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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林沫皱眉看着水溶那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冲自己的管家林可摇了摇手,就着水溶府上管事的小凳上了马车。北静王府向来豪富,水溶车里头放了整整半盆子的冰,把那暑气消了大半。林沫看着倦怠地躺在车里的水溶,有些无奈:“既然这么累,为什么不回去?”
“我弄不明白浮之在想些什么。”水溶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至于你,我也看不明白。有的时候在想,我父王留我在这世上,文不成武不就,既不能复兴家业,又不能随心所欲,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沫捡了个空地儿坐下,双腿随意放着,不可避免地碰着了水溶的脚踝,他也不甚在意,笑道:“这又如何呢?这世上有几人能随心所欲?何况,王爷还要如何复兴家业?您若是真的有这想法,怕是连保全都难了。这个王爷起初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现如今不过多了个三殿下,您就忘了自己要什么了?”他学着那日水溶的口气,“如今人人都说,四王八公,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家一起封王,传到我们这代,不少人都说,北静王府独领风骚。你猜是为什么?3北静王府要比其他三府多些权势,是因为我的曾祖父姓水,我们是□□皇帝的族人。从一开始,我们就比其他三家略高了一些。”
水溶愣怔着看着他。
“王爷,您是个聪明人,可是又何必,把所有的聪明豆放到一个人身上去?有意义么?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万全之事。”他小声说,“你把算计我的心思用到做官上来多好。我也会觉得有意思。”
水溶忽然大笑起来:“你觉得今天有意思么?户部侍郎?”
林沫也笑了起来。
“小王送你回去。”
“那我家里的车夫不是成了吃闲饭的了?”林沫笑道,“多谢王爷在此听我一言,我回去了。”他觉得心情好多了。虽然得知妻子与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样,这叫他颇是失望,可是瞧瞧水溶的一团乱麻,他忽然就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人家一个郡王,连喜爱的人一点衣角都碰不上,取得贤妻回来还得用药物才能人道,他也不过就是即将娶一个不够聪明的妻子而已,这事不算难办。
不过公主说的也有道理。这般不管不顾,任性妄为的妻子,实在不适合出去交际,幸好听说这景宁郡君也是个清冷不爱交际的,估计公主回山东后,她进宫的也会少些。只是他如今也出仕了,这正常的人际应酬,还有妹妹的婚事师娘年纪不小了,还要劳她为自己操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林沫回去同黛玉商议着接师娘过来京城。
“婶娘养了哥哥二十多年,论请论理都该把她接来的。”好在黛玉并无芥蒂。她自幼丧母,颇爱与慈祥的长辈接近,何况听容白氏的口气,林白氏也是个温和可亲的,她乐得多一个母亲来孝顺,“那几个兄长也会过来么?”
“他们大约是不过来的。”林沫也觉得头疼,师娘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家里两个弟弟也都结亲结得破早,二弟已然成婚,不过弟媳年纪尚小,家里头的事情依然是师娘帮着操持,过几年三弟也要成婚虽说可以请婶娘伯娘们帮着照应一二,可是师娘自己心里也是放心不下的吧。
他对自己看似完美无缺前途无限的婚姻产生了痛苦的无力感。
虽然心智早熟,但是他也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对自己的新娘产生过幻想。他没想过要娶个绝色的,只要不是过分地碍眼,诸葛亮和黄月英不也过得挺好?可是至少得聪慧有礼,不求能红袖添香,好歹能让他后宅安宁无恙。
一个人从未想象过自己的妻子怎么样,妻子再差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如果本来心里就有幻想,那么失望之下,心里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甚至有些恼恨,大长公主明明说话做事那么有条理,为什么不肯跟儿孙们争一争,把孙女儿给教好呢?景宁郡君若有什么,那也是长辈们溺爱所致。文宣公当年打他板子打得不是挺顺溜的么,怎么换了自己女儿就舍不得了。
黛玉看着他的脸色,问道:“哥哥不高兴?”
“我笑别人家笑早了,如今报应临门了。”他苦笑道。
黛玉不解。
以后总有人来谢他。他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神,忍不住如是想。怎么自己就没这么好的运气,碰上这么会教妹妹的大舅子呢。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他安慰自己,孔姑娘年纪也不大,也许教的过来吧,还是先把差事当好再说。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尤其是户部这样的差。
林沫刚刚领了差事的时候,来道喜的人几乎要把靖远侯府的门槛给踩坏了,就练这么久一直都不冷不热的荣国府也有人来。来的是贾琏,林沫对他印象还不错,笑嘻嘻地迎进了厅里,贾琏先贺过了林沫高升,又道:“你们除服的时候我正在当值,你们凤姐姐又有了身子不便来,还未来得及说句抱歉。”
整个荣国府,也就他们记得林家兄妹两个除服了――不管人是不是真心记得,至少人记得提一提了。林沫于是也真心道贺:“风姐姐有了身子?还未恭喜二表哥呢。”贾琏也喜气洋洋地小声道:“这事儿,还得多谢林表弟。”
“些许小事,也劳得哥哥说出来。”林沫浑不在意,子嗣一事对于贾琏来说是头等大事,但是他却看得略淡些,不过如果连那样嚣张的凤姐儿如今都能安心地在家里相夫教子,也许孔姑娘也能改?
无论如何,都和他预期的生活相差甚远啊。
林白氏收到他的信,回得也快,将由他今年刚过了童生试的三弟林澈陪着入京来。林澈是对考学没什么兴趣的,不过中个秀才可以免去一些赋税,他念书也念得不错,又精通庶务,如今善仁堂的药田多是他在负责。药农们也都是他去挑选的。
无论过了多久,在山东济南,总有一家姓林的,对他不离不弃。
即使妻子叫他失望,即使朝堂上凶险万分,即使他发现自己的心思根本就嫁与不了这样的纷争杂乱,但是想到那一家子风里来雨里去地找寻良药、救死扶伤的样子,他就觉得,还能再撑一撑。
他姓林,本就是为了救人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