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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忙向我跪下磕头,然后把我扶起来,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我对老人说:“老人家如此识大体,令刘裕不胜感激。老人家,对不住了,我们未能保全您的儿子。”
“我儿死……死得其所。”老人的泪不住地往下淌,嘴里念叨着,“死得其所。”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扶着老人对泣。久之,觉得这样也不好,于是放开了他的手,在士兵的棺木前拜祭了一番。
起身后,我对老人说:“如今国家多难,北边有强敌,东面又有孙恩内患。我们作为大晋国的军人,虽然不一定能挽国家于危难之中,但是也要尽我所能与敌人战斗。贼兵大举进犯句章,我一定会尽力保住城池。”
“刘将军,老朽虽然年迈,但也读过几本书,也深知国家的安危。我送我儿从军时,就知道也许会有这样一天。如今并非太平盛世,即便我儿不从军,我们一家兴许会客死他乡。他一人之命,也许能阻止孙恩肆虐、也许能保全家人、也许能救全城之命。他,死得其所。您贵为征北司马,能在麾下效劳,与您一同出生入死,乃是我儿之幸。”
老人伸出手,替我抹去脸上的泪。我的泪哪里抹得完?看到老人如此坚毅,看到烈士亲人们如此伤痛,看到挤在门口的那些渴求生存、渴求生活的无辜眼神,我更加坚定了信念:一定要率领我的士兵们守好句章。
形势不利时,为了顾全大局我的确是可以舍弃这座句章城。
句章并非我的故乡、在此处我也没有任何一位亲族。然而自我来句章的这一个月以来,这里的父老给予我的却是故乡亲人一般的深情。
当以为句章的守卒不可用时,他们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捍卫了这个小城;当以为句章的官吏不可用时,他们却始终没有弃守,并严守着保城护民的职责;当以为句章的百姓不可用时,他们却在战事最紧时纷纷要求上城参战。
遇到这位老父之前,我是为了国家、为了刘牢之、为了会稽而守句章。彼时还心存一旦战势不利,宁可舍弃句章而保上虞或会稽的念头。
遇到这位老父之后,我决心为了句章的父老而守好这座城。无论有多少贼人压境,只要百姓还在句章城内,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他们。
在句章,我深深地感受到百姓们的可敬之处。敌军临境前,许多人都收拾好家什、金钱、细软,准备随时出城逃命。然而当攻城战打起来后,那些雇着驴车、挑着担子聚在城门边准备等城门一开就往会稽方向逃命的人又纷纷把驴车往回赶、把担子挑回家,然后找出锄头、镰刀、菜刀等再次聚到城楼下,准备上城助兵杀敌。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突然放弃逃命的想法而来协助守城。也许是源自某个有识百姓的振臂一挥,也许是源自他们共同拥有的一腔热血。但他们的这番热血却受到了我的压制,因为我明令不许百姓擅自登城。
这些百姓见军令不可违,只好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但他们却没有离去,而是自发地在将士们的指挥下,有序地帮助运送守城的物资。
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还挑来一担锅灰,说实在不济时还可以向下扬灰,以迷住敌人的眼,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听说有个少年挑了锅灰来,我忙抽空下城找到这个少年。
那少年见我向他大踏步地走过去,有些紧张地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拉住他说:“你可知别的守城法?”
那少年愣在那里,脸涨得通红,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我说:“既然知道用锅灰协助守城,应该还知道些别的守城法。不妨说来听听。说得好,重重有赏。”
那少年被我拉着挣不开身,都快哭出来了。
我忙把他放开,冲他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不用害怕。眼下正在筹职守城的方法,你这法子是从何学来的?”
那少年稍稍宽了宽心,问:“什么法子。”
“用锅灰守城。”
“我不晓得守城法。不过如果贼人被灰迷了眼,自然没有办法攻城。”
我不禁有些失望。又询问了半天,他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不禁哂然:城上备锅灰、细小砂砾等,在敌人攻城时顺风扬到城下用来迷住敌人的眼,这是古往今来行之有效的守城术之一。今天这个少年担了锅灰来才提醒了我这个方法。我以为这少年深谙守城之道,想来讨教一番,却原来他只是碰巧暗合了守城术。
我命虞丘进派一些百姓四处收集些锅灰、砂砾等。把两者混合起放进带锅盖的锅里,每隔五十步放两、三个锅。
攻城与守城,自古以来都是军事中的重要部分。经过千余年的演化,各种各样的手段都会应用到攻城与守城中来。这种看似不起眼的扬灰、沙以制敌的方法,不知道在多少战争中应用过,只不过因为毕竟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许多兵书上都没有涉及。
我读过的兵书很杂,曾多次想整理成册,但最终都因为怠懒而没有完成。如今来句章守城,虽然想起了许多守城术,但一时间又难以穷尽。今天我才深恨为什么以前没有进行整理,临到要用时却记不周全。
我常常认为攻守城和弈棋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旦攻城者使出一招,守城者如果应对失误、失时,都会陷入被动。攻城者可以虑事不周,但只要其中的一招能够制敌就能取胜;守者城却是务必周全,只要给人以可乘之机那就悔之晚矣。
我命令亲兵记下这些协助守军守城的百姓们的名字和住址,吩咐管理府库的军吏给他们一些奖赏,尤其是这个担锅灰的少年。
有这样的百姓、有这样勇猛无敌的数百位将士,何愁句章不守?
就在我们偷袭姚盛军营的第二天,我把勇猛擅战的蒯恩提升为了什长(注1),以接替袭营时牺牲的一位低级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