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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四月,十一日,夜。
雒阳,皇宫。
南宫嘉德殿中,此刻,灯火昏暗,殿门紧闭。
昏睡中的皇帝刘宏,悠悠醒来….
“陛下醒了!”
一声激动的声音,引得殿中一众宦官兴奋地围了过来。
“陛下!”
十常侍之首张让、赵忠跪在榻前,满脸关切,皇帝登基二十一载,他们就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皇帝宠信他们,给了他们翻云覆雨的权力,若是皇帝倒下了,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天塌了!
刘宏浑浊的目光,越过榻前十常侍,停留在一名身型壮硕的武袍宦官身上,吃力翕动苍白的唇,声音沙哑无力道:“蹇硕你过来!”
“陛下!”
蹇硕膝行至榻前,语气哽咽。
刘宏吃力地伸出颤巍巍的手,蹇硕连忙双手握着。
刘宏凹陷的双目死死地盯着蹇硕,断断续续道:“朕没有时间了,朕殡天后,传….传...传位董….董侯!”
“侯”字刚落,刘宏凹陷的双目失去了最后的神采,蹇硕握着的手,也无力的垂下。
这一刻,汉帝刘宏,走完了他骄奢淫逸的一生,年纪永远定格在三十三岁。
“陛下!”蹇硕目中泪水涌动,嘶声哀呼。
“陛下!”
十常侍跪伏在地,如丧考妣,嚎啕大哭。
悲伤的气氛的在殿中蔓延,赵忠拭去老泪,对众人道:“皇帝已经殡天,再哭…何进就提着刀杀进来了!”
听到赵忠这话,一众宦官哭声渐渐停了下来,齐齐望向平日里为首的张让、赵忠二人。
张让抹着泪,对蹇硕道:“蹇公,皇帝把董侯托付给你,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十常侍的权力来自皇帝,皇帝死了他们权力也就崩塌了。
现今,殿中唯有手握西园八校尉兵权的蹇硕,最有实力!这也是刘宏托孤于蹇硕的原因。
蹇硕见十常侍都望着他,便对众人道:“诸公都听到了,陛下临终传位于董侯,我等做奴婢的自当极力完成陛下遗旨,扶董侯登基!”
“你打算怎么做?”赵忠率先问道。听蹇硕的话,似乎早有准备。
“陛下在世时曾说过,何进是董侯最大的威胁!故而,这几天我将陛下移居嘉德殿,赶走所有宫娥,派上将士守卫在侧!”
蹇硕眼中杀机迸射,道:“我意暂不发丧,下诏宣何进入宫,先诛何进!”
十常侍闻言,连连点头;这些年他们与何进明争暗斗,早已视对方为生死对头。
现在皇帝死了,他们手中权力崩塌,何进想要弄死他们,犹如捏死蚂蚁一般简单。
所以,唯有先下手为强。
深夜。
大将军府中,何进得到宫中诏书,大意是皇帝让他前去商量立储一事;何进大喜,看来皇帝还是准备立他外甥刘辩为储君,不然怎么会找他去商议!
何进兴冲冲来到宫门前,正要踏入大开的宫门,迎面却走来一名面白无须的披甲将领,何进认得此人,是与他私交甚厚的潘隐,现任蹇硕麾下上军司马一职。
走来的潘隐不停给何进使眼色,初时,何进并不明白,当潘隐右手轻拍了拍腰间的剑鞘时,何进大失惊色,大叫突发腹痛,无力面圣,领着自己的侍从掉头回走。
为此,蹇硕图谋何进,因潘隐泄密而流产。
……………..
“咚~”
清晨,皇帝的死已经瞒不下去了,皇宫钟楼上,敲响了丧钟。
长秋宫中,听到这声丧钟,何婉跌坐在凤榻上,凤目泪涌。
她曾想过,那一天这个狠心的男人死了,我应该会很开心,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我为何会流泪?
我为何会想起刚入宫时的自己?
那一年,我只有十二岁,还是父亲花了不少钱,在十常侍之一郭胜的帮助下,才让我踏进了这道宫门….
当时,出身低微的我,常常被人欺凌、嘲笑….
然而,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只温润有力的手伸向我。
我抬头看去,那是一张俊美、带着微笑的脸。
从那天起,我的心房被那个男人敲开,我爱上了他,感觉自己成了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两年后,在熹平五年(即公元176年)我诞下了他的孩子,我被封为贵人。
当时,因我生下了他唯一的儿子,皇后宋氏时常刁难我。
有一天,宋皇后甚至还要伤害我的孩子,我害怕极了,不得不狠心将孩子送出皇宫,寄养在道人史子眇家里。
自此后,对孩儿的思念,化作我对宋皇后的恨。
最后,我利用宦官的力量斗垮了宋皇后….
然而,就在我以为要一家团聚的时候,那个我最爱的男人变心了。
我恨!
恨那个夺走我爱人的女人。
后来,我最爱的男人找到我大吵一架,不惜用后位与我交换,去保护那个女人。
从那天开始,我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我也失去了最爱的男人!
呵呵,也许是报应吧!
不久后,那个女人死了,可是那个狠心的男人,认为是我害死了那个女人,开始向我报复…
而我为了儿子,我要抗争,我要守住儿子应得的。
哪怕就在昨天,我依旧在抗争那个狠心的男人。
现在,我想去看看那个男人…最后一眼。
……………….半个月后。
代郡。
皇帝殡天的消息,已在两天前传入代地。
代城南门外,赵云身着丧服,领着一众官吏及百姓,向西南跪拜,望都而泣。
汉时,帝王驾崩,朝廷会派出专使讣告诸侯王和臣民;帝王驾崩称国丧,诸侯王闻丧后,应该迅速赶往京都奔丧。
而地方官员倒不必去奔丧,但需要带领治下吏民望都而哭,以示哀悼!
皇帝刘宏一生骄奢淫逸,宠信宦官,弄得朝堂乌烟瘴气;在天下臣民心中是有名的昏君,真正为他流泪的少之又少。
所以,对于大多地方官吏来说,望都而泣,不过就是一个必须走的流程而已。
仪式结束后,百姓散去,赵云领着一众官吏回归郡府。
下午时分,一队风尘仆仆的京都专使,驰入代城。
赵云正自处理政务,一名虎卫疾步入厅,对赵云躬身道:“启禀府君,朝中天使来了!”
“赵府君!”
虎卫刚说完,郡府大厅外,就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公鸭声。
左丰?
这公鸭声,虽有两三年没有听到了,但赵云闻声就知道是左丰。
厅中众官吏寻声望去,只见一名红袍宦官,领着数名甲胄精良的禁军走来,每个人脸上皆露疲态。
赵云起身,心中暗道:据历史记载,刘宏死后第三天,皇长子刘辩就登上帝位,尊其母何皇后为皇太后;又因刘辩年幼,何太后临朝称制。
那么,左丰这个时候跑来,应该是新皇登基了。
左丰步入厅中,累得像条哈巴狗,右手不停的给自己扇风,气喘吁吁道:“赵府君,弄点水来;这鬼天气,热死咱家了!”
如今已是五月,正是暑气蒸腾的时节。
“快取水给天使解渴!”赵云连忙吩咐下去。
少顷,虎卫打来一罐水,左丰举着水罐狂饮几大口,舒了一口气,擦掉嘴角水渍,从身后禁军手中锦盒里,捧出一卷圣旨,递给赵云道:“新皇登基,改元光熹,大赦天下!”
赵云还以为左丰要当众宣读,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
随即,赵云马上意识到,新皇登基,布告大赦天下,只需派遣专使传达各地,就像几天前皇帝的死讯的一样,根本不需要专门派一个宦官来。
那么左丰来此,就绝不是传达新皇登基的消息。
想通此中关节,赵云对左丰拱手道:“天使一路辛劳,请前往驿馆歇息!”
左丰现在闭口不言,显然有些话,不能当众说出来。
“谢赵府君盛请,那咱就在驿馆歇息!”
驿馆两个字,左丰咬的很重。
…………夜幕降临。
赵云进入城中驿馆,见到了左丰。
左丰关上房门,打量了赵云一眼,肃声道:“赵侯让咱家来问赵府君,当年恩情可记否?”
赵云知道,左丰说的是五年前,赵忠力举他出任代郡太守一事!
这对出身贫寒的他来说,确实是一步登天的恩情。这些年,赵忠一直没有来讨要这份恩情,现在可能是想讨要了。
因为宦官集团,说白了就是皇权的附庸,帝王的爪牙;现在皇帝刘宏死了,宦官集团的靠山也就倒了;现任新皇又是外戚拥立的刘辩,作为外戚死对头的宦官一系,自然人人自危。
这个时候,宦官一系深知,要想保全自己,就只能集中所有力量;而赵云,作为赵忠力推的代郡太守,在赵忠心中,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赵云。
而今白袍军善战之名,已传天下,赵忠岂能不找赵云还恩?
赵云陷入了沉思,十常侍臭名昭着,以前有皇帝作为他们的靠山,他不敢得罪;但现在十常侍失势了,他用得着受阉宦摆布吗?
还恩?
哼!
赵云心中嗤之以鼻,一群祸国殃民的阉宦,要我去还恩?
况且,依照历史走向,宦官一系很快就会成为枯骨,他又何必去惹一身骚呢?
左丰见赵云久久不语,心中暗道:果然如让公所言,我们失势了,那些曾经依附我们的力量,大多都会生出异心;特别是赵云,这些年根本就没有真正依附我们!
想到这里,左丰虽心有不忿,但他也不敢骂赵云忘恩不报,把脸皮撕破。
而张让等人既然想到了这些,依旧派左丰来代郡,显然他们也是有准备的。
原来在左丰离京时,赵忠就交代左丰,见到赵云的第一步,就是提及当年对赵云的恩情,若以曾经的恩情不能使赵云为他们所用,那么就走第二步。
因为世间有一样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利益;十常侍弄权数十年,这个道理比谁都清楚,要想令赵云为他们所用,只有用等价的利益与赵云交换。
只见,左丰缓缓从贴身的衣物中取出一封书信,映入赵云目光中的竟是代地产出的代纸;可见大半年的时间,甄逸已把代纸卖入京中权贵手中。
左丰递出书信,道:“这是诸公的诚意,赵府君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