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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山,两重山。山重水复,绵延迤逦。青丘雨绮云犹在,山高天远烟水寒。
写山的诗词古文太多了。
塞外的苍茫艰深,关内的古朴雄重,江南的钟灵神秀,那些文人墨客早已写尽了山的百般姿态。
去看山吧,靠近它,去看浮云不共此山齐,去看白绸卧山腰,去看黄花千点幽岩下,去看那承载着千万年沧海桑田的变化。
然后走进它,听着山鸟时鸣,一步一步登上青云石梯,累了,便找一个长歇冷泉石上亭,懒摇白羽扇,享受那一刻,人闲桂花落。
低头的时候,青苔伏微径,微微仰望,身侧红日近,探手白云中。
环顾四周,横看成岭侧成峰,那峰,峰随阴晴众壑殊,山涧一径上云斜。
大巴车如同渺小的火柴盒,载着一堆蚂蚁在道路上滑动。
慢慢靠近远处的梅公山,一点点绕上山路,来到山口的登记处。
按照顺序买好票后,李兰把学生分成不同的分组,随后带着一同向山上走去。
古老的自然在人类的改造下披上了层层分明的衣服。
从山脚望去,登山石阶便如自白云里挂在人间的流苏。
宁蔷薇这一组有五个人,张扬,安小溪,宁蔷薇,江城和艾欣。
三女两男,这个比例已经算男生很多了。
张扬习惯性地把人聚在一起,说了说爬山的规矩,什么不让乱跑之类的。
交代完毕以后,张扬拍了拍手,转身看了眼登山石阶,笑着说道:“那就,爬山吧。”
她率先向石阶走去,宁蔷薇和安小溪并排走着,跟在张扬的身后,后面是江城和艾欣。
许是因为国庆最后一天,山上的人还算多,当然,比之刚放假肯定是少了很多。
宁蔷薇看了看,多是一家三口,剩下的,大部分则是三两年纪相近的男女,想来不是朋友便是情侣。
除此以外,宁蔷薇惊奇地看到有一些挑着扁担的人在山道走着。
记忆里,似乎有一篇写这些人群的文章,散文,前世的课本里读过。
出于好奇,宁蔷薇靠近一个看起来面善的攀谈。
这些人原来是长水市郊外,住在这梅公山脚的居民。
几百上千年来,便靠着这片妍丽秀雅的山吃饭。
以前还没有做景区开发的时候,山民会在固定的时节进山采些山货来卖。
后来梅公山被市委市政府作为长水重点景区开发项目保护起来,山民们便只好转了行。
有人拿着补贴进了城,自己开个小店,有人在山上卖些自己做的或者进的工艺品。
宁蔷薇便问,你怎么不开个店呢?
那女子便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我怎么没开店啊,我的店就在山下广场,家里那口子在店里看着,我呢,就挑着些东西,在山上转转,有人买自然就叫住我了。
宁蔷薇指了指其他的人,问道,她们也是这样?
女子笑着点头,说道,我们这些人自称挑山人,就是把山挑在肩上吃饭的。
她说着,颠了颠扁担,黑黝黝的健美肌肉颤了颤,随后也不等宁蔷薇说话,自顾自地就朝山上走去。
安小溪一直跟在宁蔷薇身边,看着宁蔷薇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宁蔷薇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神奇,这样挣钱的人,以前没有见过。”
他看着那个挑山人的背影,赞叹了一句:“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力量真是无尽的。”
安小溪赞同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山上传来了江城的喊声:“宁蔷薇,安小溪,你们俩快点跟上!”
一路走走停停,宁蔷薇一边听着安小溪在耳边讲梅公山的历史,一边看着自然和人文的景致,几人时不时还停下来歇歇,到山顶的时候,虽然有些累,却也兴致高昂。
梅公山上除了随处可见的梅树和松树,最多的便是鹤了。
这里是全国最大的鹤类自然保护区。
在最早的时候,梅公山便叫鹤山,后来因着一位叫做林仙的男性诗人,又改名林山。
再后来,林仙自号鹤上梅仙,这座山也就随之改名为梅公山,并流传至今了。
林仙一生无妻,山居于此,以梅为妻,以鹤作子,最后病逝山里。
宁蔷薇听着,便由心里生出了向往。
那是一位诗人最浪漫的终结了吧。
冬雪渐渐的时候,如抽丝一般,生命离开那具高洁的身体,最后伴着黄昏下的众芳摇落,霜禽分珠帘,它自屋舍走出,看着那个年迈的男人坐在树下,魂归幽冥。
那一刻,冰清霜洁,落晶乱蝉分,风吹落红屋舍进寒风,如豆青灯摇曳入灭,书案残卷飘零。
屋外大雪纷飞,先生坐在梅树下,发如雪,眉如雪,衣如雪,一身,尽是雪!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夜黄昏。
指如梅枝,横斜疏影,魂牵暗香,黄昏浮动。
雪色的梅花在他的肩上落下瓣瓣晶莹,白鹤低鸣着,顶了顶他的身子。
如此,便死了。
宁蔷薇站在山顶,没有荡胸生层云的激荡豪迈,只觉得,这满眼望去,全是鹤逐流芳。
山顶的阳光是清冽的,不似山下城里的炎炎热闹,如同发光的水晶,却更稀薄。
脚下是渺渺的云层,绵绵延延地铺了开去,如同水墨,氤氲着仙意。
身旁便是一株梅树。
安小溪几人去了别的地方,只留下宁蔷薇一人在这树旁。
她们喊他,可他不愿走。
他只想认认真真看看这株梅树,看看这株据说是林仙死时倚靠的梅树,看看那个叫做林仙的人,他的妻子。
仿佛天地灵气为精诚所动,满树梅花四季常开,至今,已经有七百多年了。
宁蔷薇坐了下来,遥遥看着那一树雪白,他有些后悔,上山的时候未曾带琴。
若是带了,便能为梅为鹤,抚出一曲相思梅叶丹吧。
七百年,昔日不许露珠轻滴的傲然独立,如今也已垂垂老矣,想来,它,一定也是累了吧。
只是为了他,也要散着清雅的暗香,他曾在身边说过啊,最喜它花开的香味。
那一天,他仍是白衣清雅的少年郎,发带在他的身后飘摇着,如同白玉。
那一双抚摸在树枝上的手,是那么柔软而干净,就像他的笑,清亮,阳光,温暖,在这山风寒冽的峰顶,让它有了温暖的生机。
那点生机如同执着的灯,一直灼烧至今,苟延残喘着,便过了七百年。
喂!他死了啊,不会再回来了。
宁蔷薇看着梅树,不知为何,似乎能感受到那种执着。
别傻了,别坚持了,去休息吧,去吧。
宁蔷薇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树旁,伸手轻轻抚在树身。
皲裂的树皮便在掌下,指肚磨砂,仿佛还能感受到七百年的辛苦。
他抬起头,看着树上的花,如雪般晶莹的花挂在枝头,他突然便开始笑。
嗅着梅香,笑意温柔。
仿佛七百年前,那个少年郎第一次来到山顶。
安小溪她们转完了山顶,回来的时候便看到那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站在树下,仰望梅花的模样。
“宁蔷薇!”
她们喊他,手里拿着相机。
恰巧一阵风过。
梅树颤颤,满树白花飘飘扬扬,洒落山间,洒落在他的头顶,洒落在他的衣裳,白金璀璨,金丝染雪。
宁蔷薇转过来,仍在笑。
白鸟便来了,盘旋着,在他头顶的高空,声声入耳。
白鹤从天上落下,站在宁蔷薇的近旁,试探着,试探着踱步。
宁蔷薇笑着伸出了手,那鸟儿便将脑袋伸了过来,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他摸了摸它的翅膀,拍了拍它的脑袋,然后指着天空:“去吧!去飞!”
白鹤低鸣,随后展翅,清透的鸣叫穿透云层。
鹤鸣九皋!
宁蔷薇拍了拍手,眼里全是欢喜。
他朝早已愣住的安小溪几人走了过去,背后花落如雨。
走到近前,宁蔷薇身心畅快,他笑着说道:“走吧,带我去转转你们刚才转过的地方。”
艾欣回过了神,她看了看周围惊呆了的游人,咳嗽了几声,把几人从沉溺里叫了出来。
随后带着宁蔷薇向山顶广场走去。
在广场的另一侧,是林仙当年的山居屋舍。
艾欣走在最前方,她回头看了看,越过人群,恰好能看到宁蔷薇回头看了一眼梅树的身影。
清凉翠微处,蔷薇几逢花。
林仙的隐居的屋舍被修缮得古香古色,宁蔷薇看了一眼便没了太大的兴趣。
不过还是在张扬的建议下进去看了看。
随后跟着江城的挑选,买了些纪念品。
能用的小东西不提,他最喜欢的,是一座白玉摆件。
规格大概有书本大小,雕刻主体高十五公分左右。
摆件的样子是梅公山的山顶,一个长带青丝的白衣少年在树下抚琴,身旁是一只羽衣湛湛的白鹤。
古琴和头发的部分恰好是墨玉。
虽然价格不菲,但灵犀的雕工让整座摆件看起来栩栩如生,灵润喜人。
宁蔷薇看了,便从心底生出了喜爱,便买了回去。
一旁的几人见他毫不犹豫地刷卡,不免有些咋舌。
要知道,这座摆件明码标价可是一万多块钱呢!
不管对谁来说,这都是一笔奢侈的支出。
可宁蔷薇不在乎,就算往后会紧张些,他也想要。
想要!
心满意足的几人从屋舍出来,恰好收到李兰的信息:差不多该下山了。
烟光渐凝,暮山愈紫。衡宇既瞻,窈窕见壑。东皇熹微,已知今是而昨非。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便,归去来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