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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眼睛已经被蒙了块黑布,只听见哐啷哐啷的车轮撞击石子的声音,心口怦怦直跳,好半天才平复过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对身世的不解和渴望,已经让我产生了噩梦。
难怪莽莽撞撞就离开了。
感觉自己应该是在一辆马车上,这西南境地的路十分不平,我被撞得头晕眼花。
梦中的冷汗还未擦干,心口悸动。
醒来心中一慌,喊道:“什么人,是谁绑了我,快给我松开!”
“小姑娘,待到了扬州城,便立马给你松开了。听说你喜欢热闹的地方,扬州城的花街柳巷,可最是热闹非凡啊。”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答我,带了点揶揄的味道。
我不能确定这人是男是女,听起来,如同一个被掐着脖子的女人在说话。
但我纵是再蠢,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扬州城,花街柳巷。
这是要把我弄到青楼去呢!
我不禁害怕起来,嘴巴里却开始胡言乱语,设法东拉西扯找机会逃脱。
“扬州城?”我假装惊喜,“我二叔就在扬州城里当差呢!”
耳朵听了听,对方竟然没什么动静,我不死心,继续说道:“我这次独自出门,便是为了跟我表哥汇合,去投奔二叔的。”
“噢?”那不男不女的声音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那可真的是巧呀,我们把你送去扬州,你岂非该感谢我们一番?”
王八蛋!
哪里来的狗胆子,连官差也不怕!
“你们就不怕被抓起来吗?”我眼看没有办法糊弄对方,立马怒不可遏,“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随便绑人,也不怕遭报应。”
“这你就放心吧,咱们轻车驾熟,保准出不了事儿!”
真是油盐不进!
我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手却摸到旁边坐了一个人,身子软软的,冷冷的。
可我依然辨不清男女。
这家伙似乎并不介意我胡乱摸索,这令我暗自窃喜了一番,那人大抵知晓我不会什么功夫,因而并未设防,我估摸准对方的位置,蓄足力气一脚就踹了过去。
“混蛋,竟然敢绑我!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脚下丝毫不留情,卯足了劲儿乱骂:“你们这些不要命的笨蛋,要让我哥哥知道了,我看你们到时候如何哭爹喊娘地求饶!”
初次离开明若宫的我,胆子依旧大得吓人,知道求饶无用,我打算来硬的。
“哎哟!”那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狂躁的突然发难,疼得叫唤了一声。却没有发怒,反而有些紧张的问我:“你哥哥是谁?”
这下,我终于听出她是个女人了。
“我哥哥是谁?哼哼!”
我哥哥自然远在西域大明若宫中,说出来吓死你!“他——”
猛然间,我又想起,桑杰曾说中原人向来对我们心存敌意,并不友善,此刻说出哥哥名号,恐怕非但救不了性命,还会招来横祸。
怎么办呢?
暗自计较一番,我张口便道:“我哥哥是御景山庄的少主子,你若是伤了我,他定不会放过你,而且除了他会替我报仇——”
听不到对方的动静,我继续瞎说道:“还有我二哥,我大哥,还有刀法闻名江湖的张青,还有许意风,好多好多人都会替我报仇,你斗得过他们吗?”
“你是白青璃?”那人惊诧地问道。
我一愣,还真蒙对了?
方才的一串话当然不过是随口一说,想糊弄他们一下。据过往听闻,我只知晓御景山庄很是人才辈出,势力强大。听闻那白家二公子武功号称天下第一,张青,许意风等人的刀法亦是十分厉害,御景山庄庄主的作风更是强悍无人敢惹。
张口胡言,不过是想说来吓吓他们,倒没想到这御景山庄的白家,除了人尽皆知的三个儿子,竟还真有个妹妹!
我心里一喜,道:“正是本小姐!”话音落地,那边突然就没了声音。
我不知她是害怕了还是怎样,立马开始添油加醋地说道:“我跟你说啊,我三个哥哥可疼我了,若是他们知道我此番外出竟然受了这等苦楚,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到时候你纵然是有七条命也是不够补偿的!”
我故意吓她,夸张地继续说道:“且不说,上次有个不懂规矩的小家伙冒犯了本小姐,不就没活到第二日?我白家四小姐出来行走江湖,总不能回回被人给欺负了去,你说是不是?”
“我听闻四小姐近来即将出嫁北雁城主,此刻应在浮山的闺中待嫁,又怎会在此西南边境游荡?”那人语气有些犹疑,想来竟然是有几分相信了。
我冷笑一声,道:“真是可笑之极,我白青璃是什么人,让我嫁人便在闺中苦苦等候?我偏要出来玩乐玩乐,那北雁城主又能耐我如何?”
对方哑口无言。
我虽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可我的嘴巴还在,叭叭说个不停:“何况江湖儿女,哪有那般讲究,我纵是一人打马去往北雁城,亦不是不可!”
“四小姐可真是好胆色好魄力!”那人阴阳怪气地赞叹了一声。
哈哈,这不是就相信了我吗?
我立马觉得有戏,张嘴便打算再教训她几句,马车好巧不巧地在此时停了下来。
“噫?怎么停车了?”难不成果真被我唬得屁滚尿流打算立即放人?顺便将我好吃好喝供起来,一路送去那见鬼的御景山庄?
“任少爷定是要为难于我们么?”片刻,我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声音极近,就在马车外面,约莫车夫的位置上。
说话人显然是细嗓子女人的同伙。
方才同我在酒楼谈笑风生的毡帽小子似乎已经不知去向,但我相信他们定然是一丘之貉!
只不过,此刻竟好像是遇见了别的厉害家伙,正交涉了起来。
我眼睛虽然被蒙着什么都看不清,耳朵却还好得很,立即竖起耳朵细细听去,正是拦路的人在开口说话。
“我家少爷说了,拐卖良家姑娘之举,断不要被他撞见,你瞧,这不又撞到咱们面上了,我们又怎能坐视不理?”
这边是问的那什么任少爷,回话的却竟然是个女人,声音柔和又不失犀利,“车上又是谁家的姑娘?还不赶快把人家给放了?”
听口气,这女人恐怕是个厉害的角色,否则不至于如此有恃无恐,不紧不慢。
“哈哈!”听到这里,我豁然地笑了起来,眼睛还被蒙着,却已然得意地冲身旁的细嗓子女人道,“这下可惨喽,有人来收拾你啦,还不赶快逃!”
我猜她的脸估计已经气得发白了,竟然没好气地冲我哼了一声,我待要继续幸灾乐祸嘲讽一番,刚张嘴,一团又粗又厚的糙布猛地塞进了我嘴里,堵得我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群粗鲁的混蛋!
我只好乖乖闭了嘴,被迫安静了下来,这才有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处境。
说起来,我亦是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身上的包袱,连同桑杰替我弄来的那堆防身妙物,早已经悉数不见了踪影。
真是白瞎了我之前的一番心思。
这些个贪财鬼,约莫听我说起盘缠多,就给我偷走了!
没有那堆东西,我极少存在的理智忽然就回到了脑海里——我断不该跟这伙人撕破脸皮的,万一他们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把我给灭了口,我真是连个求饶的理由都没有。
方才那般胆大,也多亏老天长眼,叫我糊弄了半会儿。
现在,那从天而降的拦路者简直是前来救命的大罗神仙,我唯有指望他们了。
我一向是说做就做,脑袋才想清楚,立马就咿咿呀呀发出声音求救。
“呜呜呜——”
然而自己嘴里塞了布,声音小得可怜,万一那拦路的耳朵不好使,我可是连命都丢了。
“砰砰砰——砰砰砰——”
顾不得其他,我连忙鲤鱼打挺似的胡乱在车内蹦跶起来,撞得全身酸痛也要弄出个巨大的声响,“砰砰砰——”
那细嗓子女人终于看不下去,一个尖锐的东西抵在了我脖子上。
“你给我安静点。”她压低声音警告我。
妈的,竟然带了家伙。
这可是真要命的!我吓出一滴冷汗,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并未有什么姑娘,我们此番已是打算打道回府了,您如此拦路,又是欲意何为?”驾车的男人不露声色地说道。
糟糕!这家伙竟然矢口否认!
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心里把他骂了千千万万遍,嘴里却不敢发出半个声音,真真憋屈死了。
待要细细听那女子如何回应,却再没有听见她说话。
片刻后,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颈项边的尖锐利器已经离开,细嗓子女人刚喊了一声“你——”
声线戛然而止。
我眼前一片漆黑,不知出了何种变故,心头怦怦狂跳!
刷——
蒙眼的黑布被扯开,明晃晃的光线突然就落入我的眼瞳。
我眯了眯被晃到的眼。
一个红唇红衣的女子从我面前退后几步,负手站在马车边,正笑吟吟看着我。
容颜秀丽,宛若出水芙蓉;明眸璀璨,更似夜间星辰。
是个美人!
转而看向我身旁,却是一个皮肤惨白的女人,跟个白面女鬼似的,被点了穴道,直直矗立而坐动弹不得。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手上的绳子突然就散落开来。
我暗自大喜:也是我好运气,遇到神仙姐姐来救我了!
心里一直酝酿的火焰霎时升腾,跳起来一脚朝那白面女鬼踹了过去,大骂道:“混蛋,让你绑我,让你送我去青楼!”
”呜呜呜——”白面女鬼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只能呜咽两声,却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倒还算有两分硬气!
“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混蛋王八羔子!”我直接又补了两脚。
武功我虽然不会,踹人我却是会得很呢!
谁让你倒霉被点了穴。
“看来不需要咱们救啊,这姑娘厉害着呢。”一个少年的声音揶揄着说道。
我闻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抬眼一看,对方一行四人,站前面的女子红衣红唇,便是救我的红衣美人了,一旁那个生得风流浪荡的少年郎,想必就是说话者,亦是方才这伙人所称的任少爷。
我心里一叹:真真是郎才女貌,风流倜傥!
这两人身后是年龄略大得一男一女,衣身穿着颜色素淡,手上都带了兵器,面色沉静收敛,想来是随从无疑了。
马车上驾车的是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同样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分毫。
这人好歹没有直接伤害过我,我暂且没有理会他。
只是下车时,我还是恶意地顺手推了他一把,他身子一歪,倒靠在马车边上,似人形木偶一般。
真是没劲!
我满腔怒火顿时就散了。
“你就是任少爷?”我好奇地问道,歪着头光明正大地打量。
他们也不恼,任由我这般盯着瞎看。
毕竟他们方才救了我,我还是该感谢一番的,遂说道:“真是多亏了你们救我,要不然,我就被这伙坏蛋送去扬州青楼了!”
说完后,对面三人都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唯有那少年闻言,却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并不说话,令我好不自在。
此时,红衣女子反倒被我逗笑了一般,开口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怎么被绑了来?”
“我?嗯……我叫茉儿。”怕她不明白,我又补充道:“就是茉莉花的那个茉字,我爹娘和哥哥都这么叫我的。”
至于姓氏,我可就不敢说全了。
红衣女子赞叹道:“倒是个好听又有意思的名字。”
“你呢?”我追问道,“你叫什么?”
他们似乎觉得我说话很好玩儿,后面几人对视一眼,都在摇头。只有那红衣女子学着我说话的样子,跟我说话,“我叫红芙,嗯……就是红色芙蓉花的那两个字。”
红色芙蓉花……此后多年,当她长眠于一株红芙树下,我万般想念,却只能以芙蓉花来凭吊她。
可惜初见之日,我却浑然不知。
“那太好啦!咱们都是花,定然是有缘人无疑了。”那一日,我未曾料到这是如何重要的一段奇缘,只擅自释意了她的名字,且自鸣得意,“今日的相遇,必定也是老天爷安排的,咱们是有缘人呢。”
那红衣女子听完后只捂嘴笑,眼睛弯弯如月牙,好生漂亮,看得我一愣一愣。
片刻后,方才柔声问我:“小姑娘,你家住何处?我们送你回去如何?”
“送我回去?”我一愣,那可万万使不得,我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漫长的中原生涯还未开始呢,怎能打道回府至那冷清清的冰天雪境?
我忍不住偏头又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他们穿着打扮不凡,着实像是有些来头的人物,又想起方才那伙盗匪对他们那般忌讳模样,心里自然对他们高看了几分。
再细细回忆了一番前日的见闻,打定主意后,即刻朗声回道:“我家在青州。”
如若我没记错,灵耀山庄就在青州城外的灵山境内。
如此一来,我的目的地已然确认无疑了——林老庄主的大寿,必定有我加兰茉的身影。
“青州?”任少爷突然重复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瞧了我一眼,眼神颇为古怪。
我不曾料到他敏锐至此,好似看出什么问题,心头紧张不已,仍然硬着头皮道:“对啊,我家就在青州城,怎么了?”
片刻的沉默后,那个红色芙蓉花姐姐突然微微一笑,道:“正巧,我们也去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