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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琛雪熊银盔, 白马玉立在雪峰下, 身后的烈焰将银甲映照得火红,如银凤涅??,振翅欲飞。
他轻叹浅笑, 雄厚的内力让声音在陡峭的山峰中回荡:“定兴王,你可知晓, 我身后被绑缚的女子是谁?”他刻意的顿了顿,目光在敌军的阵列前巡视而过。隔得远, 目光却犹如剑锋, 一寸寸凌迟着大雁朝的兵士,最后竖在顾双弦的面前。
‘定兴王’顾双弦面色沉着,大笑道:“堂堂一个雪国, 难道要用本王的红颜知己来换取战争的胜利吗?”
谢琛与八王爷并不熟悉, 若说谢琛是先皇的私生皇子见不得世人,所以才行踪成迷, 那么这位八王爷就是皇族的影王, 他是有着莫大的权利却不能显露真面目的王爷。八王爷掌握着整个大雁朝所有官员的弱点,与明面上的帝王相互支撑平衡朝局,一言一行都足够影响大雁朝的稳定。谢琛在很多年以前觉得先皇对自己还算厚爱,毕竟自己的母亲是宫女,先皇给了他免死金牌, 保护了他一辈子的平安。他武学渐渐展露,有意想要为难当年的太子顾双弦,才十多岁的少年出手不留余地, 一心一意想要让太子为他的武学折服。偷袭太子得手的第二日,他醒来之时,床顶上吊着自己最心爱宫女的断头,早已干枯的血液凝结在被褥上,吓得他半个多月不敢出太医院。这才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两军对战,前锋的将军相隔几百丈,看不清面容,谢琛只觉得这口气有些熟悉。转瞬想想,皇族的人历来冷情薄幸,不见人命看重也是寻常。当即笑道:“定兴王,你糊弄得了自己,糊弄不了世人。我身后的女子乃你们大雁朝的当朝国母夏令姝!”
此话一出,两军皆哗。
顾双弦抬高单臂,令军士安静,自己夸张地大笑,笑声中带着嘲讽和讥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堂堂大雁国的皇后怎么会在雪国。若你身后的女子是夏皇后,那大雁朝皇宫里的哪位是谁?”他高扬起头,竖起□□直指对方:“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扯上一个弱女子算什么?难道你这卖国贼还想用这女子来换取大雁朝的疆土?本王现在就在此坦诚的告知你,也告诉你身后那些躲在女子身后的懦夫,‘别说是假的皇后,就算是真的皇后在此,本王也会代替皇上亲自射杀她在此!’大雁朝的女子,士可杀不可辱。”
他身后的大军举起戮刀,同吼:“士可杀不可辱!可杀不可辱!”擂鼓大动,幡旗飞扬,万马奔腾,伴随着士兵们的勇猛士气狂风般的席卷整个大地。
夏令姝闭了闭眼。她听见了,虽然遥远,可是军士们震天的吼声,震耳欲聋的灌进她的脑中,激起胸腔内的愤慨和坚定。
谢琛大吼:“定兴王,杀了夏皇后,你们的军功也会被大雁朝的皇帝给……”
顾双弦已经由不得他再??拢?偷匾惶徵稚??氏瘸辶顺鋈ィ骸吧保?br>
身后千军万马都在愤怒,都在狂吼:“杀!杀!杀”
大地在轰鸣,群山在震撼,雪松摇摆,皑皑白雪被践踏,染上血迹。雪是冷的,心是热的,血是腥的,刀锋是利的,杀戮瞬间蔓延了整个山谷。大雁朝的玄色,雪国的银色,相互交织,马蹄奔腾,群情激昂,杀器挥起落下,无数的人面孔扭曲,无数的命在绝望,又有无数的兵士一往无前。
夏令姝的目光从血场眺望着大雁朝的方向。谢琛明摆着要让她身败名裂,也打定了主意用她挑拨夏家与皇帝的和睦。谁也没有想到面临国家大事之时,夏家会是最坚定的纯臣,赵王亦是深明大义之人,顾双弦……就算猜想她可能不测,可能贞洁不保,也可能早已背叛,他都会选择能救就救,无法救助之时,舍弃是唯一的道路。
明面上,她依然是在深宫中的皇后,暗中,她的沉寂已经在逐渐失去了家族的绝对信任,她的漠然会让顾双弦揣测她的贞节,她被人绑缚在战场上,无疑是让将士们看到她的愚蠢,她的懦弱,她的……不顾大局。
一个女子,一生都毁在了这一局。
活下来面对的将是屈辱,死了反而痛快。
可是事到如今,死都无力。
“想死,也别死在这里。”身后有人轻声说,夏令姝一震。对方沉声:“别动。”
“九叔,你没有回兵营?”夏令姝怔住,含糊的问。
“哼,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伪装成雪国士兵的定唐王悄无声息的替她剪开吊着的绳子。作为王爷,他的自尊在对方挺身掩护自己逃跑之时已经受了冲击,如今,哪里肯让夏令姝独自面对屈辱,生死一线。
她救了他的命,他要还,而且必须是在她活着的时候还给她。
“你干什么?”有人大喝,定唐王突地挥刀,直接将发觉的雪国士兵砍翻在地,手中的吊绳猛地一松,夏令姝从高柱上掉下来。定唐王拉着不稳的她,“快跑。”
城建的围栏很高,两人在众多守城的士兵中穿梭,惊动了前方。
顾双弦乍然不见了夏令姝的身影,心里大惊,差点就要惨叫出声,堪堪张口,谢琛的长剑已经挥舞了过来,剑尖夹带着银光直接刺向他的脑门。顾双弦大痛,头盔受不住内力的冲击,一分为二,露出他的真实面容来。
“居然是你!”谢琛惊诧,接而惊喜,长剑如雨,纷纷笼罩在顾双弦的周围:“顾双弦,今日我就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连连逼近,顾双弦的武功都为了行兵大战,与江湖的搏命大有不同,当下练练败退。身边的暗卫接二连三的夹击谢琛,都被对方势在必得的气势阻挡。
顾双弦内心焦躁,疲于对抗,只觉得浑身没一处不在隐隐作痛,每一根血管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有无尽的勇气来面对强敌,却不敢去揣测夏令姝如今的生死,只觉得眼前一片片的血色,让人头晕目眩。
倏地,远处一声长啸:“让开!”一个青黑的身影如大鹏展翅般飞来,瞬间就到了眼前,是龚忘。同为江湖人,龚忘是将生死拴在腰带上的人,上场就是杀招,刀锋更利,攻势更快,不过五十招就将谢琛逼得倒退。
顾双弦被暗卫们护着不管不顾的往前冲,身后兵士见得‘八王爷’勇不可挡,纷纷振奋,后方再一次发动猛攻。顾双弦遇鬼杀鬼,遇魔杀魔,一头黑发在空中飞扬,玄色披风侵染着红色,直接领兵冲向城墙。
杀声震天中,他边打边到处张望,不多久,就发现定唐王在城墙上的身影,同时,定唐王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令姝似乎心有所感,堪堪转过头来。
一眼千年。
顾双弦张了张口,捏着□□的手背青筋密布。夏令姝想要往前,一柄残刀正从她的肩胛砍过,顾双弦痛叫,似乎受伤的人成了他自己。
夏令姝忍不住轻笑,笑中带泪,笑着躲过血雨腥风,一心想要冲往那个人的身边。
两个人,一个在城墙之外,一个在城墙之内;一个在敌营生死一线,一个在战场奋力杀敌。他们偶尔张望,然后极力往对方靠近,再靠近。城门被士兵们用柱子撞击的沉闷声,沙场上人们的怒吼声,刀锋割过皮肉的嗤嗤声,还有……他们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血液沸腾声,万种声响在耳膜嘶呤,他却只听得到自己内心的那一声声无言的呼喊,而她,眼神锁定了他眼中的坚定,笑中有泪的喃喃回应着。
定唐王将夏令姝护在了身边,拖着她左躲右闪,眼见已经到了绝路,后面是万丈峭壁,前方是凶残的雪国士兵,而他们只有两个人。
定唐王将手中夺来的大刀在空中横扫,无数的血珠从眼前飞扬,他将夏令姝往后一推:“站着别动。”
夏令姝弯身捡起地上的武器,夹在角落,笑道:“王爷,你得活着出去。”
“屁话,本王要带着你一起回去。”
夏令姝再说:“我看到夫君了。”
定唐王一怔,微转头凝视着她。夏令姝将刀锋在眼前比划了两下,笑得淡然:“必要的时候,你得舍下我。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兄弟,为了他的娘子而死。”
定唐王问:“你不怕死?”
夏令姝指了指自己的颈脖:“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什么也不怕。所以,”她定了一定神,回视着他:“请你,不顾一切的前进吧!”
面前的女子太淡然,话语太轻,反而显得他的性命何其的重。定唐王恍然醒悟般冷笑:“你在害怕!你怕什么?我六哥虽然与国为重,对你却是一往情深。”
夏令姝不回答,她只是疾速的上前一步,替他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攻击,身子承受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面色却镇定异常。她不躲在他的身后,她也不需要别人的舍身为人,她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她也不是那等不堪一击的弱女子,必要之时,夏家女儿在战场拼杀也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定唐王木然的看着这个本该被男子呵护的女子,一刀刀拼杀在战场上,无数的血肉混着汗水从她的脸颊,身上,手腕上滑落,如夜叉,如修罗,宛如浴火的凤凰,不是焚身消散就是涅??重生。太过于震撼,他只来得及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拼搏,一起冲出重围,一起寻找能够重生的道路。
夏令姝在笑,内心却在哭。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一道视线,无所不在的锁定着她;她也知道,他在寻求法子救她,他们的儿子在等她回家。可是,她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她的一切已经埋葬在了这场战争中,尊严,荣誉,地位和贞节,没人会相信她的无辜,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无垢。
“姝儿!”顾双弦在墙下大喊。
他看见她了!
他骑着高头大马,策奔在乱军之中,心急如焚的喊话:“跳下来。”
夏令姝不顾。
顾双弦焦躁的一遍遍砍杀身边的碍事者,自己身上的盔甲越来越重,力气越来越少,眼眸赤红的仰望着上面的女子:“下来,随我回去。”
夏令姝一顿,定唐王已经替她砍杀横槎过来的敌兵,将她堵到城墙上:“下去。”
夏令姝抿着唇,顾双弦目光咄咄的盯视着她,太焦灼,太急切,更是执着得让人侧目。夏令姝稍抬下颌,爬上墙头,独立在风雪之中,面对着被困在敌军中的顾双弦。高处不胜寒,雪峰太陡峭,雪国太森冷,风太大,雪太白,人太肮脏,让她在一年年的消磨中逐渐磨灭了希翼。
可这个男子还是来了,居然亲自涉险的来了。他固执的展开双臂,等着她回到他的怀抱,等着重新让她寻回温暖。
顾双弦仰着脖子,宠溺的笑道:“小狐狸,回来。”
夏令姝眼眶一热,将刀锋狠狠的扎入突袭来的敌军胸腔内,膝盖猛曲,脚尖一顿,整个人从高处跳了下去。
冷风刮着脸颊火辣辣的疼,衣裳被鼓吹得咧咧的响,身上的血,眼角的泪,都被吹散,她撞入了男子的怀里,被对方紧紧的拥住。
策马奔飞。
定唐王随后一步也跃了下去,刚好落在敌军的马上,他的力气大,挥手就将对方给拽了下去,跟着顾双弦的身后,与众多大雁朝的将士们一起冲出包围圈。
前方的骏马之上,女子的衣摆在空中翻飞,仿佛翩舞的蝴蝶落入了帝王的怀抱,从此不惧外面的风雨,安静的,信任的停驻。
雪山,烈日下,定唐王突有所感的落寂,似乎有什么刚刚得到,即刻又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