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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与白景枫在客栈吃早饭,正商量着下一步如何是好的时候,竟迎来了红芙姐姐。
她独自一人,翩翩立于门口,竟然微笑着冲我们挥了挥手。
我的确十分思念她。
回忆起上次在红月山庄外分别的场景,我忍不住红了眼眶。白景枫偷偷握紧了我的手,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给我力量。
我这才堪堪止住落泪。
“你肯来见我了。”待红芙姐姐走到眼前,我忍不住喃喃开口道,“红芙姐姐……”
“你给我写了那么多的信,我如何能不理你?”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你原谅我了吗?任少爷也原谅我了吗?”我垂眸落泪,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和任少爷是最早认识我的人,也是他们将我这个西域来的陌生人带上了灵山,带入了白景枫的世界。
我不由自主地,偷偷握紧了白景枫的手。
我想,没有人比白景枫更能明白,红芙姐姐对我的重要性。
“对不起,茉儿。”红芙姐姐温柔地抹去了我眼角的泪水,脸上是初见时的明媚笑容,“我们该理解你的难处,只是……”
她冲我眨了眨眼睛,“今日,我却有一件事要来质问你了。”
我惊得忘记了抹泪,忙不迭问道:“什么事?我哪里没做对了,你说出来我改便是。”
“我只问茉儿一句话,你这次千里迢迢造访洞庭湖,却为何不来与我一见?”
她故意调皮地挑眉,佯装不高兴地说道:“竟还问我怎的亲自登门拜访了。”
“这……”我一下子才回过味儿来,原来红芙姐姐早已经原谅我了,如今跟我俏皮玩笑呢。
只是……
我瞥了一眼白景枫,这桩事目前还真不知如何解释。
红芙姐姐如何能不明白呢?
她不仅看出了我的难言之隐,更看出来我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疑惑——譬如任少爷在何处,怎的不与她一同前来与我门相聚?
她上前握着我的手,主动解释道:“轩柯如今只能听老爷的命令行事,怪只怪我们都还太年轻,资历也太浅……”
她看向白景枫,深深叹息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连任少爷如今也不方便和我们见面了?”我瞬间明白了过来——此处人多口杂,为了避嫌,任少爷已经不再亲自现身与白景枫往来了。
是了,不是“我们”,而是白景枫,甚至于我也该为了灵山跟他划开界限才对。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我喃喃低语道,“风雨还未掀起,一切却都变了……”
如今情况,无论是二哥还是任少爷,都尚未掌权家族势力。义父去世后,灵山一切由义母和二叔商定,而长生门更是由掌门任奉山全权主持。
这些大事的立场,各自都需仰仗于家中长辈的决策。我心中自然十分明白,他们即便想要帮忙,能做的也实在有限,甚至根本毫无办法。
转念一想,即便二哥、任少爷日后掌权,谁又不是先被自己的家族捆绑,为各自家族服务的呢?就连我,不也是因为考虑到哥哥的利益,而多番隐瞒吗?
我的心理充满了无限的愧疚。想来,红芙姐姐他们与我的心情何尝不是一样的呢?唯有白景枫,父亲长兄皆已去世,二哥目的不明,他被迫参与到这些冲突中,逼自己成长起来。
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么,我光明正大与白景枫同行,是否会牵涉到义母?
本来在这场冲突中,灵山一直未曾表态,作为林家义女,前有白景枫为了林知乐杀死了镇南镖局的少主子,后有我这个义女奔赴千里去往御景山庄。
且不说,二哥与白景枫的交情更是众所周知。连任少爷都开始避嫌,我如此作为,会不会让世人无端指责灵山的立场?
好死不死的,旁边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开始说起了闲话,还偏生就是当前江湖上声讨御景山庄的事情。
“如今御景山庄处于风口浪尖处,声讨之势渐起,江湖中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啊。”
“听闻那莫寅公子早与自家兄长不合,先是和白玉枫青梅竹马的姑娘牵扯不清,又是与白玉枫那紫云宫来的未婚妻眉来眼去的,如今兄长一死,他竟也撒手不管,退出江湖了。”
“白连城、白玉枫相继丧命,白莫寅撒手不管,这御景山庄竟只剩下个招摇跋扈的小少爷——”
“嘘——说话注意些。”有人提点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说话的人似乎多喝了几口酒,已经有些醉了,说话竟也越发不知道分寸起来,“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哪里会不要命的胡言乱语,只不过——嘿嘿,咱们可以随意说道的日子,怕也快来了!”
这些人真是嘴碎,什么都敢说。
我紧张地看向白景枫,他脸色铁青,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
我连忙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提醒他道:“切勿暴露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看我一眼,道:“我知道。”
只是目光越发冰冷了。
红芙姐姐轻微地摇了摇头,也是示意我们听过便罢,莫要惹事。
我暗自叹息一声。
白景枫这家伙到底是稳重了不少,但若是旁人再说得过了火,我却保不准白景枫能压抑到什么时候了。
毕竟如今有八方骑令跟随,底气比之平日足了太多。
此后,果然又听那些人说起了灵山,我不由得心里一紧。
“这番风云,要说最好看的,便是各大门派如今的动作了。”一个吊儿郎当的酒混子说道:“说来有趣,这人人皆知,御景山庄的三少爷和灵耀山庄、长生门的少主子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如今出了事,这两家不照样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
旁人听了,竟还连连点头,“所以说呀,人情冷暖,大祸降临之时才能见真章。”
“这少主子关系好,家里不还是上一辈儿的说了算,也怪不得人呀。没准儿日后人家掌了权,又是一番景象了。”
“说起来,紫云宫倒是依然隔山观虎斗,那慕容齐把义妹都嫁过来了,不照样不为所动,浑然与自己无关的样子。”那桌间似乎有人稍微懂些行,聊起各大门派的事情头头是道:“日后御景山庄真遭了殃,我看也指望不上他们帮忙了,真不知这段联姻有个什么用。”
“紫云宫?连白家四小姐嫁去的北雁城都没动作,紫云宫又怎会帮忙?”听者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评价道:“再说了,那白玉枫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联姻关系?”
“哈哈,白玉枫死了,新娘子不是跟白莫寅跑了么?”
“真的假的,你莫要在这里乱说才是!”
“我哪里敢瞎说,那岑可宣北上的路上,可不少人看到了,她跟白莫寅之间要多亲热有多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岑可宣是嫁给他的呢!”
“砰!”
长剑出鞘的一瞬间,一剑“刷”的斩断了这些人的桌子。
桌子四碎开来,飞溅至四方的木屑险些刺伤了人,一个个急忙站起身,哆哆嗦嗦发不出声来。
“你们再在这里嘴碎,下一剑,就砍在你们的脖子上!”白景枫冷冰冰地说道。
那些个胆小鬼吓得屁滚尿流,飞快逃走了。
“喂!几位客官,你们还没给钱呢!”店小二冲出去要钱,半晌才悻然回来。
也不知要到没有,只是那愁眉苦脸的面容上,越发叫人同情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白景枫嘴里骂着,出手倒是阔绰,竟主动去赔了桌子的钱。
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身!
“把人给吓跑了也好,免得在耳边嘴碎,听得人倒胃口。”我冲走结完账走过来的白景枫说道,“竟然一张桌子就能舒坦,也不算亏。”
他听了我的话,轻笑一声道:“算是便宜他们了。”
看起来,这少爷心情倒是不错。
兴许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敢在白三少爷面前嘴碎,可不是一张桌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长生门还有事务处理,我也不便久留了。”红芙姐姐站起身,认真地看着我们,“你们记得谨慎行事,如今人多嘴杂,若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恐怕对形势不利。”
她显然是在提醒白景枫,却不好说得太重。
“红芙姐姐……”我有些舍不得她,此次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红芙姐姐微笑着看我,“今日来此,其实还有一桩事。”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给茉儿的信。”
“我的信?”我呆住,怎的会送到红芙姐姐这里,又有谁会写信给我呢?
“我猜,多半是灵山来的。”白景枫看我一眼。
我原以为这家伙还在为方才的事情憋火呢,却没想他砍了那桌子,眼下居然还有心思跑来插嘴我和红芙姐姐的对话。
这倒怪了!
白景枫都猜完了,我却还是不明白。
“昨日下午,这边就收到了林少主的飞鸽传书,他应该并不知道你昨日身在红月山庄。”红芙姐姐解释道,“我想,他多半分别送了同样的信给不同的地方,譬如御景山庄和长生门。”
这确实解释了为何白景枫能知道我离开灵山的消息。
“定是二哥拿不准我的去处,分别飞鸽传书给了景枫和任少爷,拜托你们保护好我。”
这个哥哥,倒也不算白认了。
我翻开信纸草草看了两眼,熟悉的字迹洋洋洒洒,看完后心中了然:意思很明显,把我召回林家。
“你确实该回去了,茉儿。”白景枫忽然说道,“眼下你若是长久离开灵山,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愣愣地看着他,“你也想我走?”
我还以为他是绝不会赞同的人呢,我真是又错估了他,他已然成熟了太多。
红芙姐姐竟也认可白景枫,拉住我的手道:“茉儿,如今局势不定,你若是现身御景山庄,恐怕会为林家惹来不必要的非议,让人凭空误判灵山的立场。”
是了,既然认了林家的义父义母,那我的一言一行便不再只代表自己。
稍不注意,就会牵扯到林家……
“我自然明白这道理,只是……”这番说辞确实让我我犹豫起来,“只是景枫他……”
我不想置白景枫于不顾,但是林家于我有大恩,我岂可因私情将林家陷入不利的境地?
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经过剧烈地挣扎后,我终于做出了基于理性的决定,那便是先回一趟灵山,为我的不告而别向义母谢罪。
我目光坚定的看着白景枫,“我定会来找你。”回灵山交代是我的责任,我知道,所以我必须回去。
可是,无论如何,我会努力找到一个办法,既不连累灵山,亦能够陪伴在白景枫身边。
只是……这需要一些时间。
“好。”他温柔地看着我,把我拉到怀里,“你什么时候再来寻我,记得提前告知我。”
这份了解和体谅,信任和温情,令我眼眶发热。
我是在次日清早离开的。
白景枫给我置办了不少盘缠,又买了一匹马,并吩咐黑血一路护送。
在岳州城门下,柳树抽枝儿了,鸟儿却销声匿迹,一切那么寂静,仿佛在迎接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保重。”我哽咽着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他站在原地挥手,目光沉沉。
我摸着马鞍,正打算翻身上马,又忍不住冲了回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住。
“你等我,我会来找你的。”我声音哽咽,“也许需要一些时间,但是……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身后渐渐被他的手收紧,这个拥抱用尽了我们所有的力气,仿佛一对生离死别的恋人。
许久,谁都不舍得放手。
终于,我从他怀里抬起头,后退两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终须一别,别无选择。
“再见,景枫。”眼里的泪一下子滑落。
他看着我,压抑着情绪不发一言,只一身黑衣在微风中翻飞。
“还会再见的。”我微笑着。
他喉咙哽咽,竟然难得的动容,终于低哑着声音道:“此生何其有幸,遇到你。”
为什么要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微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冲他摇了摇头,“休要说这些话,来日方长,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来说这些。”
他笑了,眸光霎那间似星光璀璨。
这次分别后,我在黑血的护送下一路疾驰,花费了整整半个月方才回到灵山。
离去时,夏日炎炎,夜间暴雨。
回来时,已经初秋。
我想起三年前,我第一次踏上灵山的时候,心中还对这陌生之地心怀忐忑,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我的另一个家。
哥哥若是知道了,会生气吗?还是会教我断绝这些无端的关联……
灵山上山的台阶又高又直,两边的苍木一排排并列而立,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灵鹫在天上盘旋。
我一瞬间想起了昔日白景枫离去时,林知乐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说,她恨他,一辈子不会放过他。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瘦弱而冰冷的身影,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我。
她的头上戴满了繁复的头饰,厚重的衣物衬托得身形越发娇小,她的容颜仍像少女,下巴尖尖,脸色苍白。
“你竟然还敢回来?”她直视着我,比初见时,更冷上了几分。
“真是可笑,你何须如此苦大仇深。”我迈上台阶回视她,“你不要搞错了,是你,在背后害我几乎丧命。我不曾与你计较也罢,你倒好意思来质问我?”
我懂,她无非是觉得我抢走了白景枫,还被迫嫁给了不喜欢的人,心存不甘和憎恨罢了。
可是,人心善变。
你们天生无缘,何必怪在我身上?
我鬼门关走一遭,你作为我名义上的姐姐,竟然丝毫不曾愧疚。
我实在不该与她客气。
“你莫要忘了,这里也是我的家!义母,二哥都在等我,我为何不能回来?你算什么,又有何资格来拦住我?”我冷眸逼视她。
加兰茉可从来不是个软柿子。
昔日不会武功,我尚且能和唐三妹在街边对骂,脚踹白面女鬼,如今武艺在身,又岂会怕一个林知乐?
“呵——”她竟然露出一个冰冷的讥笑。
我心里一跳,暗觉不妙。
“我当然不是来拦你,也拦不住你。”她的目光越发难懂,“只是你既然敢回来,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切。”
“什么意思?”这是在威胁我?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你会后悔回来的。”她说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