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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井中这样混迹了几年之后,经过乡人的介绍,我加入了京口的北府军。
北府军虽然是大晋国战斗力最强的军队,但长年驻扎在京口大本营的军人其实并没有太多军务。每天按部就班的,日子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我入军的最初目的当然是为了解除生活的困境。当我终于从这个困境中脱身之后,便开始期望在军队中能有所长进。这样的长进并不仅仅只限于靠升职来提高军饷,靠军功来提高乡邻的尊重,这样的长进始终与我少年时期的理想融合在了一起——无数先人仅凭赤手空拳便搏取举世的辉煌,我为何不可?
也许是因为我比寻常人更加卖力、也更加努力,久而久之,渐渐得到了同仁的赏识,尤其是将军孙无终。与刘牢之一样,孙无终也是北府军中的主将。
作为下级军曹能被主将注意到纯属偶然,但他把我逐步提拔上来却是必然。
孙无终认为时逢乱世,正是我这样的人出人投地之时,所以当他升任冠军将军之后,便请旨任命我为司马,担任他的副将。
孙无终和大多数北府的军人一样,是一个朴实的人。他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为朝廷尽心。虽然手握兵权却并不愿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
然而在另一方面,孙无终其实是一个无作为的将军。年纪渐长之后,他的进取心早已远不如年轻时了。他的心态,自然也制约到了我的地位。我尽管入军这么些年,但无乎没有亲历战争,至今未建寸功。虽然军职是仅次于将军的司马,但也只不过是协助将军整饬军务而已,不能奢谈行军布阵之事。
有一天,孙无终与我促膝而谈。
“寄奴啊,妖贼孙恩在南方作乱之事,你已经知晓了吧?”孙无终虽不是京口本地人,但也跟我那些在军中京口同乡一样,私下里常呼我的小名。对此我不以为意,反而觉得颇有些亲切感。
“虽然未看到战报,但是此前听军中有人说起过了。”我回答。
“孙恩贼兵首攻的大郡即是会稽(注2)。没想到叔平竟然遇难。”孙无终面带戚容地说。
孙终所说的这位叔平名叫王凝之。他是会稽郡的内史。所谓的内史,其实就是太守。大晋国立国之后,把诸侯封地内的太守官名改成了内史,以示与国家直属的郡太守相区别。
王凝之的父亲是曾任江州刺史、右将军的王羲之。这王凝之与父亲、兄弟们一样,颇擅书法。王氏一门精通的不仅仅是流传于世的书法,而且还有“五斗米道”,也就是现在的天师道。其中,以王凝之尤甚。
如今王凝之在孙恩攻破会稽后被杀害的事情,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人们吃惊的并不是王疑之之死,而是王凝之为何而死。王凝之是晋国官员,而孙恩是晋国逆贼。逆贼杀官员看似合理,然而却不合情。因为,孙恩是天师道的教主,而王凝之是天师道世家。王凝之即便不是孙恩的教徒,至少也是他的同门。孙恩以教义征服天下,自然是应当是党同伐异,而不会同门相残。
如此看来,孙恩贼兵所杀的,不仅仅是大晋国的官吏将佐、无辜百姓,连不受管教的教众信徒都不会放过。
据孙无终说,孙恩浮海而来,一路攻下了甬东沿海若干城池、堡垒。镇守会稽郡的将士们都劝王凝之早修战备以御敌,但是王凝之置之不理。他在修行的道室中摆了香案拜神。
在请过了神灵之后,他满怀信心地对众将说:“诸位勿须着忙。吾已敬示神明,请来天兵天将矣。诸神兵仙将自当镇守各隘口,不令贼人一兵一卒入我境。有神助如此,届时贼兵定当落荒而逃。”
等了孙恩攻到会稽,把城池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后,王凝之才明白神兵不会来了。他仓促率兵迎击,结果一战而败,逃回城中。城破之后,他被贼兵抓获杀害。
我没有见过这个王凝之,也不知道孙无终和他之间有何渊源,只是觉得此人既然不修战备,战败牺牲而免受朝廷责罚,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看到孙无终的悲切表情,我一直没有说话。
孙无终平复了心情之后,对我说:“朝廷已经下旨,派了卫将军和辅国将军前去征剿孙恩。不知道你怎么看?”
我没明白这个“怎么看”是什么意思,试探着说:“倘若孙将军也受命讨贼,我当鼎力相助,义不容辞。”
“孙恩小贼,不过是侵挠海防而已,派一个普通将领去征剿已经足够了。没想到朝廷同时派了谢琰、刘牢之两员大将。”孙无终缓缓地说。
“您的意思是说,朝廷有意将这二人遣离建康和广陵?”我还是不明白孙无终的意思,只得妄加猜测。在我看来,制约孙无终仕途的,正是他的顶头上司谢琰和势力略强于他的刘牢之。
“哦?”孙无终听了我的话,应了一声,低头沉思起来。
就如同孙无终以前常跟我说过的那样,如今的北府早已不是当年的北府了。当年的北府是以保家卫国、北伐中原、收复国土为己任,而如今的北府,则成了各种政治势力利用的工具。连创立北府军的谢玄本人,最终也不过是调离军队,在会稽内史任上终老。
所以我说的那句话,似乎让孙无终想到了更深层的意思,他不得不思考一下个中的因果关系。
过了良久,孙无终才抬起头来对我说:“权且不考虑这些。刘牢之派人送了封信来,他想请你去任他的参军。不知道你怎么看?”说完,他把刘牢之的信给我看。
原来刚才的“怎么看”不是问我怎样去征讨,而是问我是否愿意去刘牢之帐下效力。
这对我而言不啻为一个好消息。虽然北府军的战将日后各个都成了晋国的大将,但身居高位而迄今依然亲赴战场临敌的,却只有刘牢之等寥寥几位。北府宿将们,大多已经真的“宿”下了。他们儿孙满堂,再也禁受不了号角与风霜。而刘牢之,却依然是伏在淝水边待敌的那只猛虎。
(章节注:
注1-摴蒲:念chūpú,是古代的一种赌博方式。类似于现在的掷色子。色子是六面,而摴蒲只有黑、白两面。以谁掷的黑色居多为胜。在汉、魏、晋时期非常流行。具体的游戏方式已失传。
注2-会稽。现在的浙江绍兴。东周时是越国的首都,之后一直是华东重镇。
注3-甬东。即现在的舟山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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