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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听了, 只忙上前笑道:“送娘娘的东西自然要金贵些, 只是宫里这么多娘娘,若都比着往年翻番,咱们家便是有株摇钱树, 也摇空了去。”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邢夫人再怎么改,这提钱就肉疼的习性, 怕是一辈子改不了了。
贾母一听, 脸色就是一变,心头越发不喜,觉得这话儿怎么都不中听。
贾母正要发火, 忽想起邢夫人最近长进不少, 贾赦也改了那万事不理的性情,倒不好发作, 只强压着怒气, 没好气道:“你懂个什么,宫里的娘娘不少,能得圣宠的有几个。旁的不说,就说先帝宫里的冯贵妃,论起来只是个洗脚奴才出身, 容貌品德都是泛泛之辈,偏生得了圣上的眼,封了个嫔还不作数, 后来又升为贵妃。那冯家上下跟着沾光的事儿就不必说了,前头那些瞧不起冯贵妃出身的,有几个落了好的,便是宗室里的皇亲国戚也很折了几个进去,若不是先帝去的早,还不知要闹腾到什么时候去呢。”
邢夫人听了,也知道自己这话儿说错了,只是她素又些左性儿,难免耐不住道:“可那也是得宠了的,宫里那么多嫔妃,咱们家怎么知道出头不出头的,不功不过便行了。横竖只要咱们家没有轻慢的意思,娘娘也不会为难咱们家。”
听了邢夫人这话,王夫人眼神微闪了闪,只是不做声。
贾母听了邢夫人这话,只又是气又是笑,无奈道:“不功不过,你这话说的倒简单,你当这漫天使钱的,只独咱们家,这京里哪家哪户不是这样,便是贵贱有别的,也要弄个虚热闹出来。要不然,这宫里万一变了风向,到时候是说什么也没用处了。”
说着,贾母也懒理邢夫人怎么想,只忙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东楼上把那青金石穿珠佛像,赤金嵌翠錾花如意,并着那盆玛瑙珊瑚金桃树盆景取出来,添进寿礼里去。”
王夫人听见贾母念出的名字来,脸色一变,只忙劝道:“这些东西都是老太太的嫁妆,若添进去,倒是我们的不孝了,只再另置些东西加进去便是了。”
贾母听着王夫人这么一说,只不在意的笑了笑,摆手道:“如今这年景我也知道,你们俭省些也在理,我这有现成的东西,能替你们分担些便分担些。横竖我两眼一闭,这些东西也不能带进棺材里,倒不若替你们省了这事去。”
说着,又吩咐丫鬟道:“还有再把那透绣的水墨折枝挂屏拿来,一并儿添进去,省的失了风雅。”
王夫人听见折枝挂屏的字眼,便知是贾母珍藏的慧绣挂屏,只又忙忙道:“这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又极殊贵难得,旁的也罢了,这挂屏老太太却很该留着。”
贾母摇头道:“正因着这难得,才特意添进去,不然只这些寻常物件,倒也拿不出手去。”
邢夫人闻言,也略带几分尴尬,讪讪道:“若是往年还算得难得,近年里这慧纹的东西却也普通了,宫里只怕也见惯了,老太太还是留着罢。”
邢夫人这话儿一说出来,贾母倒奇了,也顾不得邢夫人这话儿不中听,只问道:“这又是打哪说起的?”
邢夫人方觉出说错了话儿,只带着几分揣揣道:“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老太太不知道也没什么?”
这话越发说的不讨好了,见贾母沉下脸来,王夫人忙笑着道:“倒不怨老太太不知道,如今这京里不知出了哪个人物,见着慧纹难得,也起了心思寻了一批能诗会画又颇精绣艺的绣娘,以绣仿古,画绣难辨,说起来虽是时人所制,但较起来倒比慧纹还难得。再者,这些绣娘里又有九位最为出众的,不说年岁,单身世便极为坎坷,殊为薄命,世上闲人颇多,难免深惜,故而论名声却是压过了慧纹去。”
贾母听着很是不悦,只说道:“这些世上闲人摆弄的小把戏,不过唬唬外头的老实人罢了,却是瞒不过京里仕宦之家,哪里能进到宫里去。我瞧着不像,怕是旁人编出来的谎话儿,教你们当了真罢。”
邢夫人闻言,只忙忙道:“这倒不是谎话儿,前儿我们老爷也得了几样,我倒瞧着了,说起来真真是巧极天工,出神入化。偏还不只这仿古一样,里头有件白猫插屏,瞧着跟真猫无异,呼之欲出不说,背面又是另一个样子,教人见了只叹着想都想不出。”
贾母听着越发好奇,只笑道:“我倒不信,赦儿虽是有见识的,但他素来不好这些摆设,只怕是旁人送的礼儿,他瞧着不俗气,便也留下了,贵重是贵重,风雅难得却未必谈得上。”
邢夫人见着贾母这么一说,知道贾母是瞧不起她的眼光,她自得了贾赦给东西,平素也想显摆一番,只没个地方显摆去。
如今被贾母这么一说,连气带冲,邢夫人难免有些蒙了心,只强笑道:“老太太若不信,我寻人把那挂屏拿来,老太太瞧瞧,便是知道真假了,我可不敢虚言胡说的。”
说着,便使唤了身边的丫鬟去了拿了挂件来,方陪着贾母闲言解闷起来。没过多久,那丫鬟便把那白猫插屏取了过来,只见那插屏上的猫儿活灵活现不说,偏还是双面异色的,正面是白猫,反面却是只黑猫,皆叫人叹为观止。
贾母见了,只细瞧了一番,方说道:“是件好东西,也不离格儿,没什么匠气。”
说着,又对着邢夫人道:“你和赦儿说一声,这东西我留着了,明儿正好送进宫里去,也省的他胡乱糟蹋了。”
邢夫人原正笑着,谁知贾母说出这样的话儿,邢夫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脸上的笑儿也僵住不动了,过了好半响儿,邢夫人才应下了。
王夫人见着邢夫人这摸样,心里不提有多痛快了,只她素来会做人,故而忙忙的劝着贾母道:“老太太还是打发给大老爷说一声罢,不然,大老爷见着东西收得好好的,经了老太太的眼便没了,少不得要怪责大太太一番。”
邢夫人听着王夫人这话儿有些不对,忙笑道:“二太太这话是打哪说起,我们老爷最是孝顺老太太了,老太太开了口,别说一两件玩物,便是割肉卧冰也是肯的,哪有什么怪责的话儿?”
贾母见着邢夫人和王夫人这话里有话的摸样,越觉头疼,只说道:“你们且出去理事罢,琏哥儿也快回来了,你们瞧瞧他屋里少了什么没有,一道儿备齐了罢。”
邢夫人和王夫人听着贾母这话,方散出去了不提。
却说贾赦这日在要出府去,刚着了外裳,便听得外头的丫鬟打起帘子道:“二老爷来了。”
话儿未落,贾政便进了屋来,只朝着贾赦行了礼,问道:“兄长这是要出去?”
贾赦忙命人奉了茶来,只笑说道:“在府里呆得气闷,恰巧着听说京里赶考的书生多起来了,想出去寻一遭,也早些了了这家学里的烦心事。”
贾政闻言,只笑道:“如此说来,却是我遇巧了。”
贾赦一听,便知贾政必有来意,只笑道:“难不成你已是寻着了人,只等着请回来了。”
贾政笑道:“前日兄长说了,我便命人去寻了一回,胡斯来和詹光也荐了几回人来,我细考较了一番,选出了三四个,学问都是上等的。”
听着贾政这么一说,贾赦心里一动,隐隐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再往深里一寻思,贾赦方悟了,贾政只说了学问,居然没提人品如何。
想想书里面,贾政最赞不绝口的贾雨村,贾赦黯然无语,学问再好,没有品德怎么教书育人,更莫说整顿家学里的风气,不和学生同流合污,便值得贾赦去烧香拜佛了。
再者,贾府的这帮纨绔,不说和林黛玉比,根本是连贾宝玉都瞧不起的废材,若再摊个和贾雨村类似的明师,贾赦还不如散了家学比较妥当,省的哪天官府都上门拿人了,他尚以为家学里风平浪静呢。
想到这儿,贾赦只笑道:“学问好是一回事,这教书育人又是一回事,家学里的老太爷论学问也算不得差,只也奈何不得学生不肯学啊!”
贾政一听,只说道:“这倒也是,不过这四人的学问都是上乘,教教家学的蒙童,想来也不费事。再着,这任过馆儿的先生,大多都流于俗气,难免有些不上心,只怕还不如这些荐来的人?”
贾赦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是哪个清客拿着这话哄了贾政,贾政素来便迂性子,这会当了真,又拿了话来应付自己了。
这么一想,贾赦不免摇头笑说道:“这话倒糊涂了,任过馆儿的先生,若是流于俗气的,那国子监里的翰林又怎么说,难不成也是俗气的。”
说着,贾赦见贾政的面色不好,先前的话儿怕扫了贾政的脸面,只忙开口说道:“家学里的老太爷教了这么多年的书,素日也很是严苛,却也压不住这家学的学生。若请来的先生,性儿软和,压不住学生,学问再好,只怕也是对牛弹琴,徒叹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