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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夜,白的马,红的血,飘落的叶……还有被斩杀四散的那些人,一切似昨日重现。
我全身一下子卸了力,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那些家伙武功并不厉害,更不经打,白景枫三两下便将他们解决了,狠劲儿十足,出手没有半分留情。
我知他的愤怒,若非被暗中下毒,我何至于被这帮酒囊饭袋欺辱,换作我自己出手,我也饶不了他们一伙人。
他很快来到我面前,翻身下马,蹲下身看着我,眼睛里是清晰可见的心疼。
“茉儿,你可还好?”他轻声说道。
耳边的风不再干涩,心口的狂跳逐渐平缓,我朦胧的视线,对上了他漆黑的眼睛,心头微颤。
“对不起,曾经欺骗了你……”
“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对不起,这么久了,原以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竟还能沦落至此——”
他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对我摇摇头。
他终究不再生气,原谅了我的欺骗和隐瞒。我抹干了脸上的泪痕,笑着伸手触摸着他的脸,“又要你来救我,我真是不争气。”
“人心险恶,防不胜防,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呢。”他垂眸,小心地扶我起身,“我只怕自己迟了,没来得及救你。”
是啊,他何尝不是正遭受突如其来的困境,一下子陷入了四面楚歌之地呢?却还是匆匆赶来救我。
我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神色间仍有憔悴,原本意气风发,恣意桀骜的少年,何曾如此?
“你家中事情可处置好了?怎么跑到这里来?”我心中担忧。
白景枫道:“你担心我,从灵山北上寻我,我又岂会不管你的死活?”
我道:“你是来接我的?”
他叹息一声,“我怕你一个人,路上出事。”
此时此刻,千言万语,皆不能言。
“我武功修为已经不低,只是缺乏江湖经验,不经意中了旁人暗算。说到底,都怪那个沈三爷!”我起身,看向他的身后。
那沈三爷眼见情况不妙,转身就往外跑,白景枫欲追过去,我却猛然拦住了他。
“别过去!”我叫道。
“我要杀了他。”白景枫冷眼看着那边,眼里尽是杀气。
我何尝不是想要亲手杀了他,但如今却不可如此。
我眼含急切,拖住白景枫一个劲儿摇头,“你别走,我难受,我身子难受,你先别走。”
这个笨蛋白景枫,他可是沈三爷呀,他亲哥沈二爷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御景山庄成为众矢之的,只缺一个有影响力的领头人出来,若是此时得罪了沈二爷,你要怎么办呢!
在这瞬间的拉扯中,一向趾高气昂的沈震天沈三爷,就那么像只老鼠般灰溜溜逃走了。白景枫在我的一再阻拦下,终于放弃了追杀。
“茉儿,我再不会放开你的手,再不会叫旁人如此欺辱你了。”白景枫紧紧抱住我,表达着劫后余生的懊恼和珍惜,愤恨和自责。
我亦紧紧靠在他胸前,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他带着我骑马入城,住了客栈。我一身的伤口,需要地方整理一番。吃了饭,换了衣,终于沉寂下来了,两人都累得有些困倦。
他起身要走,我拉住他,道:“你陪着我,好不好?”白景枫惨淡一笑,“夜深了,我该回屋了。”那股子少年意气似乎淡了不少,带了些沉重感在里面。
我怎么放心他单独离开?于是摇摇头:“可我想和你说说话,想跟你呆在一起,想一直看着你。”
白景枫回头看我,目光流转,温柔缱绻,“茉儿。”他轻声唤我,眼角含笑。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何为患难见真情。
越是艰难时刻,越知晓彼此的重要,亦越是懂得珍惜。
“好吧,我就坐在这里,陪你说话。”他说着,靠着床沿坐下,伸手一只手随意地半搂住我,清冷的神色显得成熟了不少。
我歪头靠在他肩上,伸出手指拨弄着他的发丝,他任我玩闹,片刻后忽然问我,“你用的什么香,怎的如此好闻?”
我笑道:“还能有什么香?一路披星戴月的哪有空闲讲究这些。如今的客栈里有什么,便将就用的什么沐浴了,你却闻出香味儿来,倒是风流惯了养出来的古怪鼻子。”
白景枫也闷闷笑了,道:“我就是太想你了。自离开洛阳后,每晚做梦都梦到你,你穿着一身的雪狐氅子站在雪地里看着我,却偏生不肯跟我说话。”
“我不跟你说话?”这番控诉叫我大为委屈,“明明是你不肯来找我才是。你可知我多怕你自此再也不理我了?白景枫,你知不知道——”
“嘘——”白景枫打断我,紧紧搂住了我的身子,与我相互依偎着,“如今这般,已经是最好了,茉儿。”他说着,轻轻靠着我的额角亲吻,然后又顺着脸颊细细密密蹂蹭着,最后落到了唇瓣上。
我闭上眼睛回应他的亲热,搂住他的腰痴缠许久,才喘着气推开他,有些脸红地不敢看他。低头见他黑色单衣衬着起伏的胸膛,又是忍不住面红心跳。
他闷闷笑了一会儿,搂着我闭目小憩。我继续玩弄着他散落在衣襟的发丝,垂眸低语:“我听说,如今形势不大好,江湖上见风使舵之辈何其多,墙倒众人推,若是不小心露出些许弱势,便一发不可收拾。你——”
看着他疲倦的神色,我连忙道:“对不起,我话太多了,明明灵山如今也置身事外,我却不顾其中利害,独自跑来不说,又遭遇这些意外,现在还瞎出主意。”
“没有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茉儿。想起昔日,你还是个莽撞的异域丫头,我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他摇头自嘲,笑道:“只是突然间一大堆事情发生,我很难去一件件理清楚,所谓的武林讨伐,我何曾惧怕他们?”
我摇摇头,伸手捂住他的嘴,“总归是需要花心思面对,人心歹毒,一旦成为众矢之的,江湖中各有各的目的,更遑论——”
“我明白,我明白其中的难处,幸而此时庄中各大长老都在……”白景枫微微皱眉,神态亦越发凝重,“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我的亲人,我的兄长,他们……”他说到这里,言语间竟似哽咽。
我一愣,是呀,我真是笨蛋,怎么误解了白景枫的心。他最是重情重义,不屑世间俗物,眼下御景山庄虽然困境在身,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于他而言,父亲和大哥接连去世,二哥撒手离家,妹妹远嫁北雁城……
“你在哭吗?”我不敢置信地摸着他的脸,心疼地道:“你怎么了?”
他埋头沉默了片刻,似是想要隐藏此刻的狼狈。我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我遇险时,便盼着你来救我,你若是难过,我也盼着能替你分担,你明白吗?”
对上我探寻而心疼的目光,白景枫终于苦笑了一声,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信已经破损而发皱,上面清晰地写着景枫亲启,字迹很是劲道有力,却陌生得紧。
这是谁写给他的?
白景枫目光中的哀痛叫我胆战心惊,脑子里浮现无数猜测,心里更是一下子七上八下的。我疑惑地抽出信纸展开,一字字看下去,越发惊讶起来,“这是你大哥的遗书?”
“他早已经猜到自己会凶多吉少,所以提前写下了这封信。”白景枫苦笑,垂着眸子喃喃说道,“阴差阳错的,我竟也真的在合适的时机,将它翻找了出来。”
这么说,这是白玉枫暗中特意留给白景枫的遗书了?他早预知到了自己的身亡,所以提前写下了这封信。其用意……
我赶紧翻开那封不同寻常的信件,仔细看信中的内容,越看手越发抖得厉害。
果然又是白莫寅!
白景枫的大哥早就察觉白莫寅形迹可疑,所以约他一见,打算与他当面对质,此前留书一封给白景枫,暗示倘若他不幸丧命,凶手多半就是……
“你看明白其中的用意了吗?”我合上信纸,轻声问道。
我不敢直言心中猜测,若凶手当真就是白莫寅,那这封信要到达白景枫手中必然不会那么容易,却不知中途可有人动了手脚?
白景枫摇摇头,不肯说话。
“我想你原本应是不相信的。”我轻声评价道。看到白景枫猛然抬起的头和忽然握紧我的手,我放低声音,柔和地道:“可偏偏他一而再,再而三做出难以解释的举动,好像所有的阴谋,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白景枫握紧了拳头,眼神哀痛:“可是我不明白,他是我二哥,他若是要害大哥,要害我,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分明已经不再过问世事,御景山庄的大权他也无意争夺……”
果然,没有人是傻子,不过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白景枫那么聪明怎会不知道呢?
“可若是,他的目的偏偏是毁掉御景山庄呢?”我终究忍不住开了口,逼迫他直面真相,“如果,他就是一个复仇者呢?”
“什么?”白景枫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你……不曾收到我的信吗?”我顿时疑惑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我洋洋洒洒、字字血泪,耗尽心力写了那么多,便是为了特意提醒他,关键时刻有所提防,难道竟然掉链子了?
白景枫摇摇头,表示并未收到我任何的信件。
我满以为他是收到信后,才极速南下赶来寻我,他却说此番前来相救,是收到了我二哥的飞鸽传书,担心我路上出事。
“鸽子倒是厉害,竟比我快马加鞭还快些。”我心情复杂,却轻松地玩笑了一句,想要缓和一下压抑的气氛。
可惜,效果似乎不大好。
随后,我缓缓闭上眼睛,将红月山庄发生的事情,有所筛选地简要说了出来。
关于哥哥的身份,我没有说,关于螳螂门的目的,我却说了;关于郭馨儿扮演的角色我没有说,关于明宵出现在红月山庄,我却说了;关于哥哥和白莫寅见面的事,我没有说,关于螳螂门和白莫寅接下来的联手行动,我却说了……
“你说,是二哥联合螳螂门在背后煽风点火,意图引导各大门派造成声势,围攻御景山庄?”白景枫瞪大了眼睛,巨大的震动令他的气息亦变得十分不稳,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桀骜不羁,“这怎么可能?二哥他——他怎么可能——”
我明白他的不理解,于是拉住他的手,试图让他接受这个事实:“我亲耳所听,千真万确。”
“可是……”白景枫的眸光剧烈晃动。
我将信规规整整地折回信封里,塞到他的怀中,试图用言语描绘我所知的真相:“他把御景山庄的地图给了那伙人,方便有朝一日众人攻上浮山。景枫,我不会胡乱瞎说,也编不出这些话来。”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的。”白景枫逃避似的猛然站起身,显得脚步慌张,气息紊乱,“我去找二哥,我要与他对质。”
他嘴上如此说着,步伐却并未真的踏出房门,唯独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混乱。
我想,他真的只是不知所措了。
白日里才一路披荆斩棘、斩断重围救我出困境,转眼间,却又要面对如此残酷的真相。我本不应该此刻告知他,可难道我还能选择更合适的时机吗?
我心疼地看着他,一下子也哽咽难言。
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后,我也只能跟着起身,紧紧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今晚先休息吧,你好生睡一觉,明日再决定如何应对。”
面对着他迷茫的眼神,我坚定地看着他:“无论如何选择,我都同你一起去面对。”
说来怪得很,前些日子日头还烈得很,不过几日,一路风萧萧兮,有种悲壮之感。
天也知道,风雨欲来。
我们一路骑马而行,改北上转下西南,途径菏泽,郑州,一路赶往武当山脚下,却吃了个闭门羹,竟然被拒之门外。
“原来,泰山北斗之称的武当也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风雨一来,就躲起来当个不敢见人的缩头乌龟!”
“说些什么不与残暴之人同伍。若当真高洁,昔日我御景山庄风光时,怎不见得它拒绝我上山?”
“它若当真能在那个时候对我避而不见,我还敬重他两分傲骨,如今转眼这般作为,还不是见风使舵,装什么清高!”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白景枫这家伙虽言语间句句紧逼,却是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你们让开!我不是找你们武当山麻烦的,你们何必在这里强出头。”
“我来找我二哥,且今日定要见到他。”白景枫拔剑指着其中一人,“谁挡我,杀无赦。”
白景枫剑法锐不可当,江湖皆知。无人想做他剑下的亡魂。
那拦在我们身前的两位道士相互看了一人,显露出犹豫之色。片刻后,一人道:“我们也只是听师父的命令行事,原不愿与三公子冲撞。只是此时此刻,御景山庄正处于风口浪尖处,武当乃是清修武学之地,断不该惹出什么江湖争议来。是以——”
“清修武学之地?”白景枫冷笑一声,“莫长清,这话是你教他们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