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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玉空相守
【5·画中帝王】
醒来时夜幕已降，晚风微凉，我却觉得身子暖暖的，看了看四周青紫色的仙障，再看对面已经空荡得只剩夜色的石凳，低眸叹了口气。
漫尘走了。
我抚了抚发痛的心口，然后惊觉自己竟当真流下了泪，擦干眼角的湿润，不自觉回想起方才的梦境。
江溟。
我苦涩一笑，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让我现下连梦到他都这般难过。
不再多想，我瞬时觉得疲累极了，起身慢慢往卿离阁走，一路安静得可怕。道云师父并未定弟子不得深夜出门这样压抑人性的规矩，但这些弟子却出奇地默契，统统不愿在夜里出来散个步赏个月什么的，看来日后要多加教育他们学会与大自然相处。
一路走回卿离阁，屋子里黑洞洞的，推门进去，晴悠和墨离异常热情地围上来，又是撞又是咬的，我没心情和他们闹，掐了个诀定住他们，自己便走到床边瘫在床上，怔怔然望着床帏，闭上眼陷进一片黑暗里。
原本想着方才一梦实在累心，现下应当闭眼便会睡着的，但我堪堪地闭了许久的眼，依旧没有半点睡意。于是我便坐起来，看着在远处两脸焦急却无可奈何的晴悠和墨离，突然觉得他们许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于是便挥手点亮屋里的灯，然后解了他们的术法。
他们跑过来，在我面前蹦来蹦去，我看得头晕，揉了揉额头：“看不懂。”然后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阿寻不是说在卿离阁等我？”然后我沉吟片刻，许是看我许久未来，便回去了吧。
我转头再看那两个小团子，他们跳得更厉害了，我皱眉：“阿寻？”他们停下来看着我，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弹起身子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角落的木桌上，发现原本放在那里的东西不见了。
仿佛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一下，我感觉有东西在撕扯着我的心，头痛的感觉方才缓解现下又强烈起来，我闷哼一声，有些站不稳，伸手扶住旁边的墙，泛白的指尖紧紧握起来，缓过神，我抚住发慌的心口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那个木匣不见了。
阿寻说在卿离阁等我。
他拿走了那个从江国藏书阁拿出来的木匣。
若是他看到里面的东西……
“呃！”头痛，扯着我浑身上下泛起一股刺骨的冷意。
今夜风凉，我皱了皱眉，眼中一阵酸涩。
似乎今晚真的会发生些什么了。
夜一寻来玉空山之前，我曾想着倘若我爱上一个人，那便定然不会让他离开我。
而现下，我爱着夜一寻，却不知道如何留住他。
夜一寻不在房里，他的屋子一片漆黑，我推门进去，踉跄着叫了几声：“阿寻？阿寻？”
挥袖点亮烛灯，确认房里确实没人之后，我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双腿一软，跪坐下来，冰冷的地板让我清醒了些，我开始努力回想他会去哪些地方。
头痛欲裂，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苦笑一声，我起身，堪堪走到他的床榻边，然后浑身无力歪倒在榻上。周身残留的玉茗清香变得莫名的悲戚，不知不觉竟扯出两行泪水。
一阵死寂之后，房门处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瞬时清醒，起身跑到门口，便见他背对着我站在门口把门关好。木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他却没有转身过来。
我扯出一丝微笑：“阿寻？你方才去哪里了？”我轻轻笑了笑，换上抱怨的语气，“你不是说在卿离阁等我，我回去你却不在了，你知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阿卿。”他忽然打断我，清冷的嗓音里满是疲惫。我看着他微微僵住的背影，感觉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苏醒过来，下一刻便会张开它沾满血腥的爪牙生生将我撕碎。
我皱眉，有些心虚，但还是很快笑出来：“你怎么了？我不就是让你等得久了些，我不小心睡着了……”
夜一寻转身望着我，脸上带着苍白的苦笑，那笑容显得虚晃缥缈，仿佛很快就会被风吹散：“你早就知道我是江溟了，是不是？”他又是苦涩一笑，“这些时日，你一直在装傻，是不是？”
他还是知道了。
我以为他问出这话时我会心痛难当，但没有，我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心跳也没有加速。而这样的安静让我恐慌，我在心中大吼：害怕啊！难过啊！你不是最怕他把这个真相说出来吗！
“不……”我摇头退了几步，耳边忽然一阵轰鸣，然后是延绵不断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仿佛无数把利刃生生割削着我的骨肉，一瞬间天地失色。
我看着他好看的唇，仿佛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听不到，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听不到他的声音。心里又是烦躁又是恐慌，一拉一扯几乎要将我撕扯成两半。我捂住剧痛的头，想大声哭喊出来，可是任凭我怎么大喊大叫，耳边依旧是那种尖锐的声音，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这是要聋了么？脑中一瞬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不可以。
我心中苦笑，就算我要聋了，那我最后听到的一句话，也并不该是那个。
视线模糊，隐约看到夜一寻跑过来抱住我，他约莫是在叫着我的名字，可我还是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刺骨尖锐的声音让我快要疯掉。
我早就知道他是江溟么？
心中一阵酸涩，苦苦一笑，是啊，我许是早就猜到了。
他从不细说他的身世与过去，却在那日紧紧抱着我说我像极了两百年前的样子。他说自己只是江国凤阳的百姓，却对各国王室了如指掌。他明明就是玉空山辈分最小的弟子，却使出一套精炼的御仙剑法，仅用四招便打败了蛊后公玉青星。
我大约早就猜出来了，他就是江溟，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敢承认，过往那一百一十三年的斑驳，大约也是他带给我的。
我看着他手中的那自木匣中拿出的东西，一卷泛黄的宣纸，展开来便能看到画上是一个俊逸非凡的男子。画上的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身着玄色衣袍，黑色的衣襟上纹了鎏金的纹饰，浮云上一条龙腾跃而起，傲视九州，华丽而不夸张，那是江国王室最高的九五之尊才会穿的衣衫。
男子左手搭在一把长剑的剑柄上，纤长好看的手指轻点在剑柄上镶嵌的半月形黑曜石上，右手随意地撑额，仿佛被画时便是这样的姿势了。
他的长发束成一个帝王髻，眉目清朗，自每一丝神态中透露出指点江山的帝王之气，幽深的眸子摄人心魄，而他却似乎像是在看着作画的人，眼中带笑，薄唇微微勾起，看久了，会揣摩出一点宠溺的意味。
画纸的一角，娟秀的小楷写了一句话——
“冷月山茶，江心一点明月。画舫弦哑，轻歌半缕柔情。”
然后字体旁边盖了一个艳红的章——“江瀛帝溟”。
我第一眼见到这幅画的时候，便总是想着，阿寻啊，为什么，这画上的江溟，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多想有一天，他能告诉我，那画上的人不是他，哪怕是借口，我也愿意相信。
可是阿寻，他从来不晓得，一个人在不愿意面对现实，你却偏偏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时，那人会有多痛。
他把我抱在怀里，我痛苦地闭眸，两行湿润淌下来，沾湿他的衣襟。我能感觉到他急促的气息喷在我耳边，那种尖锐的声音渐渐消散，我听到他颤抖着唤我：“阿卿，阿卿……”
我从未和他说过，他每次叫我的名字时，我都觉得异常安心，就好像流浪许久的游子终于找到原乡。
这世间之人所求，不过一个心安。
我想有这么一个人，他唤我时，便是我最最心安之时。
“阿寻。”我愣愣地叫他，嗓音异常的沙哑。他身形一僵，把我从怀中放出来，低头看着我，面色苍白：“阿卿……”我苦涩一笑；“你为什么……”话忽然卡在喉中，一阵哽咽，好像被人用刀扎住了脖颈，许久我才颤抖着说，“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他皱眉看着我，眼中流转着寂寥的情绪，然后他忽然放开我，虚晃的声音就传进我的耳中：“可是阿卿，你这样装傻，要装到何时？”
我无言以对，只能看着他，看着他一脸疼痛地闭眸，然后抬起手在眸子上盖了盖，又放下：“你不会猜不到，过往那一百一十三年里，你所谓的斑驳所谓的九死一生，都是我给的。”他顿了顿，开口是更加低哑的声音，“你宁可给自己下了忆咒也不要记得我，你那样憎恨我给你的伤害，若你知道一切，怎么还会这样甘心装傻。”
心中一阵惊雷，我退了几步，怔怔然道：“忆咒是我自己下的，是我自己想忘了你，你曾伤害了我……”我忽而笑起来，声音有些凄厉，“所以你，是因为愧疚……因为愧疚才来找我，因为愧疚，才对我说你爱我？只是因为……你伤害过我？”
他瞳孔忽而一缩，伸手拉住我，急切道：“不是！不是！阿卿，我不是因为愧疚……”
我甩开他的手，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木然地摇头：“那时候的事，原本我不想再想起，我原本想着，与你在玉空山安稳一世，那些不好的，不去想也罢。”我抬头看着他，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可是我忽然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愧疚，会让你这般牺牲自己来玉空山陪我。”
他皱眉，急迫地解释道：“阿卿，我来找你不是因为愧疚！”我没有听他继续解释，挥手聚起生出一丝仙气，双指在额间抵了抵，嘴里念了个诀，一股术法的光亮瞬时绽开。
所谓前尘往事，如今成了铺陈在眼前的回忆。江溟，我可是，该对你说一声好久不见？
【本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