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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颉跟在加里-马歇尔身后,他看着老头跟着那个女孩,他与她交谈,借机窥视信息。不过很可惜,金发女孩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无论加里怎么提问,她的回答几乎点水不漏。
“你和吉姆-拉塞尔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聘用的助教。”
“他现在在哪里?”
“我正带你们去。”
“他很好相处吗?”
“见了你们就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阿里斯蒂娜-拉塞尔。”
“很美丽的名字,我很喜欢。”
“谢谢。”
……
苏颉低垂着脑袋,强忍着嘲笑的冲动。倘若这里只有他和老头,他一定会窜到老头的前方,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嗨,老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花花肠子了。
加里表现的就像在酒吧里和女人搭讪似得,而是最蹩脚的那一种。到现在为止,他们唯一弄清楚的只有女孩的名字——阿里斯蒂娜-拉塞尔,苏颉猜测她可能是吉姆-拉塞尔的女儿或侄女,反正不可能是他的姑姑。
阿里斯蒂娜将加里和苏颉带到了一所与众不同的建筑面前。红色的砖房在一片白茫茫的高大建筑中显得如此突兀。邻近的位置是一片空地,没有栽种任何树木,也没有任何点缀和规划可言,它看起来光秃秃的,就像荒无人烟的沙漠。
这个小院——对,姑且称之为小院的外侧有一圈已经腐朽的铁篱笆。篱笆表面用楼空的手法雕刻着山羊的图案,面朝着北方,眼神空洞。
苏颉很佩服自己能从这抽象的图案中看出眼神这种东西。他猜测即便在这里学习的学生们也不一定能看出这一点。
那只山羊丑陋极了,他们会刻意忽视它的存在。
三扇古旧的棕色大门面朝着苏颉的方向一字排开,就像三只空洞的眼睛。还有那些透气用的小窗子,让整栋建筑看起来就像一座密闭的容器。
“吉姆-拉塞尔就在这里?”加里不可置信的问。
他很清楚以前吉姆并非在这里教学,他和所有的教授一样,在sfu里拥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教学也被安排在教学中心里。他可以使用投影仪,可以使用阶梯教室,甚至可以使用动态模拟系统来辅助讲学。
但现在加里看到的仅仅是一栋像是上个世纪,或是上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古老建筑。他希望从女孩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显然,女孩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这就是他的教室,他自己申请在这里教学的。可苦了那些学生,他们必须跟着这个疯子远离现代文明,来到这片充斥着老旧文艺气息的地方。”阿里斯蒂娜耸了耸肩膀,“事实上我从未觉得这个地方流露出过任何文艺气息,我所看到的仅仅是一栋肮脏的、令人作呕、随时可能坍塌的建筑。”
“这简直就是西蒙菲莎大学的耻辱。”她低声的诅咒着,毫不避讳外人差异的目光。
也许从外表看是这样的,但当苏颉走到小院中央的时候,突然发现它竟是如此的开阔与包容。他仿佛看到了所有在这里发生的过去,影像、听到声音,看到那一个个人脸的表情。
苏颉摇了摇头,开口说:“不,这里不是sfu的耻辱。恰恰相反,它代表着sfu的荣光。曾经所有的激进讨论都在这里发生。”
苏颉突然兴奋的闭上了眼睛,两手平摊,站在这碎石路的中央。
“我仿佛听到了先哲的呼唤!”他高声的叫喊了起来,双脚交错的轻点着地面,就像一个寻到了糖果的孩子。
加里和阿里斯蒂娜面面相觑,他们无法理解此刻苏颉内心之中汹涌澎湃的血液,就像密西西比河的河水一样奔流不息。
这是自由的气息,是特立独行的味道,是属于过去sfu激进年代的最后残留。是的,从走进校园开始,苏颉就感觉奇怪,他不明白一向以自由激进闻名的左翼大学sfu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宝宝。
他以为那些属于sfu的独有气质早已被这个污浊浮躁的世界所吞没,就像所有叛逆的最终归属一样——归于平静,归于尘埃。现在看来,他是错的,他很庆幸自己是错的。sfu依旧有一丝原滋原味的东西保存着,并且这种保存是由于一个在他心中依旧被画着不良符号的剪辑师。
这样的反差令苏颉对吉姆-拉塞尔本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有些跃跃欲试了,恨不得立刻撞开那紧闭的大门。
“苏,我们应该进去了。”
加里拉了拉苏颉的胳膊。如果有可能,老头希望在美女面前和这个疯子装成陌生人。但可惜,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暴露。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拽醒了苏颉。
“你应该表现的像平常一样。绅士,知道吗?你应该是一名绅士。”老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苏颉白皙的面颊透露出诱人苹果红,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进行了一番出格的表演,这让他看起来想个马戏团的小丑。所精心营造出来的绅士形象也毁于一旦。
苏颉调整了心态,对着不远处的阿里斯蒂娜展颜一笑,妄图用这个笑容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阿里斯蒂娜白了苏颉一眼,樱桃小嘴一张一合,慢悠悠的吐出了一个字眼:“疯子!”
再没有比这更打击人的事情了,微笑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我们走吧,不要耽误了时间。”加里打着圆场,他近乎用拖的方式拖着苏颉前进。距离那棕色的大门愈发靠近,苏颉的心脏突然噗通噗通,猛烈跳动了起来。
一个声音从教室内传来,平静、温和、还带着一丝英国伯明翰的口音。
“我这个周末去了趟超级市场,在市场里遇到了一个金发美人,她对我非常崇拜,跟我回到了家。我们相处的很好,她棒极了。”
声音的语调和它所传递的内容几乎是两件完全不搭的事情,以至于产生了强烈的喜感。
“这就是你说的吉姆-拉塞尔?”苏颉问。
加里点了点头,他听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真是有个有趣的男人。”苏颉小声的嘀咕。
他以为吉姆一定是个严禁自律的学究,但没想到他也有幽默的一面。
“这是个不错的人,对吗?”苏颉笑着说,但很快他的笑容又一次僵硬了。他看见加里苦笑着摇头,而阿里斯蒂娜歪着下巴,面露不屑。
吉姆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仍然是刚才的话题。只是在此之前,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哄笑。
吉姆似乎好不生气,他的声音依旧是如此的平静:“看看吧,即便是你们也知道我在撒谎。我是一个穿着廉价灰色衬衫、秃顶、面貌丑陋、毫无魅力可言的老头,漂亮的金发美人可看不上我。你们都知道这一点。”
声音停了停,继续传来:“你们早就知道我在说谎。为什么?因为我的牛吹的太大了?”
(一阵哄笑)
“不!我不认为这是个蹩脚的谎言,即使我是个肮脏、粗鲁、不修边幅的老头,但依旧可能有金发美人看上我,你们不能排除这一点。所以不是因为这个谎言蹩脚,你们才不相信。”
“那是因为什么?谁能告诉我。”
一阵沉默,也许有些嗡嗡的交流声,但隔着一堵墙,苏颉并不能捕捉到这些声音。他的头脑里已经勾勒出一个穿着廉价灰色衬衫,秃顶,脸型怪异的老头在讲演上摊开双手,无奈的望着下首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的情景。
他不禁笑出声来。“这很有意思,不是吗?”他转过头对加里说,“他并不是个古板的老头,看来我们的交流并不存在障碍。”
加里苦笑了起来,“相信我,当你真正见到他的时候,会收回以上的评价。”
“他古板?”苏颉问。
“他是一个相当无趣的老头。”这次回答的是阿里斯蒂娜。苏颉的目光扫过那张白皙的脸,从上面他看不出任何鄙视,反而处处透露着一种无奈的感觉。
“不要看我,他确实是一个无趣的老头,至少在生活里是这样。”阿里斯蒂娜说,“你所听到的只是他在课堂上的声音,而且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开玩笑。”
“可这恰恰是玩笑的最高境界。”苏颉回了一句。
阿里斯蒂娜的脑袋偏向了一边,摆了摆右手,”好吧,我应该承认你们是一路人的。你刚才做过的动作他也做过。”
“真是一大一小两个疯子。”她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
吉姆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你们都不知道了,那我告诉你们。是技巧,是我说谎的技巧不够完美,甚至是漏洞百出的。”
“你们仔细回想刚才的情景,我的动作、表情,无一不说明我在说谎。但如果我的技巧足够高明呢?如果我是一个资深骗子,我会控制自己的动作、表情来让你们相信这个看起来荒诞的故事,我将有巨大的优势。如果我真的精于此道的话,你们还能拆穿我吗?”
一阵沉默,从沉默中苏颉仿佛看到了一群垂头丧气的年轻人。他们拼尽全力试图让自己战胜讲台上的导师,但最后他们都失败了。他们发现自己距离那个位置是如此遥远,看不到边际。
苏颉注意到,加里和阿里斯蒂娜准备敲门,他拦住了他们。在他们差异的目光中,苏颉将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等等。”他说,“我想再听听。”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谁也弄不清楚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们可以用测谎仪!”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透过厚重的粉白色墙壁刺入了苏颉的耳蜗,震动着他的耳膜。
苏颉摇了摇头,他不认为使用测谎仪是一个好主意。随后吉姆的回答也印证了这一点。
“测谎仪是一台不错的机器,但使用它却不是一个好主意。它只能测试人类的应激反应,很多人都能控制自己这种反应。”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抛硬币吗?将裁决一个人是否撒谎交给上帝?”又是那个年轻男性的声音,他似乎正在与吉姆针锋相对。
苏颉捏起拳头,竖起耳朵。紧张的模样与其他两人轻松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一刻老加里和那个他认识不到半个钟头的阿里斯蒂娜仿佛成为了最佳拍档,他们下意识的与苏颉拉开了一些距离。
在他们心中,苏颉的表现足够怪异。完全不逊色于正在教师里侃侃而谈的吉姆-拉塞尔。
“你说的很对,他们不能将测谎的工作交给上帝,人类是最复杂的一种动物,即便上帝也不能完全掌握我们。而我所教授的课程就是研究大脑里的反应,这些反应不是身体的应激反应,我们人类自己也无法控制。如果我们把实验对象放入机能性磁共振成像器内,来观察他们说谎时大脑的状态,我们将会看到他们的背外侧前额叶像圣诞树一样色彩斑斓。”
“但是如果谎言是不经过大脑的呢?”苏颉突然闯进了教室,他不顾加里和阿里斯蒂娜的拉扯,自顾自的闯进了教室。
他的视线集中在讲台上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带着单薄的金丝边眼镜,穿着廉价灰色衬衫、牛仔裤、秃顶、还留着一圈杂乱胡子,相比起美国人来说,他的身材并不算高大,也不能说是强壮,只能说适中而已。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但苏颉依旧没有想到,传说中剪辑师吉姆-拉塞尔竟然是一个如此不修边幅的人。
“这位同学,你说的是什么?能重复一遍吗?”吉姆的语气温文尔雅,如果光听声音,甚至会让人产生这是一名来自英国的绅士的错觉。但倘若配合那一脸木然的表情,就只会让人想到来自于西伯利亚的科学怪人。
苏颉笑了笑,将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如果谎言不经过大脑怎么办?你能否辨别出不经过大脑的谎言。”
“我想您的认识是错误的,这个命题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吉姆回答,依旧面无表情。
“错在哪里?”
吉姆指着苏颉说道:“作为研究人类心理的学生,你应该知道所有谎言都是通过大脑分析而得出的;只有真相才会形成条件发射。你不是我的学生,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我当然不是您的学生,事实上我不是sfu的学生。”苏颉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事实上,我是一名导演。”
苏颉仔细观察着吉姆,将他表情中的任何一丝变化都记录下来。放在头脑里过滤。很快就从吉姆那一瞬间的眼神闪烁中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不欢迎自己。
吉姆-拉塞尔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很好,非常好。”他一边说,一边点头。脑袋转向了坐在下手的他的学生。他伸出右手,指着苏颉说:“同学们看看吧,这就是典型的谎言。我敢打断,在仪器的观察下,他的脑袋一定会呈现出圣诞树一般的五彩斑斓。”
苏颉被针对也不生气,他感觉自己的到来似乎惊扰了老头的安宁生活。
也许他躲在sfu里教人类心理学就是为了躲过像我们这种导演,苏颉想。然后自顾自的开口:“非常遗憾吉姆先生,您说过要拆穿一个谎言要从说谎着的动作、神态、语气等等来分析;可我觉得你刚才已经犯了从谎言本身开始谎言的大忌。您一定是从我的年纪和所说的话中判断我在说谎吧。”
“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够接受这么年轻的导演。”
学生群中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嘘声,可苏颉依旧毫不退缩。他牢牢的抓住了吉姆的眼睛,让那种闪烁无处可逃。
“事实上我确实是一名导演,我独立执导的影片刚刚在惠斯勒完成拍摄。这也是我来找您的原因。”苏颉停了停,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我需要一个剪辑大师,您就是。”
苏颉走向讲台,步子缓慢而坚定。他始终牢牢的锁定着吉姆的眼睛,不给他任何躲闪的余地。他来到吉姆身边,在社交距离前停下。
“认识一下吧,我叫苏颉。”苏颉向吉姆主动伸出手。
吉姆-拉塞尔扶了扶眼镜,看着苏颉。他的眼神犹豫而挣扎。苏颉笑了笑,右手前探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消瘦的手掌不出意料的虚弱无力,软绵绵的包裹着苏颉的手。如果按照握手的力度来打分,他肯定只能得到d-。就是最不热情,最为冰冷的那一种。
他的手指冰冷无力,如同几根在冰箱里放置过久的胡萝卜。苏颉清楚的感觉到那只手正在用力想要挣脱束缚。
苏颉松开了吉姆的手,脸上的早先的轻松活泼的微笑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严峻的表情。他凝视着和自己面对面的这个中年男人,金色头发和胡须中夹杂着少许斑白,面颊干瘪的如同埃及的木乃伊。
也许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的眼睛,没有饱受生活折磨的普通中年人的那种浑浊,反而像个年轻人似得炯炯有神,只是那犹如面瘫似得表情让他看起来显得木讷而已。
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苏颉的到来可能会彻底打破他宁静的生活。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刺破了课堂的宁静与压抑,欢呼声骤然而且。下手的学生们可不管教授的是非,他们拎起自己的书包匆忙的赶向了下一个课堂
最后,教室里只剩下四个人:苏颉、加里、阿里斯蒂娜、还有吉姆-拉塞尔。四个人面面相对,都没有说话,气氛看上去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