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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来早,柳眼花腮,各自娇娆。
北静王府正月一过就把黛玉接来,林逸飞这次没再去,反正北静王府和自家一样,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管做自己的事去了。
黛玉每日和太妃住在一起,自是舒心,偶尔水溶闲了亦来陪她,二人此时情已定,心已通,不觉比原先亲近了很多。
这日天朗气清,柳摇芳姿,风含香韵。黛玉和几个丫头在晴瑶园里玩耍,几个丫头或逗草或观花,因没得拘束,自乐得玩闹。黛玉玩了一会有些累,便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拿着本书读着,耳边燕语呢喃,伴着丫头们快乐的笑声,说不出的畅快温馨。
月华玩了一会见黛玉在秋千架上,忙过来笑道:“姑娘别看书了,这么摇晃着对眼睛不好。”
黛玉笑了一下放下书道:“我也没看,刚走神呢。”
月华笑道:“他们几个丫头也够淘气的了,竟把姑娘撇一边,我陪姑娘说话吧。”
黛玉含笑看着远处玩闹的雪雁等人,温婉道:“她们也难得自在,若能天天像这样无忧无虑我才高兴呢。”
月华赞叹道:“果真姑娘最是怜下的,明儿可不宠坏了我们。”
黛玉歪头打量着月华,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疑惑的样子,笑道:“月华姐姐何时被宠坏了,我怎么不知?”
月华嗤得一笑,道:“姑娘就会打趣人,说起来姑娘也大了,该摆出些威严来,天天管我们几个丫头叫姐姐,给别的人看了倒是不好,没准说姑娘失了身份。”
黛玉道:“有什么不好,你们几个我只当自己的姐妹看。丫头又如何,我最欣赏你们的心性,这才是最宝贵的呢。说起来外面多少千金小姐也是比不过你们的,我为何不能叫姐姐,你是妄自菲薄了。再说我可万万不敢拿你们当下人,你们原是那外面做大事的人,跟了我可是委屈了呢。”
月华笑道:“姑娘不在乎这些是姑娘的好处,我们却不能不遵的。”
黛玉疑惑道:“该不是有谁责备过你们这些吧。”
月华笑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黛玉道:“那才好,不然我可要找他算帐去。我对人自有我的标准,很不用别人来挑。若是不好,她就是千金万金的公侯小姐我也不会理会,若是好,便是路边的乞丐我也不会看轻了去。出身如何原不过是个上天的安排,没的约束的人一生都困在里面。书上那多少风尘侠士江湖隐逸也不过是凡夫百姓,但又岂是你我所能比的,咱们也还只有仰望的份呢。因此我倒不知自己有什么好处要摆什么威严。”
月华一叹:“姑娘却是看得通透,倒让我想起你们说的那贾府的三姑娘来,若那姑娘也能有这番想法就好了。听雪雁他们谈论过几次,如今好好的女孩竟是面目可憎了,听她们那遗憾的口气,想来原先那三姑娘不错,如今才令她们可惜。”
黛玉缓缓晃着秋千,望着天边淡远流云,怅然道:“三妹妹如今心里仍是没完全丢了善良的心的,只可惜那心被蒙上了尘土,我也努力过,竟是适得其反,倒也没心再去管了,不是我心狠,原是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任你如何去努力也只是无用之功,总要自己悟了才好,我只怕醒悟之时不知可还来得及。唉,说起贾府却也心烦,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哥哥的忙。”
月华笑道:“姑娘也别心烦了,不可能事事都像那水清的事情那么顺利。只慢慢查访吧。”
黛玉闷闷点头道:“我自知道的。那水清倒是如何了。”
月华摇头道:“我们也不清楚,似乎王爷再查呢,咱们也不用去理会了,毕竟咱们也再帮不上什么忙了。”
黛玉叹道:“我们天天安享荣华,外面却有那么多人再为咱们这份清净富贵而披荆斩棘出生入死,想想就颇觉不安。”
“呵呵,姑娘有如此想法真令我辈汗颜啊。”一个深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园门口传来。
黛玉和月华唬了一跳,黛玉忙停下秋千,下来见门口走进三个男子,只水溶是认识的,另两个中一个年纪大约有五十多岁,长相倒也俊朗,五绺墨髯,一双丹凤眼中平和里透着威严,温和里带着高贵,颇有种君临天下的气魄;另一个二十六七岁年纪,长相和年长的人有七分相像,一望可知是父子,比那年长者多了几分温润和善。说话的就是那年长的。
黛玉微微有些不悦,怎么这些人竟是不打招呼就径直闯进内院来了,便是水溶每次也都是通报过的。可见是水溶领进来的,又不好说别的,只好微微福了下道:“小女子无状,不知有客在此,竟是失礼了,这便告退。”说着退后几步要离开。那厢水溶一脸郁闷,里面又夹着丝丝得意,另一个年轻人神态间则是若有所思,依稀可看出惊艳之色。
那为首之人听黛玉声音婉转清灵,神态矜持中带着淡淡疏离,不卑不亢,甚为满意,笑道:“林姑娘不必如此,你这话我猜着了,竟是挑我们礼了。先水溶说我还不信,如今可领教了。在下水岩,是你父亲的至交,亦是水溶的长辈,那个是我的儿子水泽,也算是你的兄长,姑娘不用拘束回避。”
黛玉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目光流转,飘然下拜道:“民女参见皇上万岁、太子千岁。”春纤雪雁等都一惊,皇上的名字还是听过的,忙都跪倒施礼,不敢抬头。那长者笑意盈盈看着黛玉,眼睛里划过一丝叹赏,挥挥手道:“起来吧,处变不惊,林丫头好气度。”说着随意坐到旁边的石凳上。
黛玉称谢站起,有些不解的想这皇上莫名其妙来做什么。
水岩细细打量眼前佳人,窈窕娉婷,卓然清泠,笑道:“你叫黛玉吧,眉如黛,颜如玉,好名字。不愧是如海的女儿,几代诗书之家,一身的书香诗韵,大方典雅。”说着转头看了看水溶,微微一笑。
黛玉挂着淡淡笑容,道:“万岁过奖了。”
水岩摆手道:“罢了,咱们也不用讲这些虚话了,今天我是微服而来,只论亲戚不论君臣。朕原是你父亲的师兄,说起来你还得叫朕一声伯父呢,不用万岁长万岁短的了。你们几个都坐下吧。”
黛玉微笑道:“如此民女高攀了,黛玉见过伯父。只是伯父只论亲戚却一口一个朕,民女可怎么敢叫。”说着抿嘴笑着重新见礼。
水岩大笑,喜悦道:“好好,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
水溶三人俱落座,水岩道:“早知如海生了个好女儿,可惜这么多年你在京城我竟没机会见到,今儿见了才知道什么是轻灵婉约、蕙质兰心,把我家那些女孩都比下去了。唉,你爹爹为国家鞠躬尽瘁,我却还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黛玉一笑,道:“伯父过誉了,黛玉小门小户,不过是仅守本分,并没什么过人好处,萤火之光,怎能和公主想比。这些年黛玉也并没受什么委屈,伯父虽未见过我却还惦记着命御医给黛玉一个小丫头调理身子,黛玉一直感激于心。与那些其他为国效力者的家人比起来,黛玉若说委屈可是太不知福了。”
水岩叹息道:“难为你识大体,若所有人都有你的想法,少了多少纷争与不平。你虽不怨,你那爹爹可是替你委屈着呢。看你这样真让我爱不过来,以后多进宫陪陪我,也能多解解我的忧愁。”
水溶听了便一皱眉,脸上带出十二分不甘愿来。黛玉亦不愿去那种地方,敛眉道:“只恐黛玉举止不当礼数粗疏,若是失了礼倒是不好了。”
水岩沉了脸捋着胡子凝视着黛玉道:“人人都想往宫里跑,倒是你避之唯恐不及,莫不是还瞧不上我那里,明儿我便下旨命你进宫,你莫非也是要抗旨的?”水溶等不解水岩为何突然发难,都脸色一变。
黛玉素颜微整,起身道:“黛玉不敢。只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万岁的皇宫固然是好的,可却不一定适合黛玉、是黛玉喜欢的。民女刚只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若让万岁生气黛玉只得请罪了。万岁是金口玉言,原不用问别人之想法,如果万岁下旨黛玉何敢抗旨。”
水岩听着黛玉柔里带刚的话,看黛玉应对从容,无毫无惧意,眼睛里带着淡淡坚定之色,抚掌笑道:“好一番言语,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却是的论,我要怪罪倒显得不通情理,成了那任意妄为的昏庸之君了了。玉儿别气,刚刚我只不过试探你一下。都说你淡泊名利,可我想着你一个小丫头哪里就能够没有一丝一毫虚荣争宠之心,因此才诈你一下,倒是连你的胆色也一并领教了。还不坐下,否则一会溶小子的眼睛该吃人了。”
水溶松了口气,黛玉听皇上打趣,脸一红,羞恼道:“溶哥哥吃人关我什么事?”
水岩大笑,水泽也微微一笑,只是看向黛玉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不舍和遗憾。
水岩叹口气,有些落寞道:“不过我是诚心想让玉儿有时去宫里玩玩呢,我在那里呆着竟是连一个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彼之砒霜于我也不一定是蜜糖啊。”
水溶在旁咕哝道:“怎么没人,皇后姨妈和太子哥哥的真心话还不够万岁听的?”
水岩瞅着水溶笑吟吟道:“他们的真心话我听了二十多年听腻了不行啊,你也不用把你的玉儿护得严严实实的,好像除了你谁都会委屈她似的,真个什么时候你是这么小心眼了。”
水溶苦笑一声。黛玉却是听这水岩略带忧郁的话有些感伤,那一瞬间的萧索情态却如夕阳下的孤雁,虽只一瞬却令人感慨万千,于是道:“若伯父想玉儿了,玉儿定不会辞的。”
水岩满面春风,眼睛里都乐开了花,水溶却垮下脸来,感叹黛玉太过心软,自己实不愿她去那复杂的地方去。可转念想想黛玉迟早要面对这些,也就释然,只希望皇上别心血来潮经常想起黛玉来。不过看皇上对黛玉的态度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水溶只觉得前途一片昏暗。
水岩不再刻意刁难黛玉,两人谈论起诗词歌赋的事情,颇觉欢畅,水溶亦加入其中,一时满园尽是珠词丽句,翰墨书香。
水泽看着黛玉谈笑自若,眉梢眼角蕴着如月般的高贵清华,清丽的脸上带着自信从容与优雅,一双秋水明眸如水晶般澄澈,不待一丝污浊算计,亦没有一毫谦卑矫柔,不觉沉醉其中。心中感叹,伊人如诗,这样的美好,只应天上有,难向凡尘寻。
水溶虽然说着话但也看到了水泽脸上的痴迷之色,心中涌起恼怒醋意,道:“太子怎么竟是如此沉默,可不像你的性格。”
水泽如闻惊雷,恍然惊觉,见水溶愤愤看着自己,眼睛里怒火隐隐。父亲和黛玉亦被引得看向自己。心中一慌,扯出个笑意来道:“我诗词歌赋上本就平常,你们都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我怎敢班门弄斧,只听着长长见识罢了。”
水溶鼻子里哼笑一声道:“太子何必谦虚,我可是听太傅天天再夸太子呢,你若也是个没学问的,我刚刚岂不是那浅薄小丑了,没一分本事还夸夸其谈。”
水泽听着水溶火药味十足的话,苦笑了一声道:“溶弟今儿竟是挑我的理了,我再没那个意思。”
水岩旁观者清,自然知道其中关节,笑道:“溶儿今儿吃炮仗了不成,好了,我知道了,你怪我我们霸占了你和玉儿的独处时间,泽儿,咱们别那么没眼色,宫里不定怎么找咱们呢,你母后可不一定掌得住,咱们这就回去吧。”
水泽有些不舍却无法反驳,值得淡淡应了,起身告辞。水溶和黛玉忙相送。走出很远回头见黛玉窈窕身影和水溶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仿佛两人天生就该是如此并肩而立。水溶不知和黛玉说了什么,黛玉看向他,虽然看不清神色,却可以在心中勾画出的轻颦浅笑的清雅模样。想起黛玉根本就没正眼瞅自己,心中越加酸涩,怅然若失。
水岩听的儿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心中也一叹,浅笑道:“怎么,动心了,你可别忘了我已经给他们赐婚了,虽然没公布却也是内定了的,而且你也见了,他们不是你能插足的,趁早收了心思。”
水泽微有些埋怨道:“这样好的女子,不但美丽聪慧,又识大体有悲悯之心,父皇为何不留给自家孩子倒便宜了水溶。”
水岩道:“我何尝没想过,可早听说过这孩子的品貌心性,那样纯粹清澈的人你认为适合生活在皇宫吗。不说林如海不愿,就是那孩子也不会愿意。你也听见了,她对皇宫可是避之如蛇蝎呢。而且如海说了,他的女婿必须是和他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觉得你有机会吗,你现在正妃侧妃好几个,你忍心让她去做妾做庶妃?孩子,以咱们的地位,有些人是咱们注定得不到的,能远远看看已是福分了,就像当年的贾敏,现在的林黛玉。你若认真想抢夺,要想好了她是不是禁得起的。”
水泽咕哝道:“那有什么,我若娶了她自能护好了她,一生一代一双人也不过是形式,我的心在她身上不是也是一样的吗?我就不信我比不过水溶,她若接受了我自然也会接受我的生活。”
水岩话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强硬,道:“她已爱上了水溶,你觉得她是那种朝秦暮楚的肤浅女子。你既已落后一步,就已错失一生。而且以你的身份若认真只宠爱一个人,为父是不会让她存在的,你没有权力去沉迷一个人。”
水泽打个冷战,蹙眉道:“父皇,这不公平!儿子为何不能有喜欢的人。”
水泽叹道:“你自然能有喜欢的人,却不能拥有,否则就是祸患。身为皇子,你的那些妃子只是平衡势力的工具,若你打破了这个平衡,带来的后果恐怕是你难以预料的。有何不公平,你享受着天下最大的尊容,注定要担起自己的责任,也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
水泽怏怏叹口气,脑袋里浮动着黛玉清丽的身影,心中感伤无限。为什么你我会无缘。父皇的话是个警钟,若自己喜欢上她,她就必须得死,尽管那不是她的错,可自己真的不甘心啊。那个身影第一眼已经刻进心里,又怎舍得怎甘心再把她生生抹去。
不说水泽思绪万千,且说黛玉见水岩和水泽离开才不满意地撅起小嘴道:“溶哥哥怎么随便领了外人进来了。”
水溶无奈叹道:“一个皇上一个太子,我有什么办法。皇上对你一直是好奇的,这次正好出来有些事情,想着你在我这就非要来看看。我也说了若不知会你定不会生气,他却不信,说你一看是我领进来的,自然知道是极有身份的人,断不会生气的。没办法我只能带他们进来了。”
黛玉叹口气,道:“希望不会节外生枝,‘水伯伯’虽好,可‘皇上’却是让我觉得不舒服。”没说出口的是那太子也让她不舒服,倒有一半多时间盯着自己看,太也无礼,可也不能和水溶抱怨,水溶已为此生气了,再听了自己的抱怨,和太子生了嫌隙倒不好了,自己不清楚太子的脾性,万一是个记仇的,自己岂不是把溶哥哥置于尴尬境地。幽幽一叹,眼睛里浮起丝丝忧虑之色,心想但愿以后不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