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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那女子看到我兴奋欢喜的模样,定然是在心中嘲笑我吧。
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道:“现下可愿把你的小兔子借我几日了?”
我愣住,差点忘了这茬。
经她提醒,这才慢吞吞站起身,看了看她怀里的布花儿,又看看地上的倒影,犹犹豫豫。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布花儿若是不见了,我可怎么办?”说着,几步上前至她前面,伸手欲将布花儿要回来。
“你快把它还给我吧!”
本以为她会拒绝,却不料她很爽快就将布花儿递给我,笑意盈盈的瞧着我。
布花儿扑腾了两下,就往我怀里钻。
“亏你还知道我是谁!”
我拍着布花儿,又抬头略有些尴尬地冲她笑了笑,转身就打算回去。
走了几步,感觉背后似有芒。
转身见她依然原地站定,正看我。
“我这就回去了,再见!”我冲她咧嘴笑,又挥手道别。
“再见。”她又笑了,浅笑盈盈。
我总觉得怪怪的。
好像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走了好几步,一步三回头的,瞥到水洼里自己的影子,才猛然顿住。
“唉,我这脸怎么变回来?”
女子终于捂嘴笑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变回去了呢。”
她抬起右手晃晃,手指间是方才见过的那青花瓷瓶,“喏,用这药水清洗,便能除去脸上的饰物,若没有这个,那可永远都变不回去了。”
她话还未说完,我已经忍不住往回跑。
“那你怎的不说——”伸手就要拿过来。她连连退了两步,似飞燕般的轻巧绕开了我。
我扑了个空,差点将布花儿跌到地上。
“你为何不给我?”我大为不解,语气也带上了焦急。
女子单手将瓶子藏到身后,微微弓着腰,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冲我摇了摇:“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你若是把这小兔子借我三日,我就留个信物与你,如今你不借,我这宝贝自然也不会归你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果然将瓶子再收入了衣内,以表明不再同我分享此物。
“什么?”还能这样。
我被她这套说辞堪堪怔住,向来涉世不深,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你……你怎么能这样?”
她在原地站定,静静看了我须臾,大抵不喜我呆愣发憷的模样,竟然转身便要走。
我自然不能让她走了。立马上前拦住她:“你怎么就要走了?”
她奇怪的看着我:“你既不借给我,我还留在此处作甚?”
“话是这么说……”我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心中紧张,忽然就结巴起来,一边指着自己的脸,一边焦急的手舞足蹈:“但……但是……脸……”
我在她眼底都能瞧见自己的慌乱,她却偏偏好似不懂,偏头瞧着我,一脸无辜。
我一跺脚,喊道:“好吧!好吧!我借你!你把瓶子给我。”
话音落地,她莞尔一笑,似寒冬腊月的山花蓦然绽放。
已是落日黄昏。
脚下的冰雪融了些许,便好似不那么凉了。
我缓步行走于冷杉林的边缘,手里除了那一个青花瓷瓶,竟空落落别无他物。
平日里习惯了将布花儿抱在怀里,如今没了它,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总归不太自在。
那女子不知是何来路,对此地竟然比我还要熟悉,离开时还特地告诉我明若宫的方位。
我顺着她的路线往前。
渐渐出了冷杉林,见前方一汪水池,上有寒雾萦绕,池后地势开始攀高,各类矮树参差不齐,间或有殷红的花朵。
那背后,清晰见得高大的宫殿,同雪山交相辉映,白色台阶延伸而出……
这必定是明若宫无疑了。
这并非我出来的路,但既已回来,我也不再过多纠结于此。
绕过水池,忽然瞧见水池边上有个人影,被寒雾遮挡,看不分明。
我喊了一声:“那边是谁?”
那人听了我的话,没停顿多久,倒是朝我走了过来。
渐渐近了,我才看清那人影。
一个娇小玲珑的丫头,不过十五六岁,扎了两个高高的丸子头,系着鲜红的窄穗带子,一双黑眼珠子,相貌稚嫩得紧。
竟是我的丫头巧儿。
刚想开口唤她,却听她一脸警惕的道:“你是谁?为何在明若宫外闲晃?”
我一愣,偏头朝旁边的水池探了探,这才想起自己的模样已不比从前。
她已完全认不出我了。
我暗暗想着,心中觉得刺激又惊险。
触摸到手里冰凉的瓷瓶,顿时安心了不少,紧接着便开始逗她道:“明若宫是什么?你又是谁?”
巧儿大概从未见过如此无知的人,露出一脸的鄙夷,伸手指了指身后那宏大的建筑,一副自傲的模样道:“你没瞧见么?那巨大的宫殿,便是西域第一大教派,西凉阁的总坛,明若宫了。”
“至于我嘛,自然是宫中的婢女。”她得意的瞄了我一眼,补充道:“我家主子,便是西凉阁主的亲妹妹。”
哟,这小丫头片子,在外人面前架子还挺大,语气还挺傲!
我从未见过巧儿这副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见巧儿瞪了我一眼,我连忙说道:“我是跟着家里的商队来的,我父亲从中原进了货,要从此处过呢。”
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也是贪玩,趁着休息,过来四处瞧瞧的。”
巧儿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又四处张望:“这荒天雪地的,有什么好瞧的。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被豺狼给调走了?”
我指了指她身后,笑道:“那宫殿,不就很好看嘛。”
“呀!”巧儿忙不迭打下我的手,拦住我道:“你看归看,再不可前进半分了!大明若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若是枉丢了性命,可叫你爹娘哭死。”
巧儿到底是个好心的姑娘。
心知她是为了这陌生的人好,我笑着点点头,也不再戏弄她了,提醒她道:“你既是婢女,不呆在那宫中,出来做甚么?”
巧儿一愣,这才拍了一下脑袋,叫道:“哎,差点儿忘了,我出来寻我家小姐的。”说着就要越过我,往我来时的冷杉林那边去了。
眼见太阳落山。
她去那边,少不了走许多的冤枉路,若是同我之前一般迷了路,更是不妙。
我忙喊住她:“你家小姐甚么模样,说来听听,兴许我见过呢。”
巧儿堪堪止住脚步,朗声说道:“我家小姐跟我一般年纪,今日穿了一件……”
她伸出右手比划着,忽然瞪大眼睛,愣愣的瞧着我:“你这雪狐氅子,是哪里来的?”
差点忘了,我这浑身上下,可都是加兰茉的装扮,还好巧儿是个粗心大意的。
若是换了其他人。
比如桑杰,怕是早瞧出端倪了。
我连忙紧了紧身上的氅子,遮住自己里面的衣裳,复又笑嘻嘻道:“我方才在林中遇见一位姑娘,同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瞧我衣裳单薄,便把自己的氅子给了我。”
见巧儿瞪大了眼睛,我连忙道:“我原可是不肯要的,偏偏她说她家近,冷不着,非要送给我,我这才收了下来。”
巧儿惊叹出声:“那定是我们小姐无疑了,你几时看到她的,她现在何处?”
我眨眨眼:“她已经离开了呀,说是要回家了。”
巧儿方听我说完,已经转身一溜烟儿朝明若宫奔去了,还不忘背着挥挥手,随意与我道了一声别。
我拢了拢衣裳,自顾自笑了一会儿,这才随着她的脚步跟了上去。
我原本想要立马回去,冻了一日只想快快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然而急行的脚步生生顿住。
我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若是用这个法子,兴许我能很快离开明若宫,去往中原。
是的,我想要离开明若宫。
这个想法已经在我脑子里酝酿了整整三个月了。三个月来,我日日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一入梦,便是一些离奇古怪的画面闪过。
几日前与哥哥闹了矛盾,将这份心思推向了高潮。
我要离开!
离开大明若宫,去寻找一切的真相。可是,这个计划究竟该如何展开呢?
我回过身在池边蹲下,取出手心的小瓷瓶开始用她的药水擦脸。
渐渐地,我瞧见自己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就在那一瞬间,我做出了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
起身加快步伐回到宫内,正见着巧儿在院中左顾右盼,我扔了身上的氅子,偷偷从她背后绕出来拍了拍她的肩。
她吓了一跳。
认出是我,大呼小叫表达了一番她的担心,又说玉儿来了信,她的母亲病重,怕是暂时回不来了。
我灵机一动,差巧儿给玉儿送些钱银过去,去往波罗寺来回差不多要七八日,这实在是遣走巧儿的好机会。
巧儿虽万般不愿,却也争不过我,只好答应去送了,我又催她立马启程,她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我教训她道:“玉儿母亲病重,万一就差那两个钱看不了病,岂不是罪过?”
巧儿辩解道:“寺里的僧人会看病的。”
我只好道:“总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快些送去便是了。”
她在我的催促下,第二日便不情不愿的启程了。
我望着巧儿离去的背影,见她一点点消失在冰天雪地间,心里竟莫名兴奋。
同时又夹杂着些许忐忑和不安。
独自回了房内,只觉内心难以平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于是出屋子里散散步。
不知不觉,竟到了哥哥的住处。
“小姐?”守在门口的丫头看见我,惊讶地要去禀告哥哥。
“嘘!”我连忙让她们噤声。
哥哥的房间大大不同于明若宫原本的风格,更与中原相似,我想定然是经他授意改建的。
那边有一间书房。
平日里,是决计不准旁人进去的。
我那日被斥责,便是偷偷摸进去,不小心随意翻看了几本书信,拿在手里时被进屋的哥哥撞了个正着。
“里面可有其他人?”我小声问道。
“下午的时候,右护法来过,没多久便走了。此后阁主便一直呆在书房里。连晚饭都是差人送进去吃的呢!”
“他在里面多久了?”
“今日起来就进了书房,再不曾出门过,算起来,有一整天了。”
“一整天,他到底在忙什么?”我站在门口眺望,书房的门关上了,窗户没有关,远远见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小人也不知。只怕这样辛苦会伤了身子,不如小姐进去劝劝他。”
我摇摇头。
只觉得喉咙生涩,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远远看着他模糊的背影,我想起那日离去时,他亦是背对着我,丝毫不肯纵容我的样子。
一股子酸酸涩涩的情绪就上来了……
我十日不与他说话,他竟然就真的十日不来与我和好。兴许我便与那捡来的猫猫狗狗一般,不被他在意吧。
眼眶不自觉就有些发红。
踌躇半晌,终究没有过去——他既不允我去他的书房,我何必去呢?
“小姐,您真的不去见见阁主吗?”门口的小丫头眼神也露出了不解。
“改日吧,今天哥哥累了,便不打扰他了。”我在心里暗想,默默看一眼,便算是与他道别了。
虽说认了这个哥哥,对于爹娘的故事,我却一直一无所知。
他的过去我亦同样一无所知。
爹娘曾是什么身份,因何而死,哥哥怎会成为大明若宫的主人,我又为何会流浪中原,以及他是如何找到我的?
这些我通通都不知情,或者说不被允许知情。
所以我常常会想,他与我的相认,会不会是欺骗我,会不会是一场阴谋?
可是在整个大明若宫,若没有他的允许,就不会有人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除非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