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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里一切如常,若说异常,只有皇后的卧室了,这里竟是半点人声皆无。宫女引着妙玉来到寝宫门口道:“皇后娘娘有命,请妙玉师傅一人进去,奴婢只好退下了。”说着双手合十一礼后离开。妙玉有些不解,皇后请自己请到寝室做什么,只好在门口清朗道:“阿弥陀佛,贫尼妙玉参见皇后娘娘。”
门里一个慈和温柔的声音道:“妙玉师傅请进。”妙玉犹疑地掀帘子进来,外屋内空荡荡的并无人影,屋内摆设精致,在迎门处的墙上挂了一幅美人图,却不是名家手笔,看样子也有些年数了。妙玉不由细细一看,呼吸却立时急促起来,画中人清颜如玉,淡笑如烟,笔触间渗透着画者的珍视。可那画中人的容貌为何如此熟悉!
时间在那一刻一点点的后退着,后退着,那发黄的陈年旧事就那么遽然间一跃而出。“娘亲。”妙玉低低地呼唤一声,清冷的面容一片苍白,后退几步,几乎想多门而逃。逃来逃去,竟还是进宫了,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不会遇到什么不愿见的人事,没想到此时就见了母亲的画像。为什么这画像会悬挂在皇后的寝宫,这画莫非出自那人的手笔吗。可见那人对娘亲也是有些情感的,可那有什么用?她心中酸楚中染上了一丝复杂。
不对,她,猛然惊醒,皇后的寝宫怎么也不会挂这么幅画,那么,便是有意为之了,目的莫非是自己不成?她又是一惊,呆呆看着画中人良久无语。
这时内屋转出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人,双鬓微斑,清俊沉稳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喜悦,他看着妙玉苍白秀美的脸庞,放缓了声音道:“姑娘可是俗家姓苏?”
妙玉骇得后退了半步,抬头看着面前男子,一瞬间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想要沸腾喷薄出来,她苦笑一声,心中已猜出眼前人的身份,不由自嘲,这便是血脉的羁绊力量吗?哪怕从未谋面,还是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彼此的微妙联系,不论自己愿意或是不愿!
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绪,她双手合十道:“贫尼法名妙玉,既已入空门,便已抛却往事,恕贫尼无法对施主相告了。”
水岩也有些激动,面对面前人那奇特的亲切感让他肯定,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儿,想不到当年自己走时可柔已经怀孕,为什么她没有告诉自己。他淡淡一笑,亲切道:“孩子,你已经猜出朕的身份来吧。你应该是乾元三年三月生日吧,你母亲是金陵苏可柔!”
虽然已经猜出对方身份,妙玉还是不由自主抬眸惊诧地看了一眼水岩,也就是这一眼,让水岩抹去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他难抑心中激动,上前一步道:“孩子,朕是你的父亲啊!朕知道你们母女生活定不如意,否则你不会入了空门。朕当年被义忠亲王事所累,没有按约定去找你母亲,可朕也是不得以,并非有意负心薄情。三年后朕曾去找你们,哪知你们却搬走了,这么些年朕经常思念你母亲,你母亲现在可好,为什么你要入空门啊。”
妙玉怔怔听着,如今话已经说开,自己再否认倒矫情了,心里有些安慰,原来父亲并没有抛弃母亲,随即自失一笑,那又如何,自己注定不能和他相认的,否则怎么对得起母亲。她又退了一步,几乎已到门口,抬眸冰冷的面容挂了一丝讥嘲:“那又如何,母亲已经死了,施主说着话还有何意义。”
这便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水岩又高兴又心酸,忙道:“原来可柔真的离去了。好孩子,既然如今已经相认,朕再不会放开你了,朕定会补偿你失去的亲情的,你给朕一次机会可好?”
妙玉嘲讽一笑,道:“施主,有些事是无法补偿的,逝者如斯,施主便有通天本领又怎能令时光倒流!何况妙玉若领受了您的补偿又怎对得起故去的母亲。”
水岩一呆,道:“孩子为何这么说?”
妙玉冷冷一笑,声音如冰碴一般,道:“皇上以为母亲为什么会搬走,若没有你母亲何至于含恨而终,死后都要把自己挫骨扬灰!”
水岩大骇,心如被锤击,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妙玉轻轻叹口气,凝望着画像道:“想来皇上也蒙在鼓里把。罢了,冥冥中自有定数,上天也许是让贫尼来化解这段恩怨吧。”
她念了声佛号,道:“皇上应该知道母亲的真名吧。可惜你却不知她为何沦落青楼。追根溯源,还是被你所害呢。”
水岩迷惑地看着眼前如仙子般飘渺的女儿,往事在她口中慢慢铺展开来,当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有谁能知?”
“我的母亲家原是金陵大户,家里乐善好施,外祖在城东有‘苏大善人’的称号,可惜好人向来少好报。外祖父有个家传至宝白玉观音,乃是前朝名匠沈五的平生最得意之作。后来外祖交了个好友,呵呵,那人姓薛,叫什么薛孝儒,是紫薇舍人,领着皇商的头衔。那次外祖不慎将玉观音事说出,薛孝儒便求着要看,外祖最是豁达,便给他看了。他哪知眼前人是狼心狗肺假善真伪的小人,便惦记上了。后来他便使手段诬陷外祖,害得外祖家破人亡,那小人抢了白玉观音不说,还把母亲卖入青楼,外祖为此在牢中戳瞎了双眼一气而亡。呵呵,现在那白玉观音应该还在你的藏宝阁里收着吧!”
水岩被妙玉冷淡的声音刺得心如火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自己已经想起是有这么个物件,当年太后对这玉观音喜爱无比,自己还因为这褒奖过薛家呢,他自觉理亏,只得沉默不语。
就听妙玉继续说道:“那姓薛得为此还得了皇上您的褒奖呢,官职都升迁了半级。可恨他竟从没有过愧疚,仍然活的风生水起,以伪善的姿态接受着众人的逢迎。呵呵,薛家现在的人可比不了他呢,那人可是惯会做伪君子的。母亲在青楼中本要自尽,可辗转听说了事情全部经过,便发誓要为外祖报仇,所以她用尽手段使得老鸨答应她做个清倌,她边在青楼安身边伺机报仇。可惜那姓薛的很少来青楼,她一直等不到机会,却等来了一生的冤孽。世上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发生,而那些事情通常在意料之外,尤其是情。她若知道你的身份,断不会救你,你可是外租家间接的仇人啊。”
“女人有了爱人便以爱人为命了,母亲同意了你的赎身要求,幻想着和你比翼齐飞。哪知你三年不归,母亲却在你走后发觉怀孕,生下了我这个孽种。可母亲并没怨你,以为你被事情绊住了,直到那此你巡幸金陵,呵呵,母亲非要亲眼看看自己间接仇人的模样,却不想在路边一见,她便疯了,没想到自己竟爱上了仇人,还为他生育了子女。母亲匆匆回家,本想杀了我,可终究不舍得,带着我匆匆离开金陵。”
“可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能为,在半路被一帮恶霸调戏,母亲险些自戕,好在被一个叫‘无为子’的江湖人所救,母亲此时心中愧疚,那报仇的念头又强大起来,便求无为子教她武功。那人却道母亲早过了习武之年,他禁不住母亲的哀求,给了母亲一本邪功和一本毒经,那功夫每日需吸食生灵鲜血,母亲是信佛之人,当时何等痛苦,功夫两年乃成,母亲遂夜入金陵薛家下毒毒死了薛孝儒。回来之后她便带我寄身苏州尼姑庵。可是她心愿已了加上邪功的侵蚀,不到一年就病死了,临死前将往事尽数告诉了我,并说她一生有三错:一、沦落青楼却苟且偷生,败坏家族名声,二、爱上仇人并因此险些放弃报仇,三、为练邪功残害无数生灵。因此嘱咐我在她死后将她火化,骨灰洒入江中,让流水清风涤荡其罪恶之身。呵呵,我能怎么办,只好照办了,你可知我当时有多恨你们。每天对着我母亲的心应该无比复杂吧,我就是罪孽的产物啊。”
“因此我便求庙里师傅给我落发,以残年为母亲诵经以求她能在地狱少受苦楚,虽然我认为母亲是不应该下地狱的,可她却坚持这样想。奈何师傅不答应,总说我尘缘未了,只许我带发修行。一晃十几年,我遵师傅师叔的命来到贾府,没想到竟有机缘了却当年之事,或许这就是我未了的尘缘吧。”
妙玉说完往事,心似也平静下来,直觉心中空明起来,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连刚才的激动不甘伤心似乎都在渐渐消褪。她心下诧异,莫非这真是自己的尘缘,如今自己可以不被其所累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水岩呆呆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画中的苏可柔,忽觉面上一凉,用手一摸,一片冰凉湿意。追寻了十几年的结果,真知道了却宁愿自己从不曾知晓,为何老天会如此无情,让这个无辜女子承受这么多苦楚。在自己心里,是真的为她动心过的,她便如一朵浊世白莲,自己为何竟从没发觉过她眼底深处的黯然心伤。可柔可柔,对不起!我害了你一家,欠了你一生,这份情缘你叫我如何分解如何偿还!
这时内屋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妙玉一怔,水岩忙道:“是皇后和你的一个好姐妹。好孩子,朕竟不知其中有这许多隐情,你放心,这薛家朕定不会放过的,朕绝不让你母亲白白受这么多苦难。”
妙玉淡淡道:“那倒不用,母亲是恩怨分明的人,若想害死薛家全家也不是难事,她却只杀了薛孝儒一人罢了。不过天道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他那样精明,儿子却是个草包,女儿又天生有热毒,因果循环,也算报应不爽。”
水岩只淡淡应承,心里却下决心腾出手要好好整治薛家,当然还有薛家现在攀上的贾家!他看妙玉沉默,想了想道:“妙儿如今既然有了我这个父亲,就不要在住在庵里了,朕封你为妙心公主,从此你就住在宫里可好?”
妙玉轻轻摇头,坚决道:“如今贫尼尘缘已了,从此青灯古佛,再不愿沾染红尘,只一心修炼,为母祈福。施主好意妙玉心领了。”
水岩急道:“那怎么行。莫非妙儿还再恨朕。”
妙玉摇头道:“不能否认,从前妙玉确实有恨,如今却觉得心中宁静平和,再无尘俗之情,又何来恨怨。只是已经了悟,从此自会去遵从我自己的心自己的路。施主与我有情无缘,很不须着意与我了,阿弥陀佛。”
水岩一愣,原地发了会呆,才又不甘心地劝道:“修行在心而不在形式,妙儿在哪儿不是修行呢。”
妙玉清淡一笑,遇见清净雅洁,道:“施主灵慧,只是红尘纷扰,自来与修行者相悖,妙玉不愿,亦不想再涉尘俗。”
“妙玉姐姐。”内屋一个清柔的声音传来,随即黛玉由月华扶着缓缓走到外屋。
“玉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呵呵,原来如此,竟是我送你的东西露了我的行藏。”妙玉看见黛玉腕上镯子,立时恍然大悟。看黛玉脸色稍嫌苍白,遂淡淡道:“玉妹妹身子染恙了吗?”
黛玉点头,需知妙玉是很少关心人的,遂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姐姐竟是下定决心要远离尘世了吗?”
妙玉颔首。黛玉妙目凝着不舍,叹道:“姐姐这样清雅绝俗的人原是人间罕有匹者。只可惜黛玉要失去一个好姐妹了。”
水岩原指望黛玉会劝妙玉,不像她竟蹦出这么句话,又气又失望,不免沉下脸来。妙玉却清颜绽笑,有些欣慰道:“妹妹果然知我。姐妹之谊俱是随缘,贫尼不会忘记施主这个好友的,定会早晚为你诵经祈福。”又对水岩道:“皇上,明日我便想回牟尼院去请师叔为我落发,便不再想回贾府了,还请皇上成全。”
水岩直视着妙玉的眼睛,半晌挫败道:“罢了,心去意难留,朕还能说什么?只是我要留几个侍卫于你,你先住在皇家寺院里,这次切不可推辞,朕可听玉儿说过有人曾图谋于你。”
妙玉蹙眉想想,也不好再推辞,总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点头同意。水岩殷殷叮嘱妙玉半晌才失望离去。
次日,黛玉眼看着妙玉的小轿子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一滴泪悄悄滑落,黯然低喃:“姐姐,愿你此后一生喜乐,再无烦忧。”
水溶有些心疼道:“黛儿也别伤心了,以后想她了还是可以去皇觉寺看她的。唉,这么不舍昨天为何不劝住她,也许你劝了会管用呢,就连皇上都对你抱很大希望呢。”
黛玉轻轻一叹,道:“哀莫大于心死,生若无心谁能左右。何况她已经了悟,早已非我们凡俗之心,我们是留不住的。”
前尘灰飞烟没,人间悲欢,缘各不同,我自有我的来时去时路,却是再与君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