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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论道坛,纷陈转了半晌才遇到个终南紫府的门人。
却没想到只是问了句柳园在哪儿,那人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接着不答反问她是何派弟子。纷陈不明状况,只好说是她家先生住在柳园。那人更加怀疑,抓着她说要去见南来居士。幸亏陆桑良和孟知恰好路过。
“出了何事?”孟知问道。
“掌门,饮风君。”那小弟子行礼道,“这人古怪,竟说她家先生住在禁地,问她她家先生是哪位居士,她还答不上来,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孟知看了纷陈一眼,刚想说什么,却被陆桑良打断:“她是我云宗门下的。”
孟知挑挑眉:“是你的弟子?”
“不是。”陆桑良答了句,转向纷陈问道:“越八千来了论道会?怎会在柳园?”
纷陈正愣神柳园原是终南紫府禁地,听他问越八千,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就在陆桑良眉头越皱越紧时,传来一声轻笑,于纷陈而言宛如天籁:“她家先生是我。”
众人皆回头望去,那青衫男子淡淡笑着,揣着手倚着背后的翠竹,一副闲适模样。
是明彦。不是越八千。
纷陈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望向他,随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扭头盯着陆桑良。陆桑良则是微微一惊,接着对明彦行礼称“先生”。而一边的孟知也收起了看戏的神情,向明彦施了一礼,并问道:“玉修真人可是来寻师叔祖的?”
明彦点点头,道:“带了个新收的小童,根骨不错,就是算不得聪慧,第一次来也不大记路,见笑了。”
“真人客气了。”孟知回道。
紧接着,纷陈看到陆桑良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看了她一眼,便听到他唤了句“师叔”,还附带一个拱手。
纷陈:“……”在她风中凌乱之时,明彦又笑道:“敬严你可不必唤她‘师叔’,这并非记名弟子,真说起来,便算是和你同辈吧。”
陆桑良答了声“是”,明彦颔首,上前领过纷陈离开。
陆、孟二人目送他们,随后便也离去了。最可怜的是那小弟子,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恐怕内心的凌乱不比纷陈少。
纷陈被领走时还是一脸懵,过了一阵,才问明彦道:“先生怎么来了?”
“想着今日的论道,你该是不爱听的,怕还要来寻我。”明彦笑着看她一眼,“依着你往日的性子,咳,应是寻不到路的。”
纷陈没在意他的调笑,还是面无表情。又过了半刻,才问:“你……你道号,是,玉修?”
明彦点头:“取字为道号,不是云宗旧例吗?”
纷陈愣愣地跟着点头,又立马摇头道:“不对啊!你的字不是‘聿’……”未说完,便反应过来,念了两遍“聿修玉修”,终于了悟。
“原来先生便是……”纷陈此刻的神情与方才的陆桑良如出一辙,“师叔祖啊。”她此刻对陆桑良是非常的感同身受,以为是自己小辈的人突然成了长辈。而她,虽然早已清楚明彦辈分该是比她大上一些的,却从未想过会足足大两辈,并且这位还是,云宗货真价实的老祖宗。
尽管字辈上是玉字辈,可谁叫他们云宗祖师爷够任性呢?把弟子的儿子收为关门弟子,天下也就是这独一份了。
“还真是老妖怪啊……”纷陈不自觉地喃喃道。
明彦听得这话嘴角抽搐两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真的老了吗?我还以为看不大出来呢。”
纷陈惊觉自己居然真的说出口来,忙补救道:“没!您老人家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遗世独立貌比潘安……”
明彦嘴角抽搐地越发厉害:“样貌如何,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不,潘安何能及君也?”
“停停。”明彦竖起手指挡在她面前,“静远你再说下去,我都要以为是在讥讽我了。”
纷陈不作声了。
明彦看她神情,叹口气道:“可是怪我?”
“弟子不敢。”
“那便是在怪了。”
纷陈又不说话了。
“从前不说清,只是觉得这身份算不得重要。后来,在洛阳给你留的字条上,特意落了字,想你该是明白几分的。”
那时她于前尘记不得分毫,日后想起也是先入为主想着那个“聿”字,谁能想得到在身边多有照拂的是自己师叔祖啊!
纷陈还是有些不忿,却是不敢还嘴。
“你看,”明彦又叹道,“我怕的便是你知晓后,就只余敬重疏远。”
“先生说笑了,”纷陈回道,“纷陈敬重您是应该的。”
明彦无奈,也不再逼她,只说道:“随你心意便是了。”
因明彦说了将纷陈与陆桑良算作平辈,秦珠便是要唤纷陈为师叔了。初听这消息秦珠同样是一脸懵,半天反应不过来她为何从师姐变成了师侄。
纷陈当然没敢告诉她,其实她本来就算是她的师叔。
嗯,可惜已经被除名了。
“纷陈,师叔?”
“阿珠你还叫我纷陈,也是无妨的。”
秦珠连连摇头:“要是被师父知道,我可就惨了!”
也是,大师兄向来是最看重礼法的,要是他知道,想必不会轻罚了秦珠。
纷陈突然有些理解了明彦。秦珠这个小姑娘她是很喜欢的。
“阿珠,你知道奶乌糕吗?”纷陈突然想起从前逗侄子的糕点。
秦珠茫然地摇摇头。
这是纷陈依着东陵有个叫奶乌他的点心改制成的,只给自家的小侄儿做过。想着这个应该是没问题的,便去做了来哄秦珠。当然,还得为明彦和陆桑良也备一份。
晚上明彦说要跟师骞秉烛夜谈,还赶了纷陈回西苑。她没多说什么,按吩咐离开。路过海棠林时,想着顺路再逛逛,不怎么意外地又遇着陆桑良。
不好装没看见,便上前打了个招呼。陆桑良淡淡应了声。纷陈看他一脸冷漠,心里直撇嘴,不过想到白日他那声“师叔”,还有些窃喜,便想着姑且饶过他。
从前连声师姐都不愿叫,这大概是报应了。
不再理他,转身正准备回去,陆桑良突然开口道:“点心不错。”纷陈那句多谢还未来得及出口,他接着道:“脑子不好使,手艺倒还可以。先生不会是因着这个,才留你在身边的吧?”
好想打他怎么办!有没有人能阻止她一下?
纷陈暗暗磨了磨牙,想着什么端正持重、谦和有礼,都是假的!她绝对是眼瞎了,才觉得现在的陆桑良会稍微成熟那么一点。看看,其实根本就,不可能!这家伙说话一如既往的恶毒,夹枪带棍,尖酸刻薄。
着实是想回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纷陈忍了忍,努力咽下了。她移开目光,想转移一下注意,便看向了陆桑良身旁的那个酒壶。
又喝酒?
再看看他的脸,应该是还没开始喝。
陆桑良手里握着一支玉箫,不再理会纷陈,独自吹奏起来。初时曲调婉转,如云起雪飞,又兼欢欣之感,让人听来不觉地面带笑意。而渐至曲中,乐声更加悠远,似在望那山川修阻,天长水阔,来日无期。
“你哭了?”纷陈听得问话,回神才觉箫声已歇,脸颊微痒,触手一片冰凉。
“你听得懂这曲子?”陆桑良又问。
纷陈点点头,低声道:“听得让人有些……想家了。”
陆桑良的声音几不可闻,纷陈只模糊听到句“难得”。
这曲子名为《东风谣》,看似在说冬去春来,草木复苏,实际却是在写人。
生人死别。
“下面的我有些记不清了,你可愿奏完?”
纷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陆桑良将玉箫递给她,正要接过,猛地察觉耳后传来破空声。明明是清楚该怎样躲过,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僵着动弹不得,那一瞬她竟还有空想到这一如在云梦睡虎地之时。
陆桑良神色一凛,眨眼便护在纷陈身后,挥手打掉袭来的暗器。暗器落地,仔细一瞧才看清那竟是几丝笔毫。白色的毫毛上有一段漆黑,不知是因用过而沾染的墨渍还是上了毒。他用帕子捻起一根来,凑近细瞧。看了一阵,便收手,向纷陈道:“怕是混入了圣堂的人。你修为欠缺,尽量跟阿珠,或者先生在一处。”
纷陈被他看轻,不免有些羞惭,自觉当真是在修炼上疏忽了许多。她伸手拿过陆桑良刚刚用来挡下暗器的玉箫,端详起来。
陆桑良任她拿去,趁她心思全在箫上,不着痕迹地收了地上所有的毫毛。
纷陈瞧了瞧箫上的痕迹,对陆桑良道:“该是有毒的,你当心些。”
陆桑良点头,拿回玉箫,用帕子包住尾部,仔细收起来,回身提了酒壶,说道:“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言。
男宾不得入西苑。到了门口,陆桑良将手中的酒壶递给纷陈。她不解道:“这是?”
“你总盯着它,便送你了。”陆桑良淡淡道,看她接过,又加了句,“当心喝醉。”然后转身离去了。
纷陈捧着酒壶,揭了一点封口嗅了嗅。
果真是桃花酿。
抬头望了望陆桑良快消失的背影,纷陈便也转身,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