的眼神,就像一直窥视着猎物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是这样吗?”加里问,“我觉得没什么。”
“但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苏颉回答,透过厚重的玻璃门,他仿佛看到了那双令他不寒而栗的眼睛。
加里拍了拍苏颉的肩膀,“不去想他的,他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剧组是走正规渠道拿到了拍摄许可证。”
老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老霍恩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即便是祭出了影响当地居民的幌子也没有办法。他们签订了商业合同,这种合同无论在美国还是在加拿大都受到法律的保护。
“现在我们要干什么?”苏颉说。
加里晃了晃脑袋:“回去!去处理女孩们的事情。”
苏颉重重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我宁愿和那个珍妮-巴恩斯小姐继续绞杀。”
“是的,我相信你也愿意。”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投到了床头。与阴影一起,在床头的墙壁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标志,那像是一只鹰,但又缺少鹰的生气,它看上去更像一只圣诞夜的火鸡。
对!就是火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的角度正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呈现在房间里的情况就是:那个火鸡的图案逐渐消失。
阳光爬行到窗帘的边缘,泰然自若的落在枕头上,刺激着安妮疲倦的面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想要掰开她那沉重的眼皮。
恍惚之间,安妮翻了个身子,却在身体转动到一半的时候碰到了一件柔软的东西。
那是什么?安妮想,是可爱的泰迪熊?还是巨大的熊猫娃娃?或者是一个印有汤姆汉克斯面孔的抱枕?
可是我在酒店,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等等!我真的在酒店吗?我怎么记得自己在酒吧里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胡话,还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天啊!我的头好疼,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安妮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的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得,酸疼不已。也许是光线的滋扰太过频繁,她无法再保持安眠的状态,缓缓睁开了眼睛。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房间。
……
女孩们清醒了过来,她们几乎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检查了自己的衣服。还好,没有任何被人撕扯的痕迹,仅有的一些褶皱也是被身体压皱的,在昨天那种疯狂的状态下,这种程度的褶皱不足为奇。
三个女孩各自抱着填充着鹅毛的枕头或蚕丝被,警惕的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至于那张昨夜她们共同酣眠的床,早已空空如也。
酒店的工作人员很快循声而来,可见房间的隔音并不好。钥匙旋转的声音令人不安,那三双紧张的手,将手中的枕头或被子抓的更紧了,仿佛那是她们最亲密的伙伴似得。
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过后,一名身着蓝色酒店员工制服的女士走进了房间。她大概三十岁上下,白人,金色长发挽成了一个整齐的发髻立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额头很漂亮,既没有过分突出,也没有凹陷,就像上天的杰作,完美无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鼻子,鼻梁不算高,鼻尖也有些圆润;当然她的眼睛很漂亮,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并不能完全遮掩那锐利的目光。
“咳咳!”女人重重咳嗽了两声,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三位客人不必紧张,我是酒店的客房部经历杰西-阿罗约;昨天晚上是一名叫苏颉的客人将你们送回来的,他和另一个老头将你们放下后就离开了,我发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苏颉的名字就像充满了某种魔力,女孩们在听到它的时候,身体自然的放松了下来。
“你是说我们三个在一个房间里待了整夜吗?没有其他男人闯进这个房间?”最年长的詹妮弗-加纳率先开口,她直指问题的关键。
她必须确定自己没有在半醉半醒中彻底委屈了自己,让某个小子乘虚而入。当然,其实看着身上挂着的还算完整的衣服,她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发誓——没有。”
杰西-阿罗约的话让女孩们彻底放松了下来,不过很快,另一场战争就开始了。
“詹妮弗-加纳小姐,你确定昨天夜里没有对我们动手动脚吗?”米莎率先发炮,她将原本抱着的枕头扔在沙发上,站起身子,怒视着詹妮弗。
詹妮弗抚媚的向边上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放心小妞,我可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
“你叫谁小妞了!”
“谁答应就叫谁!”
……
杰西-阿罗约无奈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女孩,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的是她,一定会第一个冲进洗手间整理好仪态,更不用说在待在房间里和人争论了,那不是淑女的行为。
相比起争吵的两个人,阿罗约更欣赏那个一直安静站立在墙角的女孩。虽然她也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但她至少能够保持安静,这就足够了。
“我觉得两位应该停止争执!”阿罗约说,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纽约人的词汇量还真是贫瘠,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阿罗约心想。她的脸上堆满合适的笑容,并不显得太过亲切,又不会令人感觉冰冷。
詹妮弗和米莎同时停了下来,她们同时冷哼了一声,又同时向后撇了撇脑袋,同时露出同样的不屑,最后,她们同时将视线同一种聚集到了阿罗约的身上。
“你来就是为了向我们澄清这件事情的吗?”安妮突然问。
“哦,我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阿罗约笑了笑,优雅的拍打着光洁的额头,这一番动作让人几乎认为她是真的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那个叫苏颉的男士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们。”阿罗约从身后摸出一个黄色信封,将其轻巧的放在门口的咖啡座上。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了。”她试探性的说了一句,却见三个女孩的眼神都凝聚在那个信封上,根本就没人在意她说了什么。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拉上房门。
房间又一次陷入了沉寂,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时间就像停止了似得。就连那些落在穿透的光线,也一成不变。
三个女孩同时看着那个信封,又同时看了看彼此,直到最后安妮终于开口了:“不如让我们拆开看看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另外两个女孩同时点了点头。
安妮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取出一张普通的信签纸。
她先是看了看两个女孩,直到从她们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才用特有的温和的声音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亲爱的安妮、詹妮弗还有米莎小姐,在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加里前往片场为下午的拍摄做准备;我希望你们各自调整好状态,用饱满的精神迎接即将到来的拍摄。”
安妮停了下来,眼神扫过另外两个女孩的脸,她们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当然,也可以说成神游太虚。
她继续念下去:“我知道我是最没有资格说出这个要求的人,因为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但我又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因为我是《朱诺》的导演,而你们是朱诺的演员。”
“我希望在拍摄过程中,大家能够彼此忘记对方的身份,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忘记争执,将自己投身于各自的角色之中。等到《朱诺》正式上映的时候,我会给各位一个交代,谢谢。”
安妮将信签纸放下,甩了甩头发,发丝拍打着她纤细的双肩。
“我们应该怎么办?”她问,没有任何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