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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不知,独雪雁知晓黛玉早已想和姐妹们一聚了,但是因为作为媳妇,行事总得有了婆婆的允许,方能往外面下帖子,故今日得偿所愿,她手里摇着扇子,看着黛玉写帖子,提醒道:“姑娘别忘记荣国府里的几位姑娘,请她们也来乐乐才好。”
宁荣国府爷们虽然不好,姑娘们却都是好的。
让她们出来长长见识,不定有意外之喜,想到诸钗命运,雪雁心中叹了一口气,黛玉已经脱离了悲惨下场,就不知道她们的命运如何了。
黛玉听了,笔下一顿,轻叹一声,道:“素日除了王家一处,我同各家千金赏花取乐时鲜少见到姐妹们的踪迹,一时竟忘记了。也好,请她们出来走走,见见人总比不见的强。”
毕,果然另外写了六张帖子,分送迎春、探春、宝钗、湘云、宝琴、岫烟六人,因惜春尚在守孝,便不请她过来了,只是在送帖子的时候,又另外备了几份瓜果心送给姐妹,唯惜春加厚一倍,额外还送了两盆石榴花。
刚打发老宋妈妈带人送过去,便见周夫人房中大丫头红杏捧着托盘过来,给黛玉请了安,道:“给大奶奶请安,太太使唤我把月钱给奶奶送来。”
雪雁一听,方想起黛玉嫁入周家已有一月了。
黛玉搁笔起身,笑道:“怎么是姐姐送来?随意打发个丫头拿来便是。”
红杏道:“这样要紧的差事,丫头哪里使得。”
着将托盘递给雪雁,道:“这里是大爷和奶奶的月钱,每人二十两,两位教习嬷嬷和王嬷嬷各是二两,雪雁姐姐和紫鹃姐姐六人各是一吊钱,良辰、美景和两个一等仆妇亦同此,咱们家并没有一两的丫鬟和仆妇,我和青梅几个也都是一吊钱,下剩丫头们和粗使婆子各是五百钱,你数数。”
雪雁放下扇子,接在手内,一眼看去,便知数目,笑道:“你一句一字都已清楚明白了,我还怕你短了数目不成?”话虽如此,仍是数明白了,不多不少。
黛玉却疑惑道:“太太的月钱是多少?如何我和大爷也是二十两?”倘或她没有记错的话,在荣国府里也就贾母邢王夫人并李纨是每人二十两,余者皆是二三四两不等,周家行事比荣国府更为俭省,如何她和周鸿的月钱反和贾母等人持平?
红杏一怔,忙道:“老爷太太的月钱是二十四两,二爷三爷和大姑娘各是二两,因大爷和奶奶已经成家,大爷的俸禄都交到公中了,故提到二十两每月。”
黛玉笑道:“原来如此,有劳姐姐亲自送来。”
来周家这些日子,黛玉暗暗留心,唯恐行事有差,她知晓周家门风清正,十分严谨,下人们只得月钱年例,或是年下节日赏钱,平素府中不管如何来往使役,都不打赏,他们依然安分守己,各司其职,不似荣国府下人个个偷奸耍滑,只想着好差事,不好的差事便推脱,又有赖大一干人从中盘剥油水,黛玉已是周家人,非在荣国府客居,自然也就没打赏二字,只叫丫头倒了精致新茶过来与她吃。
红杏离开后,黛玉叫雪雁将月钱发放下去。
料理完,雪雁回屋笑道:“这样倒好,姑娘手里也从容些。”
黛玉嗔道:“什么从容些?你我并不缺这些,也不想想,他一年的俸禄才几个钱?哪里够月钱,不过是太太贴补的意思。何况我已有诰命,也有俸禄,这些却是不必交到公中的。”
雪雁一想也是,周鸿的年俸一百三十两,夫妻两个三个月的月钱就有一百二十两了,不觉暗暗为黛玉欢喜,黛玉生活得安乐,她离开也能放心了。
她发现如今黛玉和各家来往的应酬使费,一概都是公中所出,她既已嫁人,便以周家的名义送礼来往了,周家多了几家人脉,且都是十分清正的人家,他们也深羡周家,周夫人只有欢喜的,自然不会气地让黛玉拿体己钱出来,而且周夫人素来不管黛玉房中诸事,只偶尔问两口好不好,别的从不插手,黛玉十分自在,几乎没动过梯己。
对于周夫人,雪雁一直佩服得很,虽周夫人不会对待黛玉如周滟一般,但是比别人家的婆婆好了十倍不止,从来不对黛玉挑三拣四,立规矩时也只是让她做个意思,然后婆媳共桌,全然不似荣国府婆媳不同桌的规矩。
雪雁最担心地就是黛玉不按时吃饭,对身体不好,见状,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她眼下只盼着周鸿早日带黛玉南下,自己将东西交还他们,所有的事情都完了,无事一身轻,自己脱籍离开,忠仆名声虽好,但也不过是个下人,她更希望做个良民百姓。她相信即使自己离开了,有黛玉和于连生这些靠山,自己不会和寻常百姓一般过得凄苦。
黛玉深知她的心思,过几次,让她现在离开也使得,横竖身契已经给她了,何必再低声下气做奴婢,奈何雪雁觉得东西没有给她,不好离去,故黛玉亦盼着周鸿早日得空,陪她南下祭祀父母之际,将东西接手,这样雪雁才能放心离开。
却黛玉的帖子送至荣国府,诸姐妹们顿时欣喜异常。
这些日子以来,府里为了宝玉一个,闹得人仰马翻,好在雪雁在跟前服侍了二十余日,宝玉方大愈,她们也解了约束,能玩乐一番,但是少了黛玉,总觉得不自在,今日得了黛玉的帖子,想着能出去结交友人,心中自然乐意,忙都去请示贾母。
贾母才看过周家送来的端午节礼,到底有些伤感,养了黛玉近十年,从节礼上可看出,她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闻得黛玉又下帖子请姐妹们吃酒赏花,笑道:“我年轻时也爱这些热闹,如今老了便不想走动了,既然玉儿请你们,你们过去便是。只有一件嘱咐你们,行事大方些,别缩手缩脚地叫外人笑话了咱们家。”
众人满口答应,忙都郑重其事地回了帖子。
赏花会定的乃是五月初二,端午节之前,这日一早,迎春探春钗云琴烟诸姐妹皆已打扮一新,两人一车,径自到了周家,递了帖子。
门房接了帖子,通报里头,少时,黛玉带着周滟亲自迎到二门,接了进去。
彼时往常姐妹们已经到了十之八、九,正在园中亭子里笑,黛玉引着迎春姐妹等人先去拜见周夫人,周夫人了两句话,便叫黛玉带她们去园子里顽耍,及至见了亭子中的诸位年轻夫人并姐们,众人都笑道:“这是哪家的千金?往日不曾见过。”
黛玉笑道:“都是我外祖母家的姐妹们,今儿请你们来,也叫她们来认认人。”
众人听是荣国府的姑娘,都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眼。黛玉出嫁之事,她们早已听,都暗暗鄙弃荣国府所为,又怜惜黛玉过得如此艰难,只是没想到黛玉竟会请了她们来,想到黛玉之为人,也算难为她了,都含笑看过来。
赵嫣然指着她笑道:“我就,你好容易做一回东,还能不热闹些?今儿果然人多,快叫你这些姐姐妹妹过来我瞧瞧,别明儿出门,见了面也不认得。”赵嫣然乃是大长公主之女,本身又嫁给了忠顺王世子,世子妃高于郡王妃,在诸人中身份最尊,此话倒也名正言顺。
张惠笑道:“听你这口气倒跟我们摆起了世子妃的款儿,大伙儿一会子尽力灌你两杯。”
素日和黛玉交好的这些姐妹,除了桑婉桑媛等几个晚辈外,余者比她年长的几个都已出阁,张惠和墨新同岁,墨新已嫁,只因张惠夫家的老太太去年没了,夫君是嫡长孙,须得守孝三年,故她仍是姑娘打扮,话也没人驳她。
嫣然脸上一红,啐道:“别当你是个姑娘家,就来笑话我,我就不信,明儿没我笑话你的时候。再,难道她们这些女孩子们我还能我去见她们?”
钗探等人虽不知嫣然身份,但听到世子妃三字,已然明白,忙都连称不敢,过来拜见。
黛玉带迎春姐妹与大家相互厮见毕,各自落座。
雪雁捧上茶来,然后退下,留紫鹃带人在跟前服侍,自己同丫鬟们话去了。
秋菊现今是嫣然的陪嫁丫头,见了雪雁,拉她走到花阴下去梯己话,含笑道:“再没想到,你竟是南华姑姑的妹子,我就怎么瞧你十分面善,此后一直不得见,今日好容易见了,咱们也好好聚聚。”
雪雁微微一笑,当初南华死时,各处都送了奠仪,永昌公主也送了,难怪秋菊知道。
秋菊因问道:“你们姑娘嫁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雪雁一怔,随即道:“打算什么?”
秋菊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道:“你这么个伶俐人儿,还不懂我的意思?你们家规矩不同别人家,留在这里,只能嫁个厮,多是个管事,有什么前程?你有南华姑姑的体面在宫里,求个情放出去自择,岂不是比府里好?”
雪雁莞尔道:“姐姐放心,我已有了打算。”
秋菊听了,便头不语。
过一时,秋菊问道:“怎么荣国府的姑娘们今儿出门了?真是难得。”
雪雁笑道:“我们姑娘想着那些姑娘们在家十分寂寞,就请过来热闹一回,认得几个人将来好走动,总比闷在家里万事不知的强。”
秋菊头,轻声道:“那府里的事儿我都看不过眼,亏得你们灯油似的熬了这么些年,现在还为他们家的姑娘着想,想来是让各家年轻太太姐们知道她们,能有个终身。现今外头谁不知道,若不是你们老爷给你们姑娘私自留了些东西银钱,哪里能体体面面地出阁。”
此事虽然早有预料,但是雪雁仍忍不住问道:“外面都这么?”
林如海的举动果然是老练狠辣,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安排,可惜到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知是哪一家收了那五千两金子,竟然没有送来。
秋菊悄悄地道:“我们世子妃和王妃话时我听的,外头都这么呢!你也知道,当初添妆的人都只有荣国府的亲友和你们姑娘家的一些故交,原也不会多嘴,但到底有嘴里不严实的,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晓得了当日的场面,你们姑娘二十多万两压箱银子里有十万是桑家替收着的,三四万是周家的聘金,五万是季夫人送去的,还有几万都是你们太太的陪嫁银子,除了史太君,荣国府里竟没给你们姑娘一儿银子。”
着,秋菊推了雪雁一把,问道:“我问你,果然是真的?”
雪雁笑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秋菊暗暗咋舌不已,道:“亏得你们还能忍住这口气,也不想想,你们老爷留下了多大的家业,我都听王妃和世子妃了,你们连九牛一毛都没得。”
雪雁淡淡一笑,道:“荣国府里毕竟抚养了我们姑娘那么些年。”
秋菊闻言,不觉头道:“也是,哪怕那府里不给你们姑娘一文半个的嫁妆,你们姑娘也不能诉委屈,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我们王爷王妃都佩服你们老爷的手段,人去了几年还不忘记给你们姑娘出气。”
雪雁轻声道:“我们老爷曾,若姑娘嫁妆有三十万之多,便请季夫人悄悄地将五千两给我们姑娘,想来我们老爷更期盼荣国府如此行事,只是,事事不如人意罢了。”
秋菊屈指一算,摇头道:“三十万不过是一二成,偏他们都不舍得拿出来给你们姑娘,丢了这脸也不亏,平白无故得了二三百万的财,既拿了,就别怕人。”
雪雁深深地叹息一声,吞下去的银子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秋菊又问道:“我听,你们姑娘出阁至今,和荣国府里的来往并不是十分热络?怕是因为你们老爷的举动记恨你们姑娘了罢?”
雪雁忙笑道:“倒也未必,他们家里宝二爷病了二三十天,哪有心思来往。”
秋菊撇了撇嘴,道:“你别替他们家好话,他们家为人,我还能不知?你也知道,我们王府和他们家素有嫌隙,旧年为了找一个戏子儿,他们家那位凤凰儿似的宝玉重重挨了一顿打,除了他们家二老爷来请罪外,此后再无往来了。”
提到此事,雪雁忙问道:“你不,我倒忘了,那位戏子后来找到了?”
秋菊道:“那时我还没跟着我们世子妃到王府里呢,只是后来听的。那位宝二爷既得明白,在紫檀堡有房子地,一去就找回来了,我们王爷虽然恼得很,到底喜他伶俐标致,没如何处置,倒是他听是宝二爷了他的去处,呆了半日。不是我,他们家这位二爷竟没一子刚性儿,就这样吐露了琪官的下落,亏得琪官还和他交好一场。”
对此,雪雁并不好指责,只含笑不语,心中却想着,忠顺王爷倒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也是,荣国府自己就是打从根子底烂透了的,谁和他们家有嫌隙的就不是好人了?
想罢,雪雁道:“这些事原也是无可奈何。”
秋菊头道:“倒也是,琪官却是个有志气的,想脱离这个行当,前儿听,王爷已经允他了,明年便放他出去,到那时,差不多他也不能再唱旦了。”
雪雁纳罕道:“你们王爷竟然许了?”可见蒋玉菡的确是有志气又有能为的人,从忠顺王府逃走被找回来,不但没得一儿惩罚,还能让忠顺王放出去,其聪明伶俐真真难得。
秋菊笑道:“我们王爷万事不管,就爱听戏取乐,或者逛街游玩,对待下人并不如何厉害,我们王府里上下人等都念着王爷的好,那琪官打儿跟了王爷,王爷见他执意脱籍,几次劝解不过,便许了他前程,并未为难他。”
雪雁听到这里,忙赞叹了几句,果然荣国府里有些话也是听不得的。
秋菊还要再些什么,忽然上头叫人,忙同雪雁过去。
诸人赏花已毕,纷纷回到亭中,黛玉拉着周滟忙引众人到退居之所更衣,再出来时便命人上了酒席,选了几样精致菜肴送到周夫人房中孝敬,又命人在花阴下设了毡子,叫跟随过来的丫头婆子吃东西。
雪雁却没有歇息,只忙着招待各人。
众人玩得十分尽兴,傍晚方归。
探春同迎春坐了一车,惊叹道:“今儿个我才算长了些见识,瞧瞧她们的言行举止,何等展样大方,除了林姐姐,咱们这些人总觉得羞手羞脚。”
迎春素来是个木讷性子,不在意地道:“除了咱们这一干人身份低微,她们那些人哪个不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女长媳?你莫忘了忠顺王府的世子妃。也就是林妹妹记挂着咱们,才特特请了咱们去,若是往常,哪里认得这些人。”
探春不觉一怔,随即头叹道:“二姐姐的是,咱们原没身份认得她们。可惜了除了林姐姐还记得咱们,咱们也没出去的时候。”
探春精明强干,心中自有主意,偏世事不如人意,自己无计可施。
她们回到荣国府里,回了贾母。
可巧宝玉亦在贾母房中和丫鬟们笑,闻声不禁跌足叹道:“林妹妹来请你们,怎么不跟我一声?怎么也没请我?咱们家姐妹们在一处顽耍取乐时,何曾少了我?我好些日子没见林妹妹了,也不知林妹妹如何了。”着,眼圈儿都红了。
迎春等人默然不语,黛玉请的都是各家女眷,如何能请外男,像是什么话?
贾母亦道:“你又胡话,仔细你老爷知道了捶你的肉。”
一提到贾政,宝玉登时心惊肉跳,想起自己功课未得,忙起身告辞,一溜烟儿跑回去。
见宝玉回去了,贾母方看向姐妹们,问了几句,知晓来客的身份后,叹道:“也就玉儿有这样的体面,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们见了玉儿,可有问她过得好不好?”
探春忙道:“在那么些人跟前,哪里敢问,倒是我叫侍书问了紫鹃,都好得很,周夫人是极温柔和蔼的人,待林姑娘好得跟母女似的。”
贾母叹道:“世间哪有婆婆待媳妇好得如同母女?只是听你这么一,我倒放心些了。”
却彼时黛玉诸事料理完,亦到周夫人房中回话,周夫人笑道:“如此甚好,叫滟儿跟着你,我也放心,虽我也能带她出门走动,却哪及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们的自在?过两日,你跟我出门,认认咱们家的世交。”
对于这些黛玉自是游刃有余,忙头答应了。
雪雁听此事,十分欢喜,黛玉往日虽也跟桑母出门应酬,却哪及如今名正言顺?
周鸿进宫当差时,黛玉都在周夫人房中吃饭,只她和周夫人、周滟母女两个,前面周衍、周涟则陪着周元吃饭。
饭毕了些闲话,黛玉便和周滟一同告退。
回到房里,雪雁便听黛玉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今晚不必上夜了。”
雪雁闻言会意,算算日子,今天周鸿该当回来了,他们夫妻两个素来不爱屋里有人看着屋外有人听着,事后要热水都是周鸿亲自出来叫婆子送进去,只有周鸿进宫当差不在,黛玉独处时里间方有人陪侍,外间有人上夜,外间仍是良辰美景,里间却是紫鹃。
雪雁起心脱籍,黛玉不大使唤她做事,只叫她调、教下面的丫鬟,以免等她和紫鹃等人都到了年纪,自己身边无人可使。
等到周鸿回来了由良辰美景紫鹃汀兰等人服侍更衣梳洗,方退了出去,雪雁亦走出正房,觉得有些好笑,大户人家喜欢里外间都有人看着,据闻贾琏和凤姐在一处时,平儿亦在旁边,兴之所至,也拉平儿一起,这些都是她从别人嘴里知道的。不过她可不愿意,亏得周鸿和黛玉两个都不喜欢,否则,她这个陪嫁的心腹大丫鬟须得时时在门外等候。
雪雁吩咐厨房上热水预备着,径自去歇息了。
她来了这么些时日,行事不似初来时处处都心谨慎,不敢随意使唤人。
次日早起,周鸿今日不必当差,意欲陪着黛玉去上香,亦为家人祈福,周夫人方想起黛玉在荣国府,处处不便,从未能给父母上香磕头,心里不免感叹几声,应了他们的请求。
黛玉回来跟周鸿道:“我从前曾,不拘在这里,只要心尽到了便好,咱们如今只寻个清净之地,倒也不必非得香火茂盛,那样的地方去了,因有官家女眷,寺庙里还得驱尽和尚道士和来往香客,倒显得咱们仗势欺人了似的。”
周鸿头道:“一切依你。”
毕,周鸿果然寻了城外一处香火了了却十分整洁干净的寺庙,带着黛玉过去,人烟稀少,今日去时竟无香客,只有几个年长的和尚过来相迎,雪雁扶着黛玉下轿,一抬头,不觉都笑了,道:“难怪这庙里无甚香烟。”
原来这寺庙门口竟刻着一副对联,乃曰:“你求名利,他卜吉凶,可怜我全无心肝,怎出得什么主意;殿遏烟云,堂列钟鼎,堪笑人供此泥木,空费了多少精神。”
这幅对联雪雁亦从别处见过,没想到竟会有和尚刻录于此。
周鸿笑道:“这里的和尚自力更生,不为香火钱得天花乱坠,故此渐渐没人来朝拜了。”
黛玉听了,不由得肃然起敬,道:“如此方见风骨,倒更见诚心,各处和尚尼姑道士满嘴里阿弥陀佛无量寿福,实际上哪里有什么福寿添身?不过都是为了多得些香火钱罢了。”
庙里的主持笑道:“阿弥陀佛,奶奶既有如此见解,今儿上香,也不必给我们香火钱,我们这里自有耕作衣食,只有银子没处花。”
黛玉想了想,笑道:“既如此,住持告诉我庙里有多少师父,明儿我打发人赠每人僧衣僧鞋各一套,岂不是比银子更干净些?我既尽了心,师父们也没有白为我父母念经一场。”
住持笑道:“如此甚好。”
晌午在庙里吃了斋,因天热,便在禅房歇息。
歇息过后,周鸿陪着黛玉在眯各处游玩,黛玉难得如此清净,十分欢喜。
雪雁见二人你恩我爱,言行举止十分契合,便不打扰他们独处。
一时忽有人来报赵家闻听周鸿陪着夫人来上香,特地送了些香烛茶银之类的礼过来,雪雁闻言一怔,不知是哪家,忙去回黛玉和周鸿。
黛玉亦觉诧异,她随周夫人已将自家世交故旧都记得了,并无这个赵家。
周鸿却笑道:“我知道是谁,叫雪雁收了便是。”
黛玉忙问是谁,周鸿道:“原是我身边的一个谋士,极有才干,可惜了,不能出仕,我离开山海关后,他也跟着回京,只我若出征,再跟我一起。”
黛玉听了,忙叫雪雁请送礼的婆子过来。
赵家只打发一个婆子过来,给周鸿夫妇请安问好后,也没甚话,雪雁预备了赏封,婆子离去后,黛玉方不解地问周鸿道:“我瞧他们家的婆子倒有礼有节,很懂规矩,你那位谋士既有才干,给你出谋划策,按理,也该立下了功劳博得前程才是,何以不能出仕?”
周鸿叹了一口气,道:“赵云,哦,就是我这位谋士,十八岁就中了举人,真可谓年少有为,亦有一身武艺,可惜他中举后不久,家里突然遭贼,慌乱中面上被贼人砍了一刀,留下一道极深的伤疤,再难消除,故不能再考科举,亦无法出仕为官。”
黛玉问道:“赵先生既有武艺在身,何以那么轻而易举地让人砍伤了脸?家里可曾失了财物?或者可有别的伤?”
周鸿摇了摇头,含笑看她,道:“那日乃是他们家老太爷大寿,赵云被灌得头昏脑涨,且贼人人多势众,不伤要害,专往他脸上砍,他慌忙中躲过了七八刀,只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终是中了一刀。”
黛玉便道:“这可奇了,怎么就这样巧?适才见那婆子言辞干净利落,可见他们家不是没有下人,既有,如何能让自家主子去挡贼人?再了,那么些人,如何只往你那谋士脸上砍?可是他们家里的缘故,导致出了这样的事情?”
周鸿目露赞挟色,头道:“他们家只是寻常的耕读之家,家财虽不多,却亦不少,门风也好,只是不独他们一房,人多是非自然也多,赵云是长房嫡长孙,自聪明伶俐,年纪轻轻中了举人,眼看着次年便要去考进士,难免惹人嫉恨,后来捉到那贼人,方知竟是二房花钱买通了几个流氓地痞,也不敢杀人,只毁了赵云的脸。”
黛玉叹道:“那二房行事果然是心狠手辣,毁了脸,可不就是毁了一辈子的前程?后来呢?赵先生如何又到了你身边为你出谋划策?”
周鸿道:“家丑不可外扬,赵家老太爷不许声张,经此一事,赵家三房分了家,但因老太爷只想儿孙能考中进士,他们家除了赵云一个,还有三房一个儿子十分聪明,仅次于赵云,十七岁就中了秀才,故分家之际,老太爷和老太太随着三房居住主宅,反倒是长房分了出去。赵云心灰意冷,可巧让我撞见,那时我身上已有了职缺,见他文武双全,极富谋略,便请他做了我的幕僚,几次作战,他功劳不,我本想为他请功,不过他却推辞不愿意,只得罢了。”
黛玉疑惑道:“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周鸿道:“赵云他这么个样子,出仕了只会徒惹笑话,无人论起功绩,横竖这些年他也没少得财物,家中又有余财,倒不如清清静静地度日,等我不需要他了,他晚年就在老家建个私塾,教导学生。我现今在宫里当差,他也住在京城,他家离此不远,这座庙我也是从他嘴里得知的,来回几回,见这里的和尚佛法高深,方带你过来。”
黛玉怔了怔,道:“难道那赵先生的父母答应了?”
周鸿摇头道:“赵云父母早亡,不然也不会吃了这么些亏。”
黛玉不觉叹息一声,复又笑道:“你他们家门风很好,我听着这话有趣。”
周鸿了她额头没有话,拉着她往别处去。
雪雁在后面听着,摇头一叹,眼下为官做宰也不是那么容易,有才华有本事,但还得看长得好不好,平头正脸才能出仕,略有些丑陋残废别想进贡院大门。
她就,读书人家龌龊事情也多,哪里比得自己一人自在清净?
傍晚一干人等方告辞离去,不同于禁卫军七日一轮,也就是七日在宫内吃住,换班后歇息七日再去,而周鸿是统领,第二日便得进宫当差,吃住皆在宫内,五日一回。
周鸿一去,黛玉便觉寂寞,闷闷地同紫鹃等人做了一回针线,只无趣。
过了几日后,周夫人去杨提督府上赴宴道喜,带着黛玉同去。
黛玉已是三品诰命,年纪又轻,生得又好,行事有礼有节,各人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都只管赞好,对周夫人道:“你倒是有福,儿女双全,个个成才,媳妇也好。”
周夫人知道他们都羡慕自家落难时,黛玉对他们不离不弃,嘴里却十分谦逊,带着黛玉见过众人,听闻眼前之人乃是杜学士之长子媳妇赵氏,黛玉不觉看了两眼,她嫁给周鸿以后,夜半私语时,周鸿曾将诸般事情都给她听,故知道周夫人曾去赵家向此女提亲。
只见赵氏二十来往的年纪,衣着并不奢华,模样儿却生得格外标致,言谈举止亦十分爽利大方,唯有眉宇间隐隐藏有一丝郁色,同黛玉见礼时,亦看了黛玉几眼,眼里闪过一丝羡慕,随即消失不见,也只黛玉与她相见时看到,别人都没留意。
黛玉先是不解,略一思索,淡淡一笑,便知赵氏怕在杜家过得并不十分如意,故羡慕自己嫁到周家,婆媳和睦,姑嫂亲密,又没有姬妾通房堵心。
对于赵氏,黛玉自然有些儿嫌隙之意,但也知道非赵氏之过,倒也不放在心上。
赵氏见黛玉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往日所见若干女子皆有不及,心中不免暗叹一声,甚为羡慕,若不是自己父亲,如今做三品诰命又夫妻恩爱的该是自己了。当初她母亲已经应了周夫人,只是后来他父亲反口不允,导致两家不欢而散。
周夫人虽不喜赵御史行为,但往日亦喜赵氏,兼赵夫人乃是她素日闺阁密友,故开口问道:“你娘前儿省亲去了我知道,今儿怎么没见你婆婆过来?”
赵氏忙道:“我们太太中了暑气,身上不好,在家里躺着,只叫我过来向杨太太请罪。”
杨夫人听了笑道:“哪里值得请罪?难道你婆婆病了,我还怨她不拖着病体过来不成?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这个把月都没见到她,难不成日日都不好?既不好,也该叫我们知道,一会子好打发人过去慰问一番。”
赵氏连称不敢。
好容易人散,赵氏回到家中向杜夫人回话,杜夫人倚着凉枕,忽然开口道:“你你今儿在杨提督府上见到了周家的儿媳妇,姓林的那个?”
赵氏一怔,不解她问此话何意,忙答道:“是呢,周夫人现今带着林淑人在各处走动。”
杜夫人听了默然不语,半日方问道:“你见她模样言行举止如何?”
赵氏顿时满腹疑团,虽素日林黛玉亦常有节礼来往,但是杜夫人待林黛玉却并不亲热,并未亲见过林黛玉,远不及张夫人季夫人等常接黛玉走动,如何今儿反问这些?她忙回道:“若论模样气度,天底下真真难有人比得上,我见了她也觉得喜欢。”
杜夫人眉头一皱,摆手道:“也难怪了。你先回房歇息罢。”
赵氏方退下。
等赵氏一出去,杜夫人就长长叹了一口气,闻丫头老爷歇在七姨娘处,杜夫人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厉色,道:“去请老爷来,就我有要紧事,事关咱们家的前程,可别不来,若是迟了,也别怪我。”
丫鬟踌躇半日,只得磨磨蹭蹭请了杜莲过来。
杜莲虽然年过五十,依旧面如冠玉,三缕长须,一身正气,进来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偏这时候过去打扰?”
杜夫人坐起身,遣散房中的丫头,冷笑道:“我倒是不想打扰老爷快活呢,只是有一件事告诉老爷,今儿大儿媳妇去杨提督家赴宴,见到了林大人的千金,周家的大媳妇。”
杜莲闻言,脸上登时变色。
杜夫人道:“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
杜莲沉声道:“不可能知道,他们不可能知道,只要你我不声张,便无人知道。”
杜夫人头,叹了一口气。
杜莲见状,面上十分嫌恶,冷声道:“你叹气作甚?若不是你私自挪用了那笔钱,我何以落得如此境地?愧对故人之托?”
杜夫人听了这话,顿时冷笑一声,道:“老爷如今倒怪我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弄到如此地步!若不是老爷今儿纳妾,明儿买个姨娘,一家子庶子庶女,几十口子张嘴吃饭伸手穿衣,一年俸禄还不够半个月的使费,我何必动用这笔钱?”
杜莲大怒,道:“你是怨我了?”
杜夫人丝毫不惧,昂头道:“我倒不想怨呢,可是眼下都是老爷之故,何必我的不是?倘若老爷不愿意,我当初用钱置办送到赵家的聘礼聘金时,老爷怎么不开口阻止?”
作者有话要:六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