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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杨渥没有回节度使府,而是在军营中住了下来。
毕竟是来军营的第一天,诸多事物繁杂,他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光是安营扎寨、调拨粮草和监督队正们背诵军纪等事情就花了他很多时间,一直到亥时才安顿下来。
"古时候的天空就是比后世要干净啊!"杨渥轻轻的感叹道。
满天繁星点点,一颗一颗的闪烁着光华,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将大地照得有如白昼一般。席席的微风吹得人发颤,杨渥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又向着篝火靠近了一点。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回想着三天前的他还生活在大都市里,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转眼间就流落到这个乱世之中,孤独一人了。
前世的父母,他们都还好吗,能承受自己离世的打击吗?同学朋友们听到自己出车祸的消息后会有几人伤心,几人落泪?
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带着兴奋的心情去体会这新奇的世界,带着出风头的想法吟诗作词,好不快意;第二天他在醉梦中度过了大半天,直到晚上和杨行密夜谈时,他感受到杨行密的舔犊之情,对杨行密这个"父亲"的角色开始接受了;今天是第三天,在忙碌中度过了一整天后,此刻独坐篝火旁,对着皎洁的月光,思念之情却是滚滚涌来,怎么也抑制不住。
"终究是回不去了!"许久之后,他才发出一声叹息。
"回不去哪里?"身后范思从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无意间听到了他的叹息。
"没什么,我是说回不去一个令人留恋的地方了。对了,士兵们都安顿下来了吗?对于我这个新的指挥他们有没有什么看法?"杨渥勉强打点精神问道,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也只能将心中的那份思念深藏起来。
"大家倒是没什么看法,只不过有些人对于您不让他们练习战阵,却去背诵军法,对此有些疑惑而已。"
"恐怕感到疑惑的是你自己吧?"杨渥笑着说道。
"这个,末将的确是有些疑惑。公子,您让大家都去背诵军纪,这到底有用吗?而且,如果到时候有很多人都不会背诵的话,您会怎么惩罚他们?"范思从跟上前来问道。
"这些人都是军中精锐,杀敌的本领根本无需我来教授。我要做的只是让他们服从军纪。现在让他们背诵军纪还只是第一步,目的是要让他们明确知道纪律所在,到时候如果他们真犯了错误,我就可以按照军纪予以处罚。这些士兵各个桀骜不驯,又都是些参军多年的老兵油子,难以管束,必须先晓明军法,再实行酷法才行。"杨渥一脸自信的说道。
其实在他内心对自己这样做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也是没有底的,只希望他许下的那些赏格能够激发他们好好背诵军纪。
"至于说到时候还有很多人不会背诵的问题,范遇,如果让你在三天内背诵完十七条五十四斩军纪,你能背诵完吗?"他冲着站在远处的侍卫喊道。
范遇就是以前的那十二个侍卫中的一个,在朱思勍调走后,杨渥任命他作为新的侍卫头领。
"如果尽心去背诵的话,小的半天内应该就能够背诵出来。"
"嗯,你们呢?"杨渥继续追问其他侍卫。
"小的们也能做到半天内背诵。"
这些侍卫也是普通士兵出身,没有几个识字的,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如果他们能够做到的话,其他普通士兵应该也能做到。
"看来三天时间还是足够的,只要认真背诵,就算是些死脑筋的人想来也是能做到。关键的是他们愿不愿意去背诵。范指挥,回头你要将我许下的赏格传达到每一个人,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只要在两天内全队的人都会背诵军纪,那么每人都有五贯钱的赏赐。"
"至于说三天后要真的还有很多人不会背诵的话,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今天营中的粮草都还是从王茂章将军那里借调过来的,明天我就要回一趟节度使府,办理粮饷的事情。你们三个留下来,好好监督他们背诵军纪,万万不可懈怠。"
"是,公子放心好了。"朱思勍三人一起应诺。
第二天一大早,杨渥带上身边的十一个侍卫回到广陵城内的节度使府。
今天还是杨渥第一次来到前厅的议事厅,以前的他只进入过前厅的书房,对于这个淮南节度使的议事厅却是从来没进入过。
刚进门,就见宽敞的堂上按次序设立十几个座位,除了最上首中间坐着的杨行密外,下面依次坐着淮南的诸多将领。
此刻,议事厅的中央正有一人在侃侃而谈。
"…所以说,大王现在内部有不安分的人,外部又有宣武节度使朱温在北方虎视眈眈,西边的叛将杜洪您也还没将他扫灭,是为内忧外患;而我家彭城王内部也有一些奸险小人存在,所以也不愿意与大王交兵。如果此次大王准许末将回去得话,末将愿意作为两家交好的使者,劝说彭城王与大王友善。"
这人样貌奇特,居然蓄着短发,在这个时代显得非常独特。原来他就是两浙名将顾全武。
顾全武是彭城王钱镠的身边亲信将领。他本来是和尚出身,后来当了大将也习惯留着短发。
当初他屡次率兵与杨行密的军队作战,曾经连续攻破淮南军的十八座大营,俘获淮南将士三千人,杀死田頵手下千余人等。第二年又击败了杨行密的大将周本,并且领攻陷了苏州,杨行密任命的苏州刺史台濛被迫逃走,大将秦裴更是被他俘虏。
那时候,杨行密的主力都被北方的朱全忠给牵制了,直到去年,他才腾出手来,派手下第一名将李神福率军去征讨顾全武。
李神福率军到达苏州后,见顾全武军阵严整,难以强攻,于是采用诱敌之计,在青山设下伏兵,引诱顾全武来攻,终于大败顾全武,并且将他活捉了。
如今杨行密有意放顾全武回去,以此来和钱镠交好,今日便是共议此事。
"嗯,顾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我们两家的确不应该相互攻伐了。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孤也要与麾下的众人商议一二,顾将军还是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在示意顾全武先下去休息后,杨行密注意到长子的到来,"渥儿,你来此所为何事?"
"孩儿来此是为了粮草军饷的事情。"接着他将昨天到王茂章军中接收部众的情况简单的汇报了一下。
"这个王茂章,还是这么吝啬啊。"杨行密笑着说道。
他知道王茂章并不是真的吝啬,只不过他对自己的军队看的太紧了,不是他自己直属的军队,即便是一点粮草他也不愿意出。
"本来我给他的军令是让他一并负责你部粮饷的调拨的,不过既然他让你找到这里来了,那就以后都由节度使府出吧。高书记,渥儿所部的粮饷就由你负责了,以后他有什么要求你都要尽量满足他。"
"是,大王。"掌书记高勗应道。
"你既然来了,不如也在一旁听着。"杨行密点点头,又向其他将领问道,"诸位将军以为,孤是不是该放顾全武回去换两家交好呢?"
"末将以为,不当放顾全武回去。末将听说,当初孙儒兵败后,其部众有的逃往浙西,被钱镠收编为武勇都。那武勇都的人素来毫无忠义,其左右指挥使徐绾、许再思两人更是野心勃勃,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起兵谋反。所以末将觉得应该修整兵甲,等钱镠内部叛乱后,再一举发兵将其攻灭。"李神福首先说着自己的意见。
"不错,末将也以为,钱镠不过是盐贩子出身,虽然如今据有两浙,但论起根基来远远不如我淮南,手下的名将也只有顾全武一人。去年李将军击败了顾和尚后,钱镠已经没有什么名将了。此时正是一鼓作气将他彻底消灭的好时机,万万不可中途放弃。"大将周本显然也不同意放顾全武回去。他曾经被顾全武击败过,心中很是不服。
"末将倒是觉得应该与钱镠交好,毕竟大王您的主要敌人是宣武朱温,交好钱镠可以稳固后方,集中兵力对付北方的强敌。"朱瑾抱拳说道。
...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渥儿,你在一旁旁听,可有自己的看法?"这时候高坐上首的杨行密突然问道。
众位将领也顿时安静下来,看向杨渥,心中暗暗思忖道,"看来大王是真的打算培养长子了。"
以杨渥的官职,本来是没有资格加入讨论的,如今杨行密亲自问起,显然是要给他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这样的时机杨渥当然不会错过。
"父亲,小子以为,诸位将军说的都有各有道理。但小子以为,是不是要交好钱镠还需要再议,但顾全武却必须要放他回去。"杨渥立场鲜明的说道。
"哦,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要必须要放顾全武回去?"杨行密不置可否的问道。
"小子听说,当初秦裴将军兵困昆山城中,坚决抵抗。后来昆山城池被顾全武引水灌城,城中的粮食也尽了,秦将军手下只剩下几百士兵,为了手下士兵的性命,秦将军才不得已投降。后来钱镠问他,他说,'我只是粮食消耗殆尽了,这才投降的,并不是我本意想投降';。秦裴将军流落在**如今已经四年了,却始终不曾投靠钱镠,说明他的心中还是向着我们淮南的。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此忠诚于父亲的将领,怎么能让他留在**为囚呢?所以小子觉得不要说是放顾全武回去,就算更多的要求也要答应,只要能换秦将军归来,这一切都值得。"杨渥对着众人侃侃而谈。
"好!长公子说得好。末将也以为应当用顾全武交换秦裴将军回来!"
"不错,秦将军在**四年,始终忠诚于大王,大王应该让他回来!"
"末将附议!"
...
杨渥这番话一出,立即让大家动容了,纷纷出言支持。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大家都懂,但真正能够做到的却是少之又少。
刚才众人讨论的时候,考虑的更多是各种利益上的得失,却没人想到还被囚禁在**的秦裴。如今杨渥这么一说,众人自然连连点头。
所谓胜败兵家常事,谁都可能有落难被俘的一天,若主君今天能用顾全武来换回秦裴,那么将来万一自己落难被俘了,主君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营救自己。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杨渥的目光也不同了。
最开始在他们看来,杨渥仅仅只是吴王的长子而已,没什么真本领;前两天他当众展现诗才后,众人见了他心中都会赞赏一句,"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有这本领",不过也仅仅如此了。诗才那东西,不过是闲着没事的时候附庸风雅的,既不能用来治国,也不能用来领兵。
但如今他这一番话,却让大家头一次在心中有了这么一个想法:"或许让这小子将来继承大王的基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对杨渥来说,是不是要放回顾全武根本不重要,但这却是一个卖好于在场众多将军的机会。一方面向大家表明了自己重视手下忠臣良将的态度,另一方面也让大家眼前一亮,觉得杨渥这个长公子还是有独到看法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意已决,顾全武必须尽快放回去,换秦将军回来。"杨行密当场作出了决定,此刻他看向杨渥的目光也充满着赞赏。
"渥儿终于长大了,知道收买人心了。"他在心中暗自感叹。
曾经,他看着长子从一个幼小孩童渐渐长成如今翩翩少年,心中喜悦不已;后来,他看着杨渥整日不务正业,他心中焦虑,自己一天天老去,其他儿子还年幼,唯一年长的儿子却是如此顽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