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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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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开宇。”

    “...叶知秋。”

    互相自我介绍之后,看着对面这位年级主任伸出来的手,叶知秋稍作迟疑,还是与他握了一下。

    单开宇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异色,以至于两人手掌分开之后,他还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很硬,无论皮肤上的老茧还是指肚、指骨,一握之间的感觉,并不像是握住了手掌,而是一条条包裹着粗糙皮肉的钢筋一般。

    叶知秋自然注意到了单开宇的这些细微之处,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单刀直入道:

    “墨阳应该已经跟你说过我要去京高学府的事了,搭个便车,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

    单开宇笑了笑,习惯性地双手背在身后。

    “不过期末大考还得再过两天才能结束,所以还得再等等。”

    “这没问题。”

    叶知秋点点头就算答应下来,而后便转身离开。

    但单开宇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是怎么从东岳逃出来的?”

    叶知秋方才迈出的脚步,随之一顿。

    单开宇转头与墨阳抬了抬下巴作为示意。

    后者见状微微一愣,随即默然,尽管他很好奇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但也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东西,不是像他这种级别可以深究的,便点了点头转身去找韦右他们。

    单开宇侧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边走边聊?”

    叶知秋回头看他一眼,也没拒绝,回过神便率先抬脚。

    一直等到可以确定,不会再有旁人能够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单开宇才在踱步之间缓缓言道:

    “有关鬼族的事情,我比墨阳知道的东西更多一些,比如东岳幽都,除了鱼红鲤和周尧两位鬼王之外,其实还有一只雪女,也是鬼王,再往下面则是百鬼卫队,为首之鬼多见分神境与出窍境,并且手中大多都有掌握一些,咱们人族根本没有渠道可以接触的术法神通。所以相比之下,就可以说他们的实力并不能用修为境界来衡量,当然也可以说是咱们人族的实力,普遍对应不上境界的高度。”

    叶知秋并不否认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单开宇也不在乎他的态度是否敷衍,铺垫好了话题之后,便单刀直入地笑道:

    “我想问的只有两个,第一,你是怎么从幽都逃出来的。第二,你有没有在幽都学会什么咱们人族没有的术法神通?”

    虽然两个都是问题,但语气的变化却很显然已经足够证明,单开宇真正在意的东西,并不是他为什么能够逃离幽都,而是术法神通。

    叶知秋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没曾想过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打算,坦然相告: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人族与鬼族之间的差距,并不只是在于术法神通,又或是说,术法神通这种东西,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因素,而更多的,还是在于鬼族的修炼传承从未断绝,其中影响最大的一个因素,就是观念。”

    叶知秋停下脚步,看向远方一望无垠的旷野,缓缓说道:

    “任何一场江湖厮杀,能够决定生死胜败的因素都不是单方面的,术法神通的多寡固然重要,但除此之外,还有包括境界高低、局势掌握、体力估判,以及个人对于能量的掌控是否细致,能量本身的凝练程度究竟如何,以及肉身体魄是否足够坚固等等。”

    有些东西叶知秋没说。

    比如远在天边的仙道。

    又比如那些品秩更高一些的术法神通,往往牵扯到心境感悟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这并非是他藏着掖着不肯明说,而是对于现在的人族来讲,无论仙道还是心境,都太遥远,知道得过早对于他们而言,弊大于利——当然叶知秋并不否认很多人是越挫越勇的性格,可人族如今的境况本就已经如此艰难,倘若要被他们知道修行之路原来竟是如此遥远,就难免会有人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又或好高骛远,整天做那成仙成神之后逍遥自在的白日美梦?

    至少在叶知秋看来,后两者的数量应该远大于前者,而神符当中对于修行的描述之中,同样不曾提及仙道存在,八成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暂且隐瞒下来。

    不过这里面还有很多值得深思的问题。

    比如当年的诡异复苏,以及天上的那条漆黑裂隙,究竟都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又比如阴间与那深藏于洞天福地之中的妖族,修行传承明明一直延续至今,为何当初诡异复苏的时候,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阴鬼魔怪以及诸多妖邪之中,却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已经踏足仙道的存在?

    偶尔闲暇之时,叶知秋的脑袋里面就会经常冒出这些问题。

    所以他也曾与梅璎、溪兰、青竹她们询问过究竟,但最终能够得到的答案,仅仅只是摇头不语,甚至就连“不知道”,或者“不可说”这样的回应都没听过。

    但很显然,她们对于这些事情的幕后真相,肯定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叶知秋忽然越发有些明白,为什么很多事情都要对世人诸多隐瞒了,同时也越发明白,为什么那些可能知道真相的家伙,都要小心翼翼三缄其口了。

    事情的真相,大概率不是人族能够轻易接受的。

    而如他般一知半解的,则更难受。

    知道的越多,不懂的越多,疑虑越多,困苦越多,劳心劳神终日惶惶,郁郁之气上下不得,倘若不能顺利将其抛之脑后,就难免会有心烦意乱、不思进取的情况出现,以至于整天整夜心思杂乱,或许比之一蹶不振,又或比之杞人忧天,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叶知秋有些苦恼地,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然后就听单开宇道:

    “虽然你的理由我不接受,但这件事也不是我能擅自做主的,所以回去之后,我会把这件事,以及你刚才说的,全部原封不动地告诉校长。”

    说到这里,他便略微转头吊起眼珠看向叶知秋。

    “具体如何,到时得看他老人家,但有一点你就只管放心,校长他老人家向来公正,如果需要那些术法神通的话,就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叶知秋闻言失笑。

    “那我倒是有些期待起来了。”

    “回去吧。”

    单开宇的性子似乎比较偏直,并没有过多纠缠这些对他而言只能算是分外的事情,打完了招呼之后,便再没有其他累赘的言语,更不停留,转身就走,重新回到那座低矮土坡的上面,盘腿入定。

    叶知秋也返回韦右他们身边。

    因为之前的事情,氛围显得有些压抑,但也没有人再横生枝节,包括罗利德文那个嚣张跋扈的家伙,也因叶知秋的出现安分下来,不仅没有再如往常那般率性而为,欺辱他人,甚至还对麾下那般狗腿再三约束,便使此间众人,难得平静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两天时间。

    但在当天下午,却又有过一个很小的插曲。

    起因则是某个不知死活的狗腿,或许平日里就有一些小偷小摸的习惯,便在见到叶知秋从白芷那里,拿走了许多品秩极高的阴丹之后,起了心思,趁着叶知秋躺在黄土斜坡上面休息,其实是正入定修缮体内经络穴窍的时候,趁着别人都不注意,偷偷摸摸溜了过来,企图从他怀里摸走阴丹。

    结果自然是被抓了个正着。

    可偏偏这名狗腿都已经被叶知秋给抓住了手腕,并且他的手指还已分明探进衣襟里面,却仍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嘴里止不住地骂骂咧咧耀武扬威,大声嚷嚷着他是骑士联盟的正式成员,还说自己跟一名叫海勒的家伙关系过人之类的,让叶知秋趁早识相把他放开,就当没事发生。

    却没见当时罗利德文的那张脸,就跟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摔了一跤,还莫名其妙啃了一嘴狗屎一样的难看。

    然后叶知秋就当场将他那只手腕捏断了。

    但不仅仅只是叫他骨头裂开,而是叶知秋握紧的手掌瞬间便如已经捏紧的拳头一般,于是指缝以及拳头两边,鲜血、烂肉与骨渣便一起四溅,跟着便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虽然没有取其性命,但这般残忍狠辣的手段与性情,仍是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到底也就只是一批还没走出校园的学生罢了,虽然可以见血之后面不改色,但是其中哪有几个真正杀过人的?

    单开宇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很快就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入定,对于方才这些置若罔闻。

    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总有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拥有特权。

    而极有可能会给人族修行带来巨大贡献的叶知秋,便无疑是这类人的其中之一。

    至少在单开宇这位主任的眼里,只要事情不是特别过分,比如突然动手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他都可以视如不见。

    罗利德文自然也对那个蠢货视如不见,并且很自觉地躲开了叶知秋看去的目光。

    他可不会为了一只可有可无的狗腿,就跟那个轻松宰了严萍的混蛋针锋相对,这就像他自从学会之后,便经常跟人提到以至于变成口头禅般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也是从那之后,这一小拨人马,就从之前的以韦右、武英眉与陈少铭三人为首,变成了以叶知秋为首,并且再也没人敢打那些阴丹的主意,更没人敢随意招惹他们。

    到第三天,所有活着通过此次期末大考的学员,应该已经全部到齐。

    只是应该。

    但也不管还有没有人没能赶上集合时间,大清早时,众人就已经在单开宇的带领之下依次登车。

    上车之前,叶知秋使了一个五行挪移大搬运术,以使背后的妖刀可以悬空不会压垮大巴,但是声势很大,并不仅仅罡风呼啸,甚至就连百里之内都是一派飞沙走石的景象——毕竟这一术法本是用于搬山填海的手段,所以声势大些也很正常。

    但这确也并非叶知秋在刻意卖弄,而是只会这一搬运手段。

    倘若修为再高一些,元婴即可,就能通过神念托起妖刀,就像所谓的剑修那样,无论御剑腾空,还是百里之外取人首级,从根本上都是利用神念控制兵刃,念头所及,剑尖所向。

    而这也是叶知秋没再修行其他搬运之法的根本原因。

    甚至就连这个品秩相当不低的五行挪移大搬运术,也是因为偶然看到这才顺便学的。

    可这却非外人所能知晓,就难免会在看向叶知秋的眼神当中,更比之前多了些畏惧与莫名其妙。

    墨阳虽然对于妖刀的重量有些了解,但也忍不住低声劝他一句:

    “这大庭广众的,你也稍微收敛一些,顾绯衣都没像你这么嚣张过。”

    叶知秋根本懒得跟他解释,直接登车。

    至此,众人方才踏上返回京高学府的旅程。

    本以为这一路上应该无波无澜,毕竟走在最前面的头车里边,有个出窍境的单开宇在,虽然行走野外注定会有一些小磨小擦,比如半路难免遇见“劫道”的阴鬼魔怪,可这条路线毕竟经常有人来来往往,猎人、警员,或者其他人等,便也最多就是一些不入流的小鬼,偶然游荡至此才会遇见罢了。

    却没曾想,前后统共三辆大巴,还没走出多远,方才途经一处两边山丘对峙的隘口,就已被迫熄火停了下来。

    正在第三辆车里面闭目养神的叶知秋,随即睁眼皱眉,额头竖痕缓缓渗出点点嫣红,看向前方。

    正见隘口处的道路旁有着一老一少,看似等候已久的模样。

    年纪还小的那个,看似不过少年模样,肤色较深,生了一双非常大的招风耳,脸上笑嘻嘻的,鼻子下面,还有一片看似鼻涕没擦干净留下的脏痕。

    年纪大些的那个,则是眼球凸出,睁眼如瞪,脸上有条非常明显的刀疤,从左侧眼角倾斜向下,一路贯穿脸颊,划到左边嘴角的地方,密密麻麻缝着线痕,看起来就像一条蜈蚣趴在那里,此间正坐在路边的一块儿石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吞云吐雾。

    叶知秋眯了眯眼,目光又将两边山丘看穿之后,便呵地一声冷笑起来。

    “老贼!”

    ...

    “哎,刀疤刘,拿了朱提仙印跟晴霞羽衣的那小子正骂你呢!”

    隘口道旁,鼻子下面一片脏痕的少年,两只拳头大的招风耳微微一动,便笑嘻嘻地与那抽旱烟的老人打了一个小报告。

    后者裹着烟嘴吧唧两下,好一阵地吞云吐雾,没理身边这个明明跟他有着师徒之谊,却从不管他叫师父的混小子,抬头看向头辆大巴车上走下来的精悍男子,顺手便将旱烟杆在屁股底下的石头上面敲了敲,磕掉有些碍事儿的烟灰,这才抽着旱烟拿上搁在一旁的包裹,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站起身来。

    单开宇神色不愉,盯着刀疤刘道:

    “什么意思。”

    “跟你要个人。”

    “谁?”

    “穿得像个古代公子,还断了一条胳膊的那小子。”

    刀疤刘笑呵呵地稍稍歪头,朝着远处瞧了一眼,再开口时,虽然嗓音依旧不大,却能引来一阵长风,托着他的嗓音远远传去:

    “如果我之前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在第三辆车,你去把他叫下来,再让他把朱提仙印和晴霞羽衣交出来,我就放你们过去。”

    说着,他也不理单开宇神色惊异,用嘴叼住旱烟之后,便双手解开手里的包裹搁在地上,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大量阴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吞云吐雾地继续说道:

    “这些是我开出的价格,虽然少了点儿,可我的规矩你也知道,有钱花钱,没钱就花阴丹,以物换物是不可能的,所以就这个价。他要是愿意答应,自然再好不过,但如果他不答应,那不光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到,还得赔上一条小命,所以你最好还是跟他好好说说,让他自己掂量掂量。”

    话音一落,三辆车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单开宇面上惊异之色已经收敛,回头喝了声“安静”,随即看向那些阴丹,数量不少,从最低级的旋照境,到一颗就能价值数百万的元婴境,应有尽有,倘若全都加在一起,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笔天价财富。

    而且这应该是刀疤刘的全部身家了。

    但如果真是朱提仙印和晴霞羽衣,只凭这些,远远不够。

    单开宇冷眼盯着刀疤刘道:

    “朱提仙印和晴霞羽衣,在他身上?”

    “我亲眼看见的。”

    刀疤刘话音恢复正常,笑呵呵地用旱烟斗指了指自己滚圆外凸的眼睛。

    “而且我还看见,那小子跟一山里跑出来的怪物打了一架。不得不说,现在的小年轻啊,真不得了,各种术法神通,那叫一个层出不穷,甚至还从天上召来了两把恁大的神剑,将那怪物劈得呦,真是欲仙欲死,欲死欲仙啊!”

    单开宇眉头一簇,这才了然,原来前些日子那在福地深处出现过的天地异象,竟是因他而起。

    不过这可不是叫那小子交出两件古代法宝的理由,便眯眼道:

    “知道他的术法厉害,还敢在这儿拦路劫道,活腻歪了?”

    “所以我才不喜欢跟蠢人说话,费劲。”

    刀疤刘抽着旱烟道:

    “第一,越是厉害的术法神通,对于身体的损耗负担就越严重,哪怕看起来恢复得还算不错,力气大到能把人的手腕都给捏烂,但到底也就只是力气大点儿,一个灵寂境修为的小辈而已,用出那种术法之后,身体里的经络穴窍,肯定已经烂得不像样了,最多也就只能使个唬人的小术,至于天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刀疤刘话音一顿,抽了口旱烟,然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第二,明知道那小子术法厉害,又明知道今年这场期末大考,带队的人是你单开宇,我却还敢在这儿拦路劫道,自然是有仰仗的!我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哪能不懂混迹江湖小心为上的道理?所以不管要做什么,肯定得有至少七成把握,我才会干。”

    话音一落,旁边的山丘上面,就有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但是蓄发乌黑,精神矍铄,笔直站立的体态当中,根本瞧不出来半点儿苍老之态。

    单开宇顿时脸色一沉,朗声问道:

    “段爷,你不好好经营你那客栈,跑来这边是个什么意思?!”

    老人捏着胡须呵呵一笑,并不答话。

    刀疤刘却又是叹了口气,摇头笑道:

    “你这人啊,恁的喜欢明知故问,但拖延时间有什么意义?且不说手机那种东西在这地方有没有信号,就算有,距离最近也就北城,要等那边派人支援,赶到这边也得明天早上了,到时候别说什么黄花菜,狗屎他都赶不上什么热乎的!”

    单开宇瞥他一眼,冷哼一声。

    刀疤刘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抬起脚掌在鞋底磕了磕烟灰,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唏嘘叹道:

    “我的耐心比较一般,最后再给你个机会,去让那个小子把东西交出来,咱们圆圆满满地做个生意,他拿钱,我拿货,然后你们继续往北走,大家都高兴,这么一个双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呢?打打杀杀的,多伤和气。”

    “和气?”

    单开宇嗤笑一声。

    “你串通段爷一起做这剪径蟊贼勾当的时候,应该没想过会伤和气吧?!”

    “你呀你,真是死脑筋,说不通!”

    刀疤刘用旱烟杆指了指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原本他还想要再说什么,尽量能动嘴就不动手,毕竟年纪大了,不喜折腾。

    但是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咽了下去,目光越过挡在中间的单开宇看向远处,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连连点头赞叹地道:

    “到底还是得看年轻人啊,脑子活泛识时务!”

    单开宇闻言一愣,回头看去,正见叶知秋已经主动下车。

    身后妖刀悬空不落,冷眼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