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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黄昏,颍州城外。
骤雨初歇,芳草萋萋,落日的金辉一层层蒙在厚重的城墙上,说不出的的苍茫。
颍州城门上箭楼林立,兵甲森森,城墙两边钟鼓楼相对而立,巍峨冷峻,越发彰显出大战过后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唯一不协调的是,此刻城外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家都对着城门唏嘘惊叹,议论纷纷。
“呦,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这就是日前发兵造反的韩山童。”
“瞧,真是可怜,韩山童好歹也算是一世英豪,怎会落得个这般下场。”
“这话你可别乱说,蒙古人故意把他挂在城头上让咱们这些汉人看,这分明就是杀一儆百呀!”
“怕什么,哼,这些个蒙古鞑子,从来就没把咱们汉人当人看,说咱们是贱民,连名字都不许有,赋税徭役样样压的咱们喘不过气,我日夜祈着盼着只望有个人把鞑子撵出去,如今真有了,却被……”
“嘘,你小点声,别让元兵听到了,这可是大罪,城头上那个就是前车之鉴。”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凤舞,头深深低垂,斗笠下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眼睛却直射城门,城门的顶端放下一根粗长的麻绳,麻绳上悬挂着一个人的尸体,远远地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衣衫上的斑斑血迹却触目惊心!
寒风瑟瑟,我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爹,英名一世,死后却要受这等屈辱!
我不自主地一步步向前走去,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爹被元人作践至斯!
忽然,有人拉住我的手臂,低喝道:“不要轻举妄动!”
我心下一惊,回首望去,一袭白衣浸润了我的双眼.
“是你?”我冷冷道。
来人正是一尘,这两日我思索良多,此人来去飘渺,身份复杂,目的难测,颇不简单。所以我心里对他多少有些顾忌和猜忌,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太多事情让我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他似乎对我冷漠的态度不以为奇,低声道:“元兵如此声势浩大地将令尊的遗体悬至此处,只怕就是为了等漏网之鱼。你手无缚鸡之力,又何必以卵击石,自投罗网.不如去往武安,与韩林儿和刘福通会合,以谋万全之计。”
我神色黯然,凄楚道:“如今,我还有何脸面见家中亲人。但求以我之身,能护我父亲昔日尊严。”
他摇一摇头,叹道:“你如此前去,不过枉然送死而已。”
“我已是心死之人,生死无异。死则死矣,但求无愧于心。”我决然的望着他,从他手中挣脱。
“你何必如此执惘!”他想要拉住我。
我一步一步后退,道:“我的事从来与你无关。”
突然,颈后一阵剧痛,我周身酸软,不省人事。
恍惚中,我仿佛闻到一股熟悉的酒气,难道出家人也饮酒吗?我昏昏沉沉地想要睁开眼睛,奈何眼皮犹如千斤重石,浑身又烫得厉害。
城门上那一幕犹如一口黄口大钟,一下下撞击着我早已崩溃瓦解的心。
挣扎无助之际,父亲的音容笑貌愈加历历在目,我心痛地无以复加,想喊又喊不出,只得一味地让眼泪汨汨地流。
“别怕,阿棠,我在这里。”一双温暖的手牢牢抓住我的手。
睡梦中一个黑衣少年隔着重重帘幕缓缓走向我,却怎么也走不到我面前。
是谢风吗?
我踉跄着跑向前,将飘渺如烟的纱幕一层层掀开,想要看清他的面容,他霍然抬起头,一双凌厉而摄人魂魄的重瞳寒芒四射。
我吓地跌坐到地上,呆若木鸡。
难道我忘了吗,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么一个知我怜我的少年,根本没有谢风,有的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这样温柔而渺远的声音,以后,只怕只能出现在梦中。
不,梦中也绝不会再有,不能再有了!
与其活在自欺欺人的美丽梦幻中,我宁愿独坠污泥而死!
我一把推开附在我腕上的温存,大喊道:“滚,滚开!”
周围蓦地寂静无声,只有一曲清萧淡然漂漫于支离破碎的梦中。
那箫声如青烟袅袅,缓缓在我心中的荒漠中升起,一丝一缕,如泣如诉,扣人心肠;转而,又如碧海潮声,推着细沙寸寸碾来,清净宁然,褪去了我心中一重又一重的悸梦。
我如同置身浩淼苍然的大海之中,一叶扁舟任漂突,身后不知谁在轻声唱着: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⑴
王子?王子又在何畔?
“谢风谢风,清雅如风,飘然如风,自在如风。谢风只是一个梦,你的梦,陈友谅的梦,每个人心里都有的一个梦,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梦。
“你可以不顾一切,不假思索地跟谢风走,却不愿相信跟随陈友谅。我们总想成为风,自在的风,不畏世俗的风,没有束缚的风。可我们毕竟都是人,有贪婪欲念、有一重重一圈圈的禁锢和羁绊,谁也做不了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风。
“谢风是你渴望成为的人,是陈友谅渴望成为的人,是千千万万的世人都渴望成为的人。可这世上没有谢风,有的只是陈友谅,活生生的陈友谅。告诉我,你爱的是谢风还是陈友谅?”
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回荡着,我怔忡道:“我爱的是谢风还是陈友谅?”
谢风还是陈友谅?我爱的是谁?
我爱的是一个摆脱世俗追寻自由的渴望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假如陈友谅不是谢风,我是否还会爱上他?
“是谁?你是谁?”
我蓦然回首,海风凄零,海浪滔滔,义断情忘无处觅,三千刹海冷森森。
我轻叹一声,此时此景,无论是谢风还是陈友谅,又与我有何关系?
箫声悄然而逝,我亦渐渐平复下来,对外间之事,却依旧懵懂不知。
这期间依稀有人在我嘴里灌下凉苦的液体,有时还有马车颠簸和野风呼啸的声音传入耳中。却不知为何,外间的残风冷雨丝毫侵染不到我,我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说不上的舒适,越发昏沉嗜睡。
注:⑴出自《越人歌》。
(弱弱的建了一个群,群号:139942270 欢迎各位读者大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