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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您没事吧?”
赫尔提倚着墙壁,无力地摇摇头,他猜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白得吓人,这才从办公室里走出几步路而已。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身上这一堆肥肉是如此累赘,只可惜现在想减肥也来不及了。不过要是过上逃亡生活,说不定就能瘦下来吧——赫尔提不禁在心中自嘲。
他挪动双腿,艰难地走着。其实拉法斯的话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打击,还能正常地想出应对的措施,毕竟人心隔肚皮,出了什么样的变故都不稀奇。领赫尔提最恐惧的,是接下来的发展。拉法斯为什么会反悔呢?赫尔提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免不了胡思乱想,渐渐地,不安就笼罩在他的心头。人类最恐惧的事情,往往是自己编出来的,赫尔提就这样自己吓坏了自己。
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生意失败的问题啊。
在他的计划中,自己是同时在与林特的两大领主之间周旋——一面与坦奎科大公开怀畅饮,一面与布利斯隆大公暗通款曲。与坦奎科之间,建立名为烟土贸易的纽带,而与布利斯隆之间,则是更深层次的利益勾结,这种勾结是以出卖坦奎科大公为前提的。换言之,就是在计划进入武力阶段之前,赫尔提不得不保持与坦奎科之间的关系。
但是几天前的爆炸中,赫尔提一手打造的烟土工场,已经灰飞烟灭了。凭坦奎科大公的鲁莽作风,他说不定会发兵攻打卢文特——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到时候,赫尔提恐怕联邦市长的位子都保不住。所以他必须先动手,还得师出有名才行。原本可以按部就班的计划,现在变得时间紧迫,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赫尔提不想承认。天意?要是真有那东西,它怎么不早点出现呢?
赫尔提一边诅咒着上苍,一边走出市政厅,而他一出门,就看见了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沃尔特。
“不,不……不好了!”沃尔特跑到他面前,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布利斯隆大公……毁约了!”
“他肯定让你带话儿了吧,讲。”赫尔提心中“咯噔”一下,但强行维持住了平稳的语调。
“……他让我告诉您:‘他遇见了更好的牌局,已经不需要在您身上押宝了。’”
赫尔提闭上眼睛,深呼吸,心中空无一物,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敢想,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变慢,能听进血管里的红色液体流速减缓,能听见心脏每一次跳动传递出来的些许不安,却听不见吵闹不已的街市,注意不到围观市民的指指点点。良久,他缓缓睁开双眼,仿佛眼睑之上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般,说道:
“知道了,你走吧。”
一瞬间变得嘶哑的声音,把他那枯死的灵魂,从心底里拽了出来,丢在地面上,和话音同时落地,翻出沉闷的声响。
“市长,我,我……”沃尔特被他的样子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问,“我们应该,去哪儿?”
赫尔提挺直腰杆,喉头发出奇怪的响声,就像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爬出来,却被一口浓痰挡了回去一眼。他迈开脚步,经过沃尔特身边的时候,对他说:“你走吧。”然后拍了两下沃尔特的肩膀,随即融入人群之中。
所有的计划估计都要泡汤,是时候离开这座城市了。赫尔提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
刚才自己的表现,应该还不错。他在心中给自己打分很高——成功抛弃掉一个累赘,而且每有暴露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反而给对方一种“这个人还有办法”的感觉。实际上,赫尔提已经放弃了。行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困兽犹斗的精神是不会被商人称颂的,更重要的是知难而退以及见好就收。
当然,他也问过自己,是不是收得太晚,不过每次的回答都是“还能再多赚些”,便没有收手。
现在,他的目标是自己隐秘的藏身处,那里还留有一些资金,正好可以用来东山再起。那个地方,藏在已经被荒废的一片区域里,整个卢文特城中,只有他和里瓦尔知道那个地方。天色渐晚,赫尔提逐渐远离人群,专门挑小路走,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那里。看着眼前这栋破败的建筑,赫尔提心中有一瞬间疼了那么一下,但随即就被他隐藏起来。赫尔提张望四周,留意是否有其他人的气息,他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在自己背后的那间屋子,是个破旧的裁缝铺。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却有种被人打扫过的感觉。赫尔提把这种感觉归为自己的多疑,甩甩头,推门走进他的藏身处。
屋子里虽然积满灰尘,可是陈设他都相当熟悉——与他年轻时的记忆相符。
赫尔提一边在心中规划着今后该怎么办,一边从屋子里找出自己事先藏好的东西。那是一个小木箱,里面有一把短铳,一柄匕首,一袋钱——总共一百二十金币,还有一块布,使用来打包这些东西的,剩下的东西是零碎的珠宝和几张票据,没办法当做现金来派上用场。赫尔提手脚利落,取出十五枚金币放入随身的小钱袋中,三下两下用布把珠宝、票据以及剩下的钱包起来,将短铳别在腰际。做完这些,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思考剩下的那柄匕首,应该藏在身上的哪个位置。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说:“赫尔提先生,你在里面吗?”
是里瓦尔的声音,视情况而定,他也许会变成下一个需要甩掉的累赘。
赫尔提小心翼翼地靠近门,抽出短铳,对准门口,然后猛地将门打开,里瓦尔显然是因此受到了惊吓,双手高高举起,打了一个冷战,之后才走进屋内。
“没人跟着吧?”赫尔提关门之前,特意将头探出去看了两眼。
“没有。”里瓦尔做事比较稳妥,赫尔提一向放心,可今时不同往日,赫尔提无论如何也不期望他会让形势逆转。果不其然,里瓦尔这次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说:“芬格斯将军觉得我们的做法会错失良机,没有接受我的请求,但是他说会帮我们,以他的方式。”
“妈的,一个莽夫,还能指望他一拍脑门儿想出个好主意啊。”赫尔提骂了一句,然后对里瓦尔说,“你快点回市政厅,拿上和坦奎科大公……”
还没等赫尔提说完,里瓦尔突然撞了过来,而且顺手抽出赫尔提插在腰间的短铳,枪口对准了赫尔提。而赫尔提则是在身体失去平衡的一瞬间,抓起桌上的匕首,借着踉跄的势头甩掉皮鞘。在里瓦尔扣下扳机的瞬间,赫尔提也扑了过去。下一个瞬间,两种声音响起,一个是匕首插入胸口的声音,另一种则是潮湿的火药发出的闷响。
抱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这种心情扑上去的赫尔提,此时竟然承蒙幸运女神眷顾,受潮的火枪没有射出致命地铅弹,而他的匕首已经确确实实刺穿了对手的心脏。
“不……愧是……赫尔提……先生……啊……”里瓦尔口中溢出鲜血,声音越来越弱,说完这句断断续续的话之后,身体就软了下去,瘫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从里瓦尔得知赫尔提的计划失败,就开始盘算着如何杀掉他,然后抢钱逃命了吧。
可惜,赫尔提想的事情和他差不多。
“现在连棋子都没有了,真是输得不能再输了啊。”
说完这句话,赫尔提就把手上的鲜血,全部抹在里瓦尔的衣服上,没有拔出匕首,而是带上那把短铳,踏上了逃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