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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与定唐王的那一架打得莫名其妙, 散的时候两人脸上完好无损, 衣裳下却是不知道添了多少青紫。
定唐王怒火十丈的回了府,赵王被赵王妃扶着去了偏殿,夏令姝等到太医们确定了方子熬了药, 给顾双弦服用之前一直没有离开。
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看不到他睁开眼了。
二十多年积压下来的毒素非同小可, 经过老太医慢慢的调理皇帝才能勉力的处理朝政,如今雪上加霜, 是福是祸连夏令姝也没有了底。她只能悄悄的, 时不时的用指尖去磨蹭他的掌心,热度过高的时候,她就吁出一口气;冷如冰块之时, 她就屏着呼吸。反反复复, 天何时暗了下去也不知晓。
小公主被人哄着睡了午觉起来,趴在龙床上揪着父皇的被褥, 睁着大眼睛好奇的左望望右望望, 看着母后哈哈笑着,口水都滴答在了被褥上。夏令姝将她放在顾双弦的肩旁,小公主的口水就都滴在了他的衣裳上,一边笑一边转动着脑袋,努力的想要翻滚到父皇的身上去。
赵王与赵王妃进来之时, 看到的就是一副寻常的亲子寻乐图。若不是顾双弦昏迷着,气氛会相当的欢快,笑语会更加多。
“本王已经着人去请龚夫人, 相信不出几日皇上的病情就会有好转。皇后娘娘暂且安心,照顾好太子与公主殿下。”
夏令姝斜着身子,对赵王苦笑道:“有劳姐夫费心了。”她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方才姐夫与定唐王是何故起了争执?”
“他不肯出兵南海。”
夏令姝一惊,整个人已经伫立起来:“他想要抗旨吗?”
赵王冷笑:“当初那圣旨就接得奇怪,说不定他心里一直不愿。今日正好时机成熟,他拒绝也是预料之中。”
夏令姝问:“那兵符呢?”
赵王侧过身去,不多会太子被人从外面迎了进来,一头的雪花,手中提着金丝笼子,里面关着一对鸟雀唧唧没停,长靴上的泥浆在地毯上一步一个脚印。这哪里是尊贵的太子,而是顽皮的野小子。夏令姝心里窝着火,面色已然难看起来:“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本宫遣人三催四请都见不到尊驾亲临,这会子倒是记起回宫了。”
太子玩得疯头疯脑,哪里还记得时辰,当下即问:“母后何时招过儿臣?儿臣全然不知。”
夏令姝怒发冲冠,即不能说皇帝病重,也不能说朝局突变,压着火气只道:“你既不知,那就是身边伺候的人有意违旨了!”目色一冷,喝问:“太子身边谁当值,推下去行杖一百。”
太子吓了一跳,不知道母后为何暴怒,就算他当日戏弄妹妹,她也没有拿过身边的人撒气,如今这般倒成了后妈似的,吓得他一时之间没了应对。
自从夏令姝回宫之后,太子的逍遥日子就到了头。夏令姝总是再三提醒他要一日三省,洁身自好,并且明白自己的身份需要承担的责任。读书的时辰都不够,玩乐就成了奢望。夏令姝望子成龙,想要太子将她不在身边的四年学识都补回来,太子却是到了逆反的年纪,你说一,他偏要二,针锋相对之后总是败下阵来,一天到晚挂着苦瓜脸读书学武,苦不堪言。故而好不容易过年,太子被夏令姝放了假,就使劲的疯玩,身边的侍从们也使劲了浑身解数的哄太子开心。夏令姝派去传旨意的人不能说皇帝不好了,也不能说皇后的地位已经风雨飘摇,更是不能说太子你要大难临头了,只吱吱唔唔让人赶快带了太子回去。过年节,宫里当值的人人在心不在,哪里愿意去守着那一对夫妻,自然是能够哄着太子多玩一会儿,谁都没有想到回来之后就是灭顶之灾。
一百杖棍下去,别说小太监宫女们,就算是身强体壮的侍卫也会去了半条命,其他人直接见阎王了。
夏令姝素来心冷,宫人们也都见过她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的时候,故而没有人敢大声哭,有人亲身求饶,有人边哭边磕头,太子已经被这番变故惊得反驳:“是儿臣要耍的,不是他们的错!母后有气对着儿臣来就是,何必杀鸡儆猴,平白落了下乘。”
夏令姝气得发抖,赵王与赵王妃冷着脸俱都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好好好,我不拿人撒气。来人,将太子带回东宫面壁思过,这一个月都不用来请安了。”
太子大声问:“没有这些人伺候,我才不去面壁。”
夏令姝嗤笑一声,端坐在龙床上,遥遥的看着二门帷帐外跪着一地的宫人们,久久没有言语。
夏令姝问:“太子殿下这是要为了宫人们而违抗本宫的懿旨么?”
太子挺着脊梁:“是!”
夏令姝再问:“太子殿下认为他们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太子高扬起下颌:“他们没错,都是儿臣的错。”
“很好。”夏令姝点点头,冷淡的对着小卦子吩咐:“将太子关入东宫,没有皇上的圣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立斩。太子若有任何差池,东宫所有人诛九族。”
“是!”迭声大喝,依然是两名侍卫疾步走到太子的身边,恭送了他出去。太子没有想到一件小小的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般模样,半响呐呐不可言,对宫人们的感情浑然无视。待到门口,太子回过头来,问:“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娘亲?你是不是我等了四年的母后?”
夏令姝转过头去,慢慢的端正好小公主的皮裘帽子:“本宫是天下之母,是未来皇帝的母后,并不是你一人的娘亲。”她将小公主抱到膝上,亲了亲她的脸颊,小公主咯咯笑两声,天真灿烂。
夏令姝接而道:“传晚膳,顺道请得大皇子,二皇子和大公主来一起用膳。”
太子只觉得平地惊雷,整个人摇晃了两下,带着哭腔问:“你不要我了么?”
夏令姝不答,也不望他。
太子固执的站在殿门边,一脚在门槛之外,一脚的脚尖还停留在殿内,他大声问:“你还要不要我?”
夏令姝对着凤梨道:“摆驾凤弦宫。”
说罢,抱起小公主,对着赵王道:“王爷与王妃也留下吃顿便饭吧!赵王可以顺道考校一下两位皇子的才学,看看有谁能够担当大任,我们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赵王瞥了眼已经脸色灰白的太子,躬身道:“遵旨。”
噼里啪啦一串大响,立在殿门口的两株盆景已经被扫得粉碎,红的珊瑚,白玉的瓷盆,墨绿泥珠一路从门口滚到了空白的殿中央,滴滴嗒嗒清脆的响,似小儿的啜泣,又似心湖的警钟。
太子泪已双行,临跑之前只留下一句:“我恨你!”
短短三个字飘荡在宫殿内外,久久不散。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宫人们更是头也不敢抬的窥视皇后的神色,气氛显得沉闷而压抑。
赵王妃有点担心的扶着夏令姝的臂膀:“你又何苦。”
夏令姝惨笑:“姐姐,当年你放下才满周岁的嫡子不远千里回到皇城,独自带着小郡主与姐夫亲儿两地分离,又是为了什么?”
当年,皇帝为了挟制赵王,夏家不得不命赵王妃从属地回来,长久居住在皇城作为拿捏赵王的人质。那时候的赵王妃何等的胆量,何等的气度,硬是毫无隔阂的协理妹妹一起拉近世家与皇族的距离,避免君臣嫌疑。
“说到底,都是为了家人平安。”
“我也是。”夏令姝道,“所以,与其等着别人给予他尝遍人间苦痛,不如我亲手推他下悬崖,让他学会独自生存。脱离了父母的保护,他对人对事会看得更加明白。”
赵王妃道:“别过犹不及了。”
赵王上前一步,哼道:“男子汉大丈夫,吃得苦中苦才能人上人。你们就是太妇人之仁了。”
几位大人一路谈话出去,在凤弦宫用了午膳。余下的两位皇子都已十多岁,在白鹭书院有了自己的门人。外表看去二皇子稍显文静,大皇子活跳,大公主娇弱有余坚定不足,因在皇宫长大,俱都懂得察言观色,来之前已经被各自的母妃提醒,如今见到夏令姝就越发谨慎。
赵王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两位皇子,赵王妃亲自给众人布菜,夏令姝偶尔询问大公主的学习,一顿饭吃得倒也和乐。
饭后,先前被赵王派去请来的三公们已经入了宫。皇帝病重,赵王主内政,定唐王把握兵权,再有权臣势力各方强制,暂时也保得下大雁朝的安定。
倒得晚间,赵王与大臣们处理奏折,赵王妃放不下夏令姝,陪她说说话。
小公主一直睡在顾双弦身边,居然遗传了小太子以前的坏毛病,吃饱了就尿床。小小的孩童,一泡水塘印在皇帝的衣裳上,瞬间就被他体内的高热给烘干了。宫人们嗅来嗅去不知道哪里的怪味,最后只好将皇帝和小公主的身子都擦拭了一遍,又换了床套等物,闻道小公主屁屁都是香香的这才罢手。
这期间,夏令姝已经带着赵王妃转去了掖庭。
白日的大雪一直没有停歇,飘飘洒洒的盖满了整个大地,在清冷的月色下,白的泛光如玉,暗的隐绰如魅。
掖庭内有专门关押宫女与嫔妃的铁屋,内外包着铁皮,中间空隙塞满了沙石,夏日闷热冬日冰寒。日子久了,铁壁上的血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血腥气蔓延到了屋内每一个角落,哪怕是熊熊燃烧的火炉内的木炭都红得像是人的骨肉。
邝婕妤还没有定罪,压她来的侍卫知晓对方已经没有了活路,故而没有关押入牢房,直接挂在了刑讯房内。一边的火照亮了半边墙壁,一边的铁链又凉了另半边,仿佛真相与谎言不停的交替挣扎,界限含糊不明确。
扶着刑讯的是个胖墩墩的妇人,一张慈眉善目的圆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巴奇大,说话瓮声瓮气:“回禀娘娘,她什么也不肯招。一个劲的说她是被人陷害的,可要她说出幕后主使人她又摇头,一问三不知。”
夏家女儿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家族内部都有刑房,自然见过这等阵仗,当下也不害怕,只示意道:“你们继续。”
有了这话,胖妇人打了鸡血似的,从一旁抽出带尖刺的长鞭,‘唬噼’的抽在邝婕妤身上。那本妖娆的身段顿时在皮鞭下绽开,血沫四溅。邝婕妤也是刚强之人,只是流泪闷哼,却再也不肯开口求饶,因为她知道求饶没用。只是不停的问:“皇上如何了?”
夏令姝道:“药是哪里来的?”
沉默。
皮鞭再一次抽响,这会子连人的双腿之间也血肉模糊一片,找不出一块好肉。邝婕妤豆大的泪珠断线的往下坠:“是以前皇上给我吃的补药,说可以延年益寿。我想着皇上病着,不如将药丸融入补汤中每日给皇上喝一些,他迟早会慢慢康复。哪里知道……皇上现在如何了?”
夏令姝道:“太医在医治。”
邝婕妤又问:“他会醒过来,对不对?”
夏令姝上前逼问道:“你如何瞒过医女的试毒?既然是补药你为何不敢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让太医验证后给皇上服用,一定要偷偷摸摸?你知道皇上喝了补汤会病情加重对不对?”
“不是,不对!”邝婕妤大声反驳,“我不知道。”
“你怨恨皇上,还是怨恨我?或者你是与外人一起合谋毒杀皇上,这样你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做后宫之主么?母仪天下吗?那样谁来做皇帝?”
“不,我没有想过!”
“你只是没有想过别人给你的药丸有剧毒,那根本不是补药,是□□。你要毒死皇上!”
“不是!”邝婕妤尖叫,“我爱他,我没有想过害他,那人说是补药,那是补药。”
夏令姝冷哼:“那人?是谁?”她根本不给邝婕妤反省的机会,直接从自己发髻上抽出一根发簪,用着尖端抵在邝婕妤的眼球上,居高临下的逼视着她:“是皇族,还是世家,或者是大臣,更或者是……谢……”
“不是,都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邝婕妤尖声大叫,在恐惧和逼迫中疯狂,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