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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珈走到垃圾桶前, 把包里的好几瓶药全扔了, 她想,她应该能控制好自己。
绕道去华氏的路上,接到了庆典公司简小姐的电话, 问何时方便商量下订婚典礼的策划方案。
倪珈和越泽周末都有时间,便定下了。
放下电话, 就见张兰笑眯眯的:“等你们忙完了,妈妈陪你好好逛一次街, 给你买很多漂亮衣服和饰品, 怎么样?”
倪珈不太习惯这种亲昵,但还是有些期待的,点点头:“好呀。”
到了华氏, 倪珈独自上楼去找倪珞。
过了安检排除通讯监听设备后, 倪珈跟着徐贤去到31楼的证券交易科,就见偌大的双层办公室里一片忙碌。楼下数十名员工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 手指如飞, 大屏幕上的红色三叶股份一路飙升。
倪珞站在二层的小走廊上,纯黑色的armani定制西装,戴着蓝牙耳机和微型话筒,目不转睛盯着大屏幕,语速快得像闪电。
“x3号, 收购三叶500万股。”
“f7号,收购三叶9000万股。”
倪珈退回玻璃窗后,望着倪珞成熟坚毅到有些陌生的容颜, 心中一触,问徐贤:“三叶的涨势是倪珞操控起来的?”
徐贤点头:“还有越先生。华氏旗下的几个分公司都在收购三叶的股份,都没超过警戒线。但越先生以前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过一个公司,那个公司收购了大头。而,”他说道一半,忽然冲倪珈身后礼貌颔首,转身就走了。
倪珈诧异扭头,人已经被搂进怀里,熟悉的古龙水香。
越泽在她耳边,低声:“一日不见......”
后面的话没说,却足够让倪珈心神微颤。她侧头,挨挨他的下颌:“简小姐问我订婚宴的事,我说星期六过去看设计方案。”
“好,我记得的。”越泽低声应着,又蹭了蹭倪珈的脸颊。
刚好倪珞进来拿报表,看到这幅景象,恶劣地浑身抖抖,极度不满:
“get a room!”
倪珈拧眉,抬脚就要踢他,腰却被越泽搂着动不了。
倪珞毫无压力地跳开,抓起桌上的资料又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刺激倪珈:
“啧啧啧,娘家人是靠山,小心别得罪了啊。”
倪珈气得笑起来,越泽垂眸看她半晌,问:“倪珞现在这样,你放心了吗?”
倪珈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点点头:“嗯。”
“那你以后开开心心做你的小编剧,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什么公司什么商业的,都不要管了,好不好?”他的声音温柔又带着磁性,好听得像是催眠。
倪珈心底突然安静无声,好像有什么背负在心里的重压,正一点一点卸下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玻璃窗外倪珞严峻认真的侧脸,是啊,她可以对倪珞和华氏完全放心了,这包陌生而强硬抗上的包袱,终于可以卸下。
宋家宁家的事情,商业大层面上,她一窍不通,而倪珞可以应付,还有越泽帮他;至于像今天在三叶揭牌会场的阴谋诡计,她也不必再用。
她能做的,到此为止。
之后的商战,就交给他们;而之后的人战,再无必要。
有倪珞和越泽,宋家宁家注定落魄,她不必再去管这群势必惨败的人,她应该转移重心,真正开始新的人生了。
再不用操心其他,只用关注自己,就好像,终于,自由了。
她轻轻牵起唇角,笑得释然而自由:“好。”
才说完,手机响了。
是张兰,说倪可姑妈醒了。
倪珈和倪珞赶回家,就见奶奶和张兰都在沙发上,而倪可坐在轮椅里,由宋妍儿推着。
见面的一瞬,姑侄俩都神色复杂。倪可因长年卧床,面色雪白,消身体瘦,乍一看,和宋妍儿十分相似,甚至倪珈都有半分长得像她。
她即使是大病初愈,也异常的沉稳有气质,反是身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宋妍儿眼眶红红,被衬得格外柔弱。
“这是珈珈吧?”她望着倪珈,目色柔和,带着内疚。
倪珈轻声道:“姑妈才醒,就这样起来,好么?”
倪可轻轻摇头,眉心深蹙,全是悔恨:“珈珈,对不起。你小时候,因为我受过不少苦吧?”
倪珈知道她的意思,安慰道:“姑妈那时以为我是莫墨的私生女,情有可原的。”
倪可凝视着她,笑得哀伤:“和珞珞一样,都像你爸。”
倪珈抿唇,无话可接。
倪可转头看向奶奶,因体力原因语调很缓,却很冷静:
“妈,我出车祸,是因为发现了宁家和宋氏当年的恶事。宋明的爸涉及非正当事务,蒋娜便和他合谋,利用当时的物流渠道和发展初期的各种优惠政策的漏洞,走私xxx和xxxx。短短几年就敛了大财。不然宁家卡纳怎么会有钱把娘家的蒋氏反吞并了?只可惜宋明是个胆小怕事的,参与不多。”
倪可说到前夫一脸的鄙夷,“他干什么都是没用,反是蒋娜有勇有谋,又懂收买人心,发展得如火如荼。不过两家后来都金盆洗手了。当初我原本疑心太重,见了女人就怀疑是宋明的姘头。因为看不惯蒋娜,便想偷偷查她操纵股市的证据。没想歪打正着,越挖越深。只可惜一场车祸,所有的证据都被他们劫走销毁了。”
“要不然一定可以一举摧垮宋明和蒋娜,没了他们,我看莫墨还能依靠谁?”倪可极度可惜又懊恼,消瘦惨白的手紧紧攥住扶手,“亏我这么多年来那么疼爱......没想到侄女是假的,竟是宋家的私生女!”
“欺人太甚!!!”饶是倪可气度再好,也被气得剧烈颤抖,咳嗽连连。
宋妍儿忙给她顺气抚背:“妈,你别太激动了,先养好身子再说,证据以后还可以再收集的。”
倪可喘着气,面颊发红:“还怎么搜?打草惊蛇了,很多愿意给证据,愿意作证的人,肯定被收买或灭口,还怎么搜?”
倪珈细细听着,暗想如果是越泽,或许有这个能耐,她刚要提议,却听奶奶的拐杖狠狠往木地板一敲,一片静谧。
奶奶近来高血压犯了,天天在家休养,气色很不好。可这一刻,老人家历经沧桑的脸上却是难以名状的决心:
“重新开始查!”
倪可惊喜:“妈,你愿意动用你的关系?”
“都被欺负成这样子,还忍下去,家都要被吞了。”奶奶一瞬间前所未有的狠,她神色莫测,看着倪可,“等你养好了身子,再和我说说你当初搜集的情报,我们一条一条,重新找回来!”
大家十分欣慰,倪可却突然眼泪汪汪:“妈,你肯原谅我了?”
倪珈一愣,这才想起这两母女十几年没说过话了。其实很多事情,奶奶不是不能知道,而是不想知道。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女儿叛逆,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消极悲观。亲情太不如意,不如一门心思扑到事业上,把华氏的几万职工当家庭比较安全。这就是奶奶以前的想法吧,那自从什么时候,奶奶回来了呢?
倪珈忍不住笑,好像家里越来越好了呢。
奶奶绷着脸,没什么表情,默了半晌,让人扶着走了,起身时却留了一句:“还和以前一样,总是找不到重点!”
这话让倪可这四十多岁的女人像孩子一样抹着眼泪,又哭又笑的。
宋妍儿拿纸巾给她擦泪,嗔怪着:“妈,下次再这么激动,不放你出......”话没落,倪可一个指头狠狠戳在妍儿脑门上,人也变了表情,“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熊孩子?赔上自己去搅和别人,谁教你的?”
宋妍儿苦着脸,不说话。
倪珈忙打圆场:“姑妈,妍儿她早就知错了,现在她天天都在忙着演戏,可认真了。”
宋妍儿感激地看她一眼,倪可也看过来,叹:“听说珈珈是个小有名气的编剧了?真是好孩子。”说罢,又戳妍儿的额头,“以后好好跟珈珈学,人家还是妹妹呢,你好意思?”说着,手指羞了羞她的脸。
“妈,我知道啦!”宋妍儿抱住她的手臂撒娇,拧麻花儿一样往倪可怀里钻。
倪可眼中带笑,表面却故作厌烦:“又开始橡皮糖了,走开走开,粘死了!”
“就要粘,就要粘。”
倪珈看到宋妍儿几个月来头一次真正轻松开怀的样子,不免为她开心,有倪可陪着,她应该再不会走错路了。
转头一看,就见张兰正看着她们母女笑闹,一脸的羡慕,很单纯,没有伤感,就是纯粹的羡慕。像是小孩子看着自己没有的玩具。
倪珈莫名心中一刺,过去坐下挽住她的手,不太自然道:“妈,星期天我们一起去逛街吧,还有倪珞,”说着,一把将离了公司就呆头呆脑的某人扯过来,“好不好?”
倪珞没意见:“星期天股市不开张。”
张兰笑逐颜开:“好。”
接下来的日子,倪珈都在心无旁骛地写剧本。
短短四五天,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倪家外部,三叶高层发现股票被集中收购了,选择扩股,可投出去的股份再次被吸。股权被控,投入的资金相当于冻结在他人手中,筹集的更是动不了。宁家卡纳和宋氏医疗本家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
柳家突然宣布做大,三家内斗加剧,蒋娜甚至一度取消了宁锦年和莫允儿的婚约,一时尘嚣甚上,说他们俩是兄妹,更有人挖出两人的同酒店记录,说已乱/伦。宁家无奈公布了dna鉴定书,宣布订婚继续。
外界又暗笑莫姓母女共侍一家。
倪家内部,奶奶和倪可的调查开始了,宋妍儿变开朗了,倪珞一天比一天自信了,而张兰开始学厨了。
至于倪珈,外面风雨再大,她都过得平静。
放下一切责任的感觉,真的很轻松自在。
著名文艺片导演章岚问她最近有没有好的剧本,倪珈当即便想把上辈子的故事写出来,剧本初定名《蝴蝶》,一句话简介为“美丽的害”。
章岚对故意换孩子这个梗很感兴趣,对故事情节更感兴趣,社会底层生长出来的坚韧阳光的孩子,到了上层社会后各种不适应各种忐忑,在权力利益和阴谋中不能自拔,渐渐失去本心迷失自我,最终在各家利益格斗中惨败而死。
两人电话里谈了两三个小时后,敲定下来了。
倪珈天天窝在家里构思故事大纲和情节。
许是写自己的故事,素材太丰富,倪珈只用两天的时间就写出了剧本初稿,考虑到戏剧冲突和影视效果,还有很多情节需要删减或强化。
反正时间不紧,可以慢慢修改。
等到星期六,倪珈和越泽一起去了庆典设计公司。
整个公司严阵以待,准备了十几套庆典方案等着。越泽对这种事情没意见,让倪珈随心挑了一套。
由于这是本市最好的庆典公司,细节之处都做到了完美,倪珈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反倒是为她们的细致入微折服,又暗叹越爷爷亲自指定的公司果然不一样。
定方案,拍照片,花掉的时间比预想的少很多。
离开时,越泽看了一眼手表,道:“时间还早,陪你去隔壁的商场逛逛吧。”
倪珈拉着他的手,慢悠悠跟在一旁:“当然要去逛街啦,都说97%的男人结了婚之后会偷懒。我要趁现在,多拉你陪我上街。”
“有这种说法吗?”越泽侧头看她,漂亮的眸子里含着星星般的笑意,“我没结过婚,还真没有发言权。”
倪珈不满地瞪他:“抓不住重点的家伙!”
越泽立刻把她拉在怀里,屈身趴在她肩膀上,十分听话地重新道:“我保证,我就是那3%,不管结不结婚,任何时候你想干任何事,我都义无反顾陪着你。”
“以后的事谁知道?”倪珈瘪瘪嘴,忍着笑去推他的头,“别压我身上,重死了。”
他当然不松开,不仅如此,还朝她耳朵吹了口气。倪珈痒得直缩脖子,咯咯地笑;不停想挣脱他,可他紧紧环着她的腰,非是不松。
还逗闹着,倪珈一侧头,就见莫允儿和宁锦月正立在某家店门口,冷冷地看着这边。倪珈瞬间止了笑闹,越泽亦是抬眸,敛了笑意,缓缓直起身来。
他一句话不说,勾着倪珈的腰,径自往前走了。
擦肩而过时,倪珈漠漠打量了她们一眼,宁锦月看上去变了,很阴冷的样子,以前那种桀骜莽撞的气息半点儿都不见了。看着倪珈,眼睛里只有一种情绪,嫉妒。
她嫉妒倪珈还可以理解,但莫允儿也是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就让人搞不懂了。话说她都要订婚嫁人了,还惦记着人家的男人呢?
这破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倪珈开开心心玩了一整天,原准备第二天和妈妈一起逛街,可晚上接到章岚导演的电话,说是预期有变,希望尽快写完。
接下来的好些天,倪珈甚至把和越泽的约会都推掉了,关在家里一门心思地修改润色。这算是她的自传电影,当然每句话都要字斟句酌,每个情节都要反复推敲。
没日没夜地改了不知多少天,倪珈终于满意,把《蝴蝶》的剧本终稿发给了章岚。
两个小时后,收到了短信:
“perfect!”
倪珈如释重负,这才发觉自己急需睡眠,也惊讶地意识到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吃药,身体也没什么异样。虽然中途偶尔犯困,可她竟然强打着精神一次次熬过去了。
或许,会好的吧?
倪珈想着,幸福地睡了好长好长。
才醒来,张兰便拉着她出门:“说和我一起出去的,结果让我等了一个多星期,你也太大牌了。”
倪珈笑咯咯钻进车里:“是我不好,今天都由我请客,行了吧?”
“不行。”张兰突然认真起来,“我还没给你买过东西呢,哪有让女儿出钱的道理?”
倪珈心思一动,微笑抿唇。
默了半晌,想起这几天无意听到的话,问:“对了,听说姑妈和奶奶查到了什么,进展怎么样了?”
张兰这下笑容大开,发动了汽车:
“关键证据和证人都找到了,还有些细节需要经过司法程序,所以已经材料备份后转给。。。。。机关了。而且奶奶的好些学生都在媒体工作。现在这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最高xxxxx已经提起公诉,宁中奇的公职和蒋娜在宁家卡纳的职位都被暂停。如果罪名成立的话,宁家卡纳要。。。。破产。。。。。”
倪珈佩服了,倪瑾奶奶和倪可姑妈才是真正的母女同心,所向披靡啊!
这两个强势的女人竟然在短短一两个星期里动用一切人力物力,在商场商界搅出了这么一场大风波。
“那宁氏呢?宁锦昊爷爷那边不准备插手帮这一脉了吗?”
“不会管了。”张兰说的斩钉截铁,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惜。
“为什么?”
张兰长长叹了口气:“越泽挖出来确凿的证据,证明蒋娜和当年发生在xxxxxxxxxx的。。。死亡恐怖案有直接关系。”
倪珈点头:“阿泽果真是厉害,我就知道,他想要挖谁的秘密,谁就绝对逃不过的。”
想到这儿,倪珈心里有些温暖,很感激越泽没有这样对她,没有把她当公事或对手一样来处理,而是给了她最大的隐私空间和自由。
但张兰仍是面色凝重得像要滴水,倪珈莫名意识到不对,刚要问,就听张兰说:
“因为他是唯一幸存的目击者。”
倪珈狠狠一怔,突然间,很多事情都可以联系在一起了。那就是越泽失去父母的原因吧?
烧,杀,强,掠,听说恐怖/袭击会让人间变成炼狱。去地狱里走过一遭的少年,难怪冷清得总像是带着夜的气息。
想起第一次见到越泽时的情景,他坐在浓重的夜色里,眸子比夜还漆黑幽深。
她从来没听他提过他父母的事情,却没想到是如此的惨烈揪心。她心底突然一扯一扯的痛,为越泽伤心难过,默默沉重了好久,才发了条短信过去:
“阿泽,今天我出关了,求蹭晚饭哇,*^_^*”
很快短信回来:“求之不得。^__^”
倪珈落了一口气,又扭头看张兰:“妈,等所有事尘埃落定,我们一家人带着奶奶还有姑妈一起,抱团出国旅游好不好?”
“好啊,”张兰忽然兴奋得像个孩子,“你爸说每隔两年带我出一次国的,那是我们差不多把欧洲走遍了呢,本来说下一站去美洲,结果你爸突然走了。我一个人没了兴致,就再没出去过。这次和家人一起去,很好啊。”
倪珈望着张兰时而伤感时而兴奋的侧脸,忽然明白传说中和倪可一样精明的爸爸怎么会娶张兰这傻乎乎的妈了。
她幼稚却没城府,从不主动去害谁;脾气不好却直来直往,不藏事儿也不来事儿,特好哄;软弱任揉捏却极其袒护家人,比如倪珞,比如之前的莫允儿,比如现在的倪珈;固执倔强却痴情专一,守寡这么多年,别说像莫墨那样行为上水性杨花,她甚至是连想都没想过。
纯蠢到了这种地步,其实也可爱了。
倪珈微微一笑,不说话了。半刻之后,望着山间飞速后退的树林才察觉到不对,提醒:“妈,你开心就开心,别踩油门啊。现在是下坡呢!”
却见张兰一脸的紧张,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笑意:“我踩的是刹车。”
为什么汽车在飞速下坡?
这下面是几千米的下坡山道啊!
倪珈惊恐地望着光速消失在车底的山路,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张兰喃喃自语:
“不能再加速了。”
说着车子陡然朝左转,轮胎猛烈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倪珈狠狠撞到车门上,而电光火石间,车子突然以更大的圆周半径猛力朝右转,逆了来时的方向,左侧直直撞开护栏,被巨大的离心力横甩进树林,撞到树干上骤然停止。
整个过程不过五秒,在身体和车内壁的剧烈碰撞中,倪珈忽然想起有人说过,副驾驶是最危险的位置。因为遇到意外时,司机会本能地往往自己有利的方向转,拿反方向去面对撞击。
谎话。
撞进护栏的是张兰那侧,撞上树干的,还是那侧。
倪珈没系安全带,各处被甩撞出重伤,双腿死死卡在扭曲的车骸里,动弹不得。全身都痛如刀剜,耳朵里轰鸣一片。
头上有粘稠的液体流了下来,糊住了她的眼,世界浸润在鲜艳的红色里。
却有一个声音异常清晰:“珈珈,珈珈,”
她呆呆地扭头过去,就看见张兰满是泪水的脸,伸手不断擦拭着她的脸,视线清晰了一些,可耳朵还是剧烈嗡嗡。
张兰哽咽着:“珈珈,妈妈的乖孩子,乖,不要闭眼睛,妈妈救你出去,好不好?”
她的身体除了痛就是痛,想说话,开不了口;想动,却失去了控制。只剩视线里的一切是真实的。
张兰拿手机报了警,忍着全身的剧痛,死命推开撞得歪曲的门,拔出挤压得鲜血淋淋的腿,她要去另一边开门把倪珈拉出去。
可就在这时,被撞的树干突然摇摇晃晃着砸了下来。
张兰惊愕,转身便朝倪珈扑了过去。
粗重的树干砸在挡风玻璃上,哐当的撞击声,铁皮挤压弯折声,玻璃破碎声,混在一起满世界的巨响。
碎渣飞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车身再度扭曲压瘪,倪珈的身体再受重压,剧痛刺激得她的神经半刻清醒。
双腿像被人砍断,痛得眼泪都差点流下来,却看见护在自己面前的张兰,脖子上插着一片挡风玻璃。
这一刻,心里的恐惧超越了所有。
她怔住,拼命想要去堵住她脖子上汩汩外流的血,可双手被扭曲的座位和车门卡住,任是挣扎着把手臂划得伤痕累累,却也拔不出来。
“啊!!”倪珈绝望而悲痛地溢出一声,下一刻,全身剧痛来袭,再度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只能瘫软在座位上。
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眼睛和耳朵在运转。
全世界只有张兰微笑的脸,和断断续续的话。
“珈珈乖,不要乱动,你受伤了,不能动。”张兰被曲折的玻璃和操作台卡着,望着倪珈,笑得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哀伤,“珈珈,妈妈的乖孩子,别怕,马上会有人来救你的。”
“上天不给妈妈机会呢?是啊,没养过你,没教过你,没护过你,没疼过你,哪有资格给你披嫁衣?哪有资格和你母女情深?”
鲜血像河流一样漫过她白色的衣裙,她的声音愈发艰难晦涩,带着说不尽的遗憾与不甘:
“不过,下辈子重新开始好不好?妈妈一定每时每刻地对你好。给你买洋娃娃,给你梳头发,来例假了妈妈给你买卫生巾,初恋了妈妈给你做参考,委屈了妈妈抱你,受伤了妈妈护你……”
倪珈死死看着她,没有知觉,眼泪却大滴大滴地往下砸。
张兰深深蹙眉,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悲伤绝望,剧烈颤抖着痛哭出声:“怎么办?以后要是还有人再欺负你,妈妈该怎么办?”泪水绝了堤一样在她满是血痕的脸上流淌,气息却微弱无力,
“是妈妈不守信用,不能再陪你。珈珈,原谅妈妈,好不好?”
倪珈寂静无声,没有表情,只是眼里盛满了细碎的琉璃,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刻进骨子里,少看一眼就再没有了。
好不容易回来的妈妈,又要被带走。这次,是无论什么都跨越不了的永远。
“还好,阿泽会保护你,珞珞会保护你,妈妈可以放心了。妈妈这辈子对你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给你生了个弟弟,对不对?”
“珈珈,妈妈的好孩子,不要哭,乖,”张兰的手沾满了血,温柔无力地擦拭着倪珈脸上的泪水,“不要闭上眼睛,等人来救你,”
她抚摸着女儿柔软温热的脸颊,忽然觉得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她微弱地笑了,“还没来得及陪你逛街,好想去。”
“珈珈,”她轻轻歪下头,留给倪珈一个最温柔美丽的笑容,“妈妈爱你。”
倪珈眼睁睁看着她缓缓垂下头,缓缓闭上眼,再也悄无声息,溢血的唇角却挂着安详的微笑。
她睁着眼睛,泪水落下了又满,满了又落下,却始终一瞬不眨。妈妈说的,珈珈是妈妈的乖孩子,不能闭眼睛。
世界静的出奇,只有呼呼风声吹动树涛,沙沙作响。
倪珈盯着张兰沉静的睡颜,执拗地想,妈妈只是睡着了。
可某一刻,身体陡然间恢复知觉,剧痛如野火蔓开。
她只觉万箭穿心,大悲大痛,喉中梗着苦涩,想要喊一声“妈”,才发出半个音节,血气上涌,再也无力承受。
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