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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辛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对于林特帝国的人来说,这在正常不过了。有可能你的父亲是个奴隶,因为某方面的功绩,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成为底层的贱民,但这些奴隶多数是因为军功才被赦免,识字率不高,往往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有的甚至世代为奴,直到本人这一代才翻身,因此连姓氏都不记得了。阿尔辛就是这样一位奴隶,他的父亲甚至两度为奴,第二次为奴之时连累了全家,那一年,阿尔辛才五岁。
因此,阿尔辛对于父亲的感情很复杂。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命运要比他父亲好一些。坦奎科领内有很多贵族,而除了坦奎科大公之外,所有的贵族都有一个“高雅”的癖好:娈童。阿尔辛因为儿时长得清秀,被一位贵族收为养子。这位贵族足足有二十几位养子,年纪最大的十五岁,年纪最小的就是阿尔辛,只有七岁。每隔几天,义父就会叫一位兄长在夜晚“促膝长谈”。阿尔辛虽然年幼,但他的兄弟们可不在乎,早早就告诉他,他的下场终究会和他们一样。并非趾高气扬的教训,只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但是阿尔辛所作的心理准备,有些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反抗,会遭遇怎样的对待,因此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他一面讨好对自己“慈眉善目”的义父,一面读书识字,偷偷锻炼武艺,还模仿他那人面兽心的义父,自学贵族的礼仪,并且和宅邸中的下人打好关系。即使是在最初称呼他为“奴隶崽子”的女仆们,几年之后也和他打成一片。
在十一岁那一年,他的义父第一次叫他侍寝,也是最后一次。
“你的眼睛,很像你母亲啊。”当晚,摇曳的烛火映衬着老贵族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双眼甚至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目不见物了。老贵族口中的这位“母亲”,其实是一位男性,据那些下人所说,老贵族年轻的时候与一位奴隶男子爱得轰轰烈烈,但那个奴隶在战场上战死了。自那以后,贵族大人便沉溺男色,直到现在。而且每次召见养子“促膝长谈”,就一定会说关于他的事情。
似乎是个很令人动容的故事,不过阿尔辛并不在乎。
如果他今晚不反抗的话,失去的可能是整个人生。
阿尔辛装出乖巧的笑容,跳上养父的膝盖,说:“那爸爸,能给我讲讲妈妈的故事吗?”
“好啊,来,爸爸慢慢地给你讲。”老贵族一边说着,一边讲手伸向了阿尔辛的胸前,解开他的扣子。他丝毫不知道,这个十一岁的男孩儿,今天从厨房拿出了一袋面粉,涂在马甲和贴身衬衣之间,在扣子松开的那一刹那,阿尔辛双臂用力,将马甲脱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到老贵族脸上,并且在双眼上狠狠地蹭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反抗,令老贵族猝不及防——现在他年事已高,不像当年那样可以制服“淘气的儿子”,更何况这位儿子身手不错,身体结实。老贵族的眼睛和鼻孔之中都进入了不少面粉,他既睁不开眼,又无法呼救,不过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让下人搜过身了,为何还能把面粉带进来呢?而且阿尔辛身上没有凶器,也没有趁机扑上来扼住自己的喉咙,他还有什么手段能置自己于死地呢?
他哪里知道,他身边并没有忠心耿耿的仆人,只有一群为利而来贼人而已,只要遇到出价更高的人,他们随时可以为他卖命。对于那个搜刮阿尔辛身上的女仆来说,阿尔辛就是那个出价更高的人——不仅给她钱,还给她虚无缥缈的,关于家庭的梦。
至于凶器,阿尔辛早就想好了。烛台,就是最方便的凶器。
他拿起桌子上的烛台,拔掉正在燃烧的蜡烛,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倒拿着烛台,长长的针指向地面。阿尔辛跑到老贵族身前,纵身向上一跃,而此时老贵族刚好扔掉脸上的马甲,张大嘴巴呼吸,阿尔辛左手顺势把蜡烛塞进了老贵族的嘴里,右手的烛台刺穿他的喉咙。这是阿尔辛一生中第一次亲手杀人,之后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世间所有的东西都离他远去,只剩下“隆隆”的心跳声,越来越响,甚至超过天边的滚雷,吵得他耳朵生疼。
阿尔辛并没有跑去侍女那里兑现自己的承诺,而是用撕裂床单,做成绳索,连夜从宅邸里面跑了出去。之后的八、九年,他一直在坦奎科领流浪,当过打家劫舍的土匪,也做过安分守己的学徒,期间改了很多次姓氏,但总是不满意,每换一个地方流浪,就换一次姓氏,曾经用的字词多到他懒得去记。
教历1450年,林特帝国坦奎科领爆发内乱。这一年,阿尔辛二十岁。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混下去,否则早晚有一天,会因为游手好闲发下大罪,被抓起来之后再度变成奴隶,于是就报名参加了佣兵团,后来成为镇压暴乱奴隶的急先锋。面对这些曾经与自己境遇相同的人,阿尔辛没有手软,因为战场之上,生存和死亡不过一念之间而已,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考虑更多的事情。他本以为,这场内乱最多不过几个月就会结束,谁知道过了三年,也没有能结束的迹象,起义军就像被捅破巢穴的蚂蚁一样,越打越多。
阿尔辛开始厌倦满手血腥的生活,但他又不想回去流浪,怎么办呢?只有向上爬。在大军之中,有一个人能成为他的盟友,阿尔辛暗中观察了好久,此人的年龄比自己还小,而且都是群体中的独行侠,他还是个异国人。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一名士兵,而那个人却是高高在上的军师。
有天晚上,那位年轻的军师走在军营之外,仰望满天的星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阿尔辛摸了上去,却在距离他背后几步之遥的时候,听见那人对自己说:“这么晚了,你不睡吗?”
没来由的,一向独来独往的阿尔辛竟然想和他说几句话。
“军师不也没睡吗,我担心军事安危,出来看看。”
“你对我还真是够关心的,一直在我身边偷偷摸摸的,有一年了吧?”那位年轻人冷冷地说。
“既然军师已经看穿了,那么,能不能猜猜我心里想的是什么?”阿尔辛反问道。
“人心怎能看穿,我连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都不懂。”
“可是我懂。”
那位年轻人猛地一转身,看着比自己身材高大魁梧的阿尔辛,毫无惧色,问:“那你说说,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军师心里想的是:这天上若没有代表我的星辰,未免有些寂寞。”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时间两人无话,任凭夜晚的风弄乱两人的头发。良久,他们竟然都笑了起来,笑得非常张扬,非常放肆,仿佛在嘲笑天地一般。
“我叫莫丰北,珑国人,你呢?”
“阿尔辛,林特人。”
这就是他们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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