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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言出院吊着胳膊回到学校,身后从此就多了一根一米九多的大尾巴。
大家都以为是吊扇掉下来把陈言的胳膊给砸断了,当然这也是向家和学校要求的说法,确实陈言的伤口比较严重需要减少运动,吊起来保护着是比较理想的,陈言无所谓,断了也好烫伤也好,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你们让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午饭时间陈言继续去食堂兼职,向激川就跟在陈言后面,出了这种事老爷子一声令下,向家两兄弟都乖乖回食堂吃饭。
陈言胳膊受伤推不了清洁车,向激川就推着,陈言一只手收拾桌子很费劲,向激川就跟着帮忙,有个同学不长眼正要把餐盘直接甩陈言面前,被向激川瞪了一眼吓的赶紧把餐盘给陈言双手奉上。
等到所有学生的餐盘都收完了,陈言才去给自己拿了个餐盘走向打饭的窗口。
其实食堂里每天的剩饭不多,如果有一些好点的菜比如鸡鸭鱼排骨牛肉什么的没打完留下了,食堂工作人员们也会悄悄打包起来带回家吃,所以等到陈言来的时候,基本就是每个条盘里巴拉巴拉盘底剩下的汤汁和残渣,运气好的话会有一些炒青菜什么的还能凑出一个像样的菜来。
今天显然不在运气好之列,米饭都所剩无几,陈言习以为常的把每个条盘边缘和角落上沾着的米饭们扒拉出来,大概弄了七八个条盘,总算凑出来一份饭,然后再从装菜的条盘里扒拉扒拉,捞出来一些萝卜片,土豆丝,炒豆芽什么的,还有辣子鸡盘子里剩下的青椒之类的,零零碎碎不成样子,但慢慢也凑了两个格子,陈言单手端着这份午饭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又给自己拿了双筷子准备开吃。
“你就吃这些?”向激川一脸震惊“这怎么吃?”
陈言没说话,低头扒拉了一口,这时候有个男生应该是落下东西在食堂了跑回来拿,看见陈言在吃饭,远远喊了一嗓子:“小书童你又吃剩饭呢?”
陈言还是闷着头吃饭,向激川伸手把那个餐盘端走了:“别吃了,这都是什么啊,而且这么凉怎么吃?”
陈言大腿上也打着绷带,坐下的时候有点难受,因为最近一直在吃抗感染的药,总有种烧心的感觉,他本来也感觉不到饿,现在向激川不让吃,那就不吃吧。
于是陈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从向激川手里拿起自己刚刚吃饭的餐盘,哐当把里面不成样的饭菜倒进了泔水桶里。
“我没说不让你吃饭,”向激川急了,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你现在这个情况,你要吃点好的你知道吗?你看你这吃的都是什么啊?”向激川自己也没吃饭,跟着陈言忙前忙后干体力活到现在,已经很饿了,可是他感觉自己要被陈言气饱了。
吃点好的?陈言看着泔水桶里刚刚被自己倒进去的自己的那份饭,心里居然感觉很舍不得又很后悔,毕竟虽然看着简陋了点,可它不要钱还管饱啊。
向激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是他真的从陈言的眼神里读出了陈言对那份饭的惋惜和舍不得。
“你干嘛?”这是陈言对向激川说的第二句话。
向激川正拽着陈言飞快往食堂外面走,陈言急了,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完呢,所以他想要甩开向激川的手。
“这个什么兼职,辞了!”向激川气冲冲的拽着陈言往外走,他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又酸又气愤“又脏又累,连口热饭都不给,辞了听到没,他们给你多少钱?我给。”
“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陈言使劲一甩总算是甩开了向激川,但是他自己也不好过,伤口本来就一直火辣辣的痛,这一下更是直接疼出眼泪。
“我是,我,”向激川回头看着陈言,一时居然被问住了,是啊,是朋友吗,是同学吗,到底算是什么呢,向激川愣在原地看着面前的陈言,从第一次见面以后他好像再没有认真看过眼前的人。
陈言看着比那时候要蓬松点,可能是冬天穿得多了吧,但脸色明显是更差的,因为伤口疼痛他的身体微微的佝偻着,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冷冰冰的,袖子卷得高高的,两条胳膊还是很瘦,其中一条被绷带固定在脖子上吊着。
陈言看向激川沉默着,估计这个富家大少爷今天也不过心血来潮才跟着自己瞎转悠,自己可没工夫陪着,也没工夫去想,于是转身往食堂走回去了,毕竟清洁车上还有没送进洗碗间的餐具,还有没倒掉的泔水。
向激川看着陈言拖着腿走的越来越远,他知道陈言腿上的情况也不乐观,医生也说如果不是及时就医,再拖下去感染严重的话可能会引起败血症,所以陈言住院的时候就打了破伤风和消炎针,针刺的伤口小而深,医生说恢复起来会比较缓慢。
眼看陈言越走越远,向激川追了上去挡在陈言前面。
“虽然已经太迟了,”向激川伸出一只手“但是我们都没有改变过去的能力,以前的事情我真的对不起,你想怎么追究我都可以,真的,但是我还是想说,可不可以就从此以后做朋友?”
向激川说完这些话都想扇自己一个嘴巴,他觉得陈言这时候应该抬手给自己一个巴掌然后质问自己凭什么敢说出这种话,然后控诉一下他被自己害得有多惨,他是多么的痛苦之类之类的,但是什么都没有,陈言还是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向激川的手尴尬的悬在空中,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配去和陈言说这种话,确实有点侮辱人了。
陈言绕过向激川走了,向激川悻悻然跟在后面,看着陈言走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然后从兜里摸出来一张卫生纸把手擦干。
“好。”陈言转过身,冲着向激川把手伸了出来。
期末考试一结束,陈言吊着的胳膊也放下来了,他的成绩也回升到了班级的中部,虽然向激川还是垫底,但他比自己考了第一还要高兴。
他知道之前陈言真的只是太累又太焦虑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陈言之前的劳动强度和营养摄入,他的身体每天应该都是疲惫不堪的,当然也就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搞学习,再加上周围同学的霸凌和欺负让他的精神也一直处于痛苦之中,内忧外患的他还能够强撑着一路读到高二已经很不容易了,差点疯掉是真的,还好没疯掉也是真的。
自从以补习为名强行把陈言搬到自己宿舍,自从让陈言辞了那个毫无意义的兼职,自从自己以补习费的名义每个月给陈言一笔钱,自从帮陈言出头教训了几个不长眼的小混蛋。吃的好睡得好也没人敢欺负的陈言虽然看上去还是那样沉默,但是向激川知道他已经完全的不一样了,至少他不在机械的去默写什么东西或者用胸卡扎自己的大腿,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健康,人好像也胖了点,而且他会正眼看向激川了,向激川说话,他有的时候也会回应。
只有陈言知道,从向激川向他伸出手,到他决定握住那只手那短短的几分钟里,自己的内心是如何天人交战。
自从把自己卖掉以后,陈言对于自己未来的所有期待和信仰全都崩塌了。
他以前真的很努力的想要考个好大学的,毕竟小学老师说了,只有上大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陈言实在是太想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了,所以他总是拼了命的去好好学习,想要去抓住这个唯一的机会,虽然差点小学没毕业就失学,但是最后还是以全校第一的中考成绩成了那所村镇初中第一位考上十一中的毕业生。
那时候的陈言也有一点小小的欢欣和期待,但是城里高中高昂的收费和复杂的生态环境一点一点把他心怀的小小希望碾得粉碎。
压垮陈言的最后一根稻草无疑就是那一张停学通知书,上学是陈言通往人生理想的唯一途径,也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不让他上学了,就像剪去飞鸟的翅膀,就像砍断植物的根茎,对于陈言来说,不能继续上学,意味着之前所有付出的努力化为流水,意味着永远也走不出玉成村口那个拥挤肮脏的厂房,意味着之前的所有期待都是一场白日梦罢了。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办法让自己继续上学,陈言都愿意一试。
但他也没想到,这个办法会让他如此痛苦。
其实陈言对廖华锦是心存感激的,姐姐很温柔很体贴,也很善解人意,对他总是有一种过来人的关照,行为上从来没有恶劣的对待过他哪怕一次,就算总是叫他小野狗,那也是姐姐有姐姐的不得以,如果不是姐姐及时出现,或者那天看上他的另有其人,见过太多人心阴暗的陈言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经历些什么。
陈言其实恨的是走上这条路的自己。
诚如向激川看到的,陈言骨子里很骄傲,也很清高,就算一直以来都很缺钱,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通过这种方式去换取钱财,这也太恶心太下贱了,真的应该去死。
想死其实很容易,陈言也不怕死,但他多少有着一点不甘心,人生十几年一直努力追寻的梦想虽然不过是一汪泡影,他已经认命了,他这条烂命果然不可能通过考个大学来改变,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死了早点干净,但是一想到去死,他还是想要给过去十几年心怀希望刻苦努力的那个自己一个交代。
等高考成绩出来吧,陈言有时候会发呆,就在想这些,看看自己十几年寒窗苦读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学,有了这个交代,就可以毫无遗憾的去死了。
可是真的能毫无遗憾吗?自己走到不可挽回的这一步固然是罪该万死,但是那些把他在泥淖里踩得更深的人就不该死吗?他们都应该去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是一股强劲的烈火,每天都在持续的焚烧着陈言的内心,董春友是最应该去死的,向平川也应该去死,还有他那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哥哥,那些欺负他的同学,都应该去死。
那时候陈言每天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坚持住,高考完了就把他们都杀了。
然后就可以一身轻松的去死了。
就像是维持理智的最后一根弦,陈言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空,然后觉得焦虑,充满负罪感,去学习啊别浪费时间,你不是还想给自己交代吗,一个声音说,哪怕只是默写点课文。你还配吗,你还有什么脸坐在这里学,不如走到窗户边直接跳下去,干净又省事,一了百了,别这么懦弱啊,不行捅自己一刀也好啊,也干脆,扎下去啊,另一个声音说。
两个声音同时拨弄着陈言脑子里仅存的理智,他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回过神的时候往往手上写了一大堆课文,或者大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所以当向激川拽着陈言从食堂里出来的时候,陈言满脑子想的都是等到时候杀向激川,先把这双手剁了,不,先把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剁了,再把这双手剁了。
当向激川伸出手说以后当朋友的时候,陈言是惊愕仓皇又恐惧不安的,刚刚还想着要怎么剁才好的手,现在就这样伸在自己面前,手的主人一脸诚恳地说以后想做朋友。
这是真的吗,陈言不知道,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说要和他做朋友。
他是在耍我吗?
陈言不确定,但是向激川眼神里读不出任何的恶意,朋友,他说想和我做朋友,陈言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当时的心情,太复杂了,他自己也说不清,就在他也想伸出手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残留着刚才倒饭菜的时候沾染上的汤汁。
我手好脏,陈言心想,不过本来也是个脏人,我怎么配呢。
可是向激川的手还在等着,他的眼神很急切,陈言犹豫着,最后把心一横,虽然每走一步腿都很痛,但是他还是郑重其事认认真真的把手洗干净,然后向着向激川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