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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北静太妃早早就打发人把把漪园的清音阁收拾出来,因为那个亭子地势开阔,且建在水上,明月映着清波最是赏心悦目。
当晚漪园的园门大开,郁馨堂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地下铺着拜毯锦褥。北静太妃盥手上香拜毕,黛玉等亦皆拜过。太妃笑道:“玉儿这么漂亮竟是不用拜了,省的把那月里嫦娥给羞跑了,那咱们今天可就赏不成月了。”黛玉脸上飞过一抹清浅红晕,到底是被太妃打趣惯了,只抿着小嘴微笑,惹得太妃大叹无趣,说玉儿不好逗了。黛玉哭笑不得,雪雁等丫头们在旁边心里却是好笑得不得了,什么不好逗了,太妃您老人家当是逗猫呢。
拜月过后太妃便挽着黛玉领一众丫鬟迤逦来到清音阁,北静太王水岳和水溶已经在那儿了。见他们到了忙笑着让座。一家人团团坐了。
清光皎洁,洒满寰宇,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湖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整个天地仿佛都化成一块巨大的水晶,澄澈透明,晶莹清朗。近水边几株桂树树影婆娑,树上繁花如星,幽幽香韵随着清风散开,借着氤氲水气,更加馥郁清新。
一家人谈谈笑笑,不过是些家常之话,却处处透着温馨。太妃高兴,又叫来两个会乐器的丫头。远远在桂树下吹箫弹琴,借着水音那声音越发韵味悠长,趁着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惹得北静太王水岳笑道:“夫人越发地会享受了,难为怎么想来的。”太妃白了他一眼,得意一笑,神采飞扬,竟也是明艳华贵,不可方物。
太妃又提议联句赋诗,四人俱是才华横溢的人,也不论身份,你争我抢的好不热闹。终究黛玉才思敏捷拔了头筹。太妃喜地亲自给黛玉斟了杯酒道:“真不愧是书香门第,探花郎的女公子,你这份才思再过几年肯定连你爹爹都比不了了。”
直闹到快三更,水岳怕妻子累着,连哄带骗地带着亲亲妻子回房了。嘱咐水溶黛玉别玩得太晚累着了。
琴音渐歇,天地间一片静谧祥和。黛玉缓步出了清音阁,站在竹桥上,凭着竹栏杆发呆。水面波纹徘徊,清风袭来,揉碎了一池月影,散作星光点点。也许是太静了,心却一点点波动起来,不由想起去年中秋的情景。那时娘亲还在,一家人也是在小湖上面的亭子里,当时自己还赋了一首诗,喜得娘亲搂了自己摩挲半天,爹爹也是一脸骄傲自豪的笑意。如今,短短一年,却是物是人非,自己不但失去了娘亲,还远走他乡,在这个团圆的日子里形单影只,如一只飘零异乡的孤雁,人世变幻无常,当真不可捉摸。想到此,泪水早已盈满眼眶。
水溶在黛玉身上最是用心,早已察其意。心中也是伤痛。他冲黛玉微笑道:“黛儿,溶哥哥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哦。”
黛玉提不起兴趣来,轻轻嗯了一声,仍是冲着湖面发怔。忽然,水溶的手伸到她眼前,手里拿着一封素色信笺。黛玉狐疑接过在自己眼前轻晃的信笺,打开来。借着月光灯影,映入眼帘的是一笔清俊飘逸的字,却是父亲林如海的字迹。黛玉惊喜地抬头,看水溶正带着温暖如月华的笑意凝睇着自己。黛玉迫不及待地读起来:“玉儿如晤。离家数月……父字。”
黛玉心潮起伏,反复读着那信,那殷殷叮咛令她几乎觉得父亲就站在自己面前,正一脸关切和担忧地望着自己,启唇笑着唤自己的名字。“爹爹。”她轻轻呢喃,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
水溶见黛玉落泪,顿时焦心起来,手足无措地叫道:“黛儿怎么了。”
黛玉冲他展颜一笑,泪珠衬着明珠美玉似的面颊,恍如月下绽放的滴露梨花,清丽幽雅:“溶哥哥,谢谢你,我真高兴呢。”
水溶松口气,笑道:“黛儿可吓死我了,我原说要给你个惊喜,你一哭我只剩下惊了,喜都吓没了。”
黛玉巧笑嫣然:“可真是个惊喜呢。笨哥哥,连喜极而泣都不知道。”
水溶剑眉一敛,轻轻叹道:“傻黛儿,你一哭我的心都乱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喜啊悲的。”
黛玉小小的身子轻轻一震,细细品味话中之意,竟如轰雷电掣一般,不由扬起美丽的小脸看着水溶的眼睛,那清澈的眸子里面满满倒映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水溶见黛玉看他,脸上表情模糊不清,似感动似感叹。知她年纪小情窦未开,心思懵懂,自己心急不来,所以只笑笑不再深说。
夜露渐浓,黛玉却还一丝睡意都无。水溶怕黛玉冷着,命春纤取来一件淡蓝色折枝刺绣披风,亲自给黛玉披上,笑道:“水上冷,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
黛玉颔首。两人过了竹桥,拐了个弯向园子中走去。路两旁种得是建兰,皎皎皓月之下,花影幽幽,香远而悠长,甚是怡然。水溶和黛玉都觉得这份静谧难得而温馨,连心也在这分寂静中沉静下来,陶然于柔柔的月影花香之间。故此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手静静在石子路上走着,感受着这份宁谧安详,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如此能走一辈子就再无遗憾了。
情虽未起,心已沉醉。
北静王府给黛玉的是满满的幸福,满满的温馨,对于独在异乡的黛玉来说简直就像自己的另一个家。只是可惜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她也是得回去的。住了一个半月,黛玉终于还是带着太妃和水溶满满地不舍回了林府。太妃生怕她独自一人在家受了委屈,送了一堆东西不说,又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名叫红嫣的给了黛玉,这红嫣本是宫里的皇后送给北静太妃的,在宫里时是个三品女官,任谁也不敢小瞧。这皇后是太妃的堂姐,自然送的人是极其聪明伶俐的,见北静太妃看重黛玉,且黛玉是个聪慧高雅的,从心底里敬爱,所以非常尽心。
黛玉回了府下人们道茜雪姑娘前两天被倚月搂的掌柜林风买回来了,遵照姑娘吩咐暂时安置在府中做些杂物。黛玉忙把茜雪叫来,茜雪看见黛玉忙跪下,磕头谢黛玉的救命之恩。
黛玉仔细打量发现茜雪消瘦了很多,禁不住叹道:“你倒是个能扛的,我原猜着你不过几天就会出来,哪知竟这么久,何苦去受这罪。”
茜雪脸微红,半晌才道:“终究我还是有那么点子痴心,故此那些罪也就忍下来了。哪知道前几天宝二爷趁老太太高兴跟老太太讨了晴雯补了我的缺,竟是早把我忘至九霄云外了,我才灰了心。说实话这么久我本以为姑娘也已经忘了我了,哪知道林掌柜在贾府外每天派人守着呢,看我出来就径直把我买回来了。说起来还是姑娘真心,那宝姑娘原为我说了句话,奴婢心中也是感激,可后来静下心来仔细想竟是觉得有些奇怪,那日宝二爷本来好像已经后悔了,若她不说那话,或许奴婢跟本不会被贬,奴婢竟还存了感激之心。”
黛玉慨叹终究这世上女孩都是痴心的,又好奇道:“你却是为何会这么想宝姐姐?”
茜雪讽刺一笑道:“那日奴婢去池子边浆洗衣服,听袭人和宝姑娘在树那头说话,袭人说‘茜雪那蹄子平日就和我不和,最是掐尖要强的,不想说贬就贬了,亏得她竟忍得下那些老妈妈的闲气,我都替她难过了。’宝姑娘却道‘不过是她的命罢了,你也别难过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说实话连我平时见她那轻狂样子都有些不喜呢,焉知她今日的结果不是自己作的孽。听说宝玉要了晴雯,倒是和那茜雪脾气差不多,只怕更厉害些,又生得美,你却要小心了呢。’到那时我才知道宝姑娘竟是对我一分真心怜惜都没有,后来仔细想想她那天的话竟是有点刻意为之,固然她对我一个丫鬟没什么要算计的,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可也许就是那对我的厌恶之心另她无意间作此行为。我竟是自误了,还以为她是恩人呢。”
黛玉叹息半晌,并未做评判,只问茜雪心中去留,茜雪道自己早没家了,一脸坚决要服侍黛玉,黛玉想了想自己这儿也不缺人手,因见她针线很好,便把她荐到林家的一个绣坊里。自此茜雪死心塌地地呆在了林家。
黛玉刚回到林府五六天,贾府就忙忙地打发人来接了。说老祖宗和太太想念姑娘,想接姑娘散淡几天。
黛玉心下奇怪,老祖宗想她她能够理解,为什么挂上二舅母。春纤冷笑道:“姑娘怎么糊涂了,那老祖宗自然真有几分想姑娘,可更多的还不是因为看见姑娘得了北静王府的眼,北静王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们想紧着巴结着姑娘,也好让姑娘在北静王府面前多说说好话。姑娘可别忘了他们家还有个常在在宫里头呢。至于说那二太太想您的话,肯定是老祖宗逼着让下人们这么说的,好让姑娘觉得您二舅母已经悔悟了,让姑娘放心。哼,若真是有真心,怎么中秋的时候就不想着姑娘孤零零没个亲人在这儿,把姑娘接了去。那时候他们满心满眼看着的都是他们家女儿升了份位。”
黛玉有些闷闷的,轻轻叹息一声:“竟不想他们有那么多心思,我不过和太妃认识罢了,难不成还能央着太妃去管皇上家的家事。真真有些好笑。”
红嫣在旁笑道:“姑娘哪里知道,咱们太妃是当今皇后的堂妹,从小到大关系最好不过了,皇后统领后宫,若求了太妃和皇后说一声,这元常在不愁不再高升几步。”
黛玉讶然,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雪雁道:“姑娘快别去了,没的送上门让人算计。”
黛玉摇头道:“恐怕不好。刚那林之孝家的不是说中秋外祖母想接我就扑了个空,如今一晃一个多月,老祖宗想我想的吃睡不好,已经为此病了好几天,我若再不去,岂不是给人说成不孝,说我也就罢了,但辱及林家就不好了,我林家的家声却是不许人这样玷污的。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心思我断不会让他们算计了去。不过也许咱们想错了呢,毕竟我还是个孩子,或许外祖母也不好意思让我个小孩子去求太妃管皇上妻妾之事。”
春纤雪雁都是摇头不信。红嫣却笑道:“既然如此姑娘去也无妨,这次王嬷嬷不用去了,有我跟着,我倒要看看他们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姑娘只管放心住着,这些烦心事不用理会了。”
春纤锤了一下自己的头,笑道:“真真我也愚了,怎么把红嫣姐姐忘了,说起来你和那王淑人一样都是三品呢。”
黛玉直到过午才到贾府,宝玉和众姐妹早接出来了。宝玉高兴地挨在黛玉身边,不过知道黛玉最烦自己碰触,想动又怕造次了,心里很是煎熬。
进了屋黛玉见过礼后坐到贾母身旁。贾母笑道:“玉儿这么久没来,看气色比原先好了许多,可是找着了好大夫。”
黛玉含笑道:“也不过是换个大夫,倒是开的药很对症,偏他怪得很,连方子都不给看,只配好了药给我按时送来,说是怕人把方子学了去。”
贾母笑道:“那些高人多有些怪癖,玉儿能遇到可见是好运气的,对了,前儿得了些上好暹罗进贡的茶叶,快给玉儿泡来尝尝。”旁边有丫鬟答应了便要去。
红嫣在黛玉身后笑道:“老太君不可,我们姑娘脾胃弱,大夫说了不让吃茶。”
王夫人不悦道:“这是哪儿的规矩,主子说话你一个丫头插什么嘴。”黛玉神色一冷,红嫣不等黛玉说话淡淡道:“二太太这话差了,我就是奴才也不是你贾家的奴才,二太太在我这里充什么主子,便是教训也需我们姑娘说话,没的二太太越俎代庖了。”
“你!”王夫人被红嫣的话噎得脸色一会紫一会青,指着红嫣只哆嗦这说不出话来。众人这才发现黛玉身后王嬷嬷没来,倒是多出个丫头来,二十多岁年纪,身材高挑,面容俏丽,神态清冷,衣着也与别的丫头不同。
贾母大惊,忙站起身道:“竟是我老眼昏花了,原来红嫣姑娘在这里,家里人不懂事,真怠慢了姑娘,快快请坐。”
屋中众人愈发惊疑,搞不懂一个丫头也值得老祖宗大惊小怪,如此惶恐。
红嫣忙笑道:“不敢当,我一个丫头哪里上得了台面,只伺候好我们姑娘就好了。”
贾母不允,到底让红嫣在黛玉下首座了。贾母心中郁闷,有红嫣在这里自己什么话都不好说了。只得陪笑道:“红嫣姑娘怎么跟了玉儿了。”
红嫣笑道:“这可是我的造化了,姑娘去了北静王府,太妃很是喜爱,因说姑娘小小年纪在外面,怕下人们一时有不周全之处让姑娘受了委屈,所以把我派给了姑娘。唉,姑娘这样的人又体贴又娴静,真真大家千金的气派,我可是受益良多啊。”
贾母笑道:“能得姑娘青眼真是我玉儿的福气。”
她这话原是有恭维北静王府之意,红嫣却不乐意了,淡淡道:“刚我也说了能伺候姑娘是我的造化。姑娘身份尊贵又是太妃最最看重的贵客,怎么我伺候姑娘倒是姑娘的福气了,传出去还当我们北静王府的下人尊卑不分呢。”
贾母神色微微一僵,马上恢复常态,微笑道:“倒是老身失言了。”
众人这才知道红嫣竟是北静王府,看贾母恭敬的样子应该不是普通丫鬟,底下人不觉收起了轻视的心思,暗暗猜测。
凤姐笑道:“可见真真是老祖宗嫡亲的血脉了,林妹妹的好处真是万个也难及的,唉,我若有妹妹一零的好处也省的天天让人说是破落户,成日家慌脚鸡似的被人笑话。”
贾母脸上绽放出笑容,笑指着凤姐笑道:“就把你这伶俐的,这两天我身子不爽,熬药开火的怕扰了你妹妹,你还不赶紧的去把我院子里西厢房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你妹妹住,偏在这儿磨牙。”
凤姐得意笑道:“这可让老祖宗说着了,咱们娘俩竟是想一块去了,我昨儿就收拾好了,一应物事都是新新的,妹妹包管喜欢。”
贾母更加喜悦,心里对凤姐的办事能力越发倚重了。
黛玉忙道:“老祖宗何时病了,玉儿早知道就早早来了,真是失礼了。”
贾母一笑,慈爱道:“那几天你刚从北王府回来,哪能又告诉你劳神。我不过时气所感染了些风寒罢了。偏他们大惊小怪的。”
黛玉含笑道:“这也是做晚辈的孝心。”
王夫人冷冷看着贾母与黛玉红嫣说笑,心中恨极,几乎维持不住平淡木然的表情。自己当着面被一个丫鬟呵斥,老太太竟然还偏着那丫头,自己堂堂诰命夫人的脸往哪搁。
这时惜春笑道:“老祖宗,我们姐妹都很久没见林姐姐了,想和林姐姐说几句悄悄话呢,求老祖宗把林姐姐借我们一会儿吧。”
贾母笑道:“你们小姐妹倒是挑理了,在我这也拘束,快出去玩会吧。不过你林姐姐身子弱,可不许让她累着了。”
惜春喜笑颜开地点点头,拉着黛玉跑了出去。迎春等也跟了出去。宝玉见了也起身,却被王夫人叫住道:“宝玉回来,她们姐妹们说悄悄话你跟去做什么。”
宝玉见王夫人神色不悦,只好站住,闷闷坐了回去。
贾母却道:“这有什么,他们小孩子家在一起多热闹,没的让宝玉陪着咱们几个大人无趣。”
王夫人皱了皱眉,叹口气。宝玉早得了大赦般跳起来一溜烟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