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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虽不是贾母的心头肉,但也是她的孙女,起先她便对孙家十分不称意,不过是想着贾赦是迎春之父,又因儿女之事乃是天意,恐自己拦阻贾赦不听,方不曾顾及,如今从黛玉送来的消息中知道了孙绍祖的为人,贾母哪里愿意结亲,只是偏已急急将迎春许给孙家,还今年过门,正无可奈何,便见贾赦过来禀告孙绍祖坏了事。
贾母沉着地呵斥道:“你慌什么?横竖与咱们家不相干。”
贾赦急道:“怎么不相干?二丫头已经许了孙家,难道要嫁到大牢里不成?”
贾母冷冷地道:“早知如此,起先你心急火燎地将二丫头许出去为的是什么?二丫头再不好,也是你的女儿,你竟一儿都不为她着想,生生要坑了她。”
贾赦面上掠过一丝慌乱,随即辣气壮地道:“儿子怎么就不为她想了?孙家家资饶富,又只孙绍祖一人在京城里,二丫头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岂不比在家里强?”
贾母看了他一眼,对于此子她已然无力深管,乃道:“我也不来理会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儿,其内到底有什么缘故,你自己心里明白,不过为你的脸面,我不出口罢了。眼下我只心疼二丫头,虽你已经将她许给了孙家,可到底还没有行完六礼,算不得是孙家的人,你且瞧瞧孙家的案子如何,倘或竟一蹶不振了,总得有个法,咱们不能白送姑娘过去受罪。”
贾赦登时想起此事,眼前一亮,计上心来,忙匆匆告辞出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贾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疲惫之色。
鸳鸯素来厌恶贾赦,捧着茶碗过来给贾母润口,劝道:“老太太快别伤心了,二姑娘好歹还没嫁出去,礼也没行完,若孙绍祖治罪,咱们倒有转圜的余地。”
贾母喝了一口茶,复又将茶碗放在里鸳鸯手里托盘上,道:“即便是孙绍祖死了,二丫头的名声也不好,更难到好人家了。”
鸳鸯道:“林姑娘认识的人多,交情也好,若果然到了那样的地步,只好请林姑娘费心了,和林姑娘相好的门第清正,想必能为二姑娘挑个不错的人家。”
贾母头道:“也是,就算那家子没钱没权势,不过是给二丫头多陪送些嫁妆罢了。”
鸳鸯心中微微一叹,丝毫不敢告诉贾母府里已经艰难到贾琏来求自己偷贾母的东西出去典当度日,她知道贾母其实心里明白,只是假装不知由着自己罢了。她常想,若没有林姑老爷留下的家业,恐怕府里早几年便是个空架子了,哪里还有今日的锦衣玉食。
这两年她冷眼旁观,这些姑娘中唯有黛玉一片真心为姐妹们,从前她是自身难保不大多言,如今出阁了方帮衬起姐妹们来,可见其心之诚。别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使她不管迎春死活,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可她偏偏仗义相助,派人打听孙家的来历和孙绍祖的性情,又来告知贾母,对于迎春而言,便是亲父母亲祖母亲姐妹亲兄弟,也都不如她。
鸳鸯觉得迎春的这件婚事是不成了,虽是侯门娇女,毕竟议了亲,往后的亲事恐怕不大如意,可是就算不好,有黛玉看着帮着,总比眼前这个孙绍祖强十倍。
次日一早,迎春过来请安时,鸳鸯将她衣襟一拉,悄悄走到别处将此事告诉了她。
黛玉既然为迎春尽心,总不能不让她知道黛玉的好处。
对于这门亲事迎春原先心中也有几分憧憬,哪知孙绍祖竟是这样的人,前程渺茫,不由得痛落几泪来,哽咽道:“都是我命苦罢了,如何还劳烦林妹妹费心?”
鸳鸯劝道:“林姑娘正为姑娘想方设法,姑娘倒是打起精神来才好。”
迎春本是个懦弱性子,听了鸳鸯这话,垂泪道:“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然又能如何?林妹妹心虽好,可是这件事是老爷定的,岂能轻易退亲?”
鸳鸯闻言,对她无言以对,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自己尚且为了不做贾赦之妾狠命立誓,她反如此。这些姑娘中再没迎春这样的,虽她精明强干不及探春,可是也精通下棋,胸中更该有丘壑才是,怎么遇到难事便认命二字?难怪奶娘拿了金凤她都不敢声张。
送迎春离开后,鸳鸯给贾母听,贾母叹道:“二丫头针扎了都不吭声,谁都无用。”
着,贾母揉了揉额角,命人叫来凤姐,道:“你妹妹的亲事,你不曾打听过?”
凤姐近日在家中养胎,一概闲事不管,听了贾母责备的言语,忙道:“老爷已经定了的事情,即刻命人过礼,还今年过门,到过年不过三个月,家具没有打好,衣裳没有做好,嫁妆都没有动静,老爷都不管不顾,哪里是我们能插手的?”
贾母知道不能怪他们,可是想到自己府里竟到如此地步,不免觉得十分悲凉。
凤姐眼珠一转,问道:“莫不是孙家有什么不好了?若是不好,竟是早作打算要紧,二妹妹纵然不好,也不是孙家那样能匹配得上的。”
贾母素信凤姐越过别人,故叫来凤姐,反没叫别人来,向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忙将黛玉送来的消息告诉凤姐,黛玉只送来了孙家和孙绍祖的为人处事,并没有提及孙绍祖定罪乃因周鸿釜底抽薪,毕竟这些事传出来并不好。
凤姐不及听完,已是瞠目结舌,半日方道:“孙绍祖已经获罪,想来是不能出来了,横竖咱们的礼还没过完,退亲也使得,只是不知道老爷如何做。”
贾母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只怕你们老爷已经想着怎么退亲了。”
凤姐深以为然,孙家的聘礼还没送来孙绍祖便出了事,没了聘礼,贾赦如何甘心,自然不会愿意,倒不如退了亲,让迎春另嫁,他还能白得一副聘礼。
回去给贾琏听,贾琏叹气道:“老爷正叫我想法子了结此事呢。”
凤姐道:“真真是不知道什么好了,自家老爷卖了姑娘,反是咱们对不起的林姑娘为二妹妹费心。若不是林妹妹,二妹妹这会子可不是跳进火坑里去了?”
贾琏一怔,随即道:“这些姐妹中,也就林妹妹有心了,可惜咱们偏还做出那样的事。”
凤姐也十分可惜,道:“想当初若是林妹妹嫁到了咱们家,不那嫁妆丰厚得足以家里丰丰富富再过个十年八年,就是论人品,林妹妹也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不知道太太如今可曾后悔,薛家便是有百万之富,眼下薛大兄弟娶亲,难道能全给薛大妹妹做嫁妆?”
贾琏笑道:“这些子事情做什么?横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快歇息罢,明儿有的忙呢!”
凤姐听了,方合目安睡,一宿无话。
凤姐诸事不理,贾琏却忙得脚不沾地,到处走动。
贾赦原是极昏聩无能的人,数日后听到孙绍祖已经定了罪,乃是流放三千里,合家抄没,其家人贬为庶民,各奔东西,大同府赫赫扬扬的孙家就此风流云散。原来孙家倚仗权势做了不少天怒人怨之事,孙绍祖身上还有人命,故判处了重刑。
贾赦得知后,立时派人去孙家尚未行完六礼,遂反悔退亲,又督促门下人等速战速决,不但日后能将迎春再嫁别人好得聘金,自己收了孙家五千两银子一事亦遮掩过去了。孙家已经败落,畏惧宁荣国府之势,不敢过来讨要公道,只得忍气吞声地退了亲。
贾琏跌足长叹不已,他本来已有了法子让孙家自行退亲,岂料贾赦竟先退了亲,如此一来,迎春再难许到好人家了。
旁人虽觉得贾赦落井下石未免太过无情无义,但是设身处地一想,自己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流放之人,何况贾赦哉,因此听此事后,笑谈几句,便丢开不提了。
贾母松了一口气,命人去接黛玉过来,与她商量迎春的亲事,打算将迎春早早地嫁出去,以免再被贾赦无缘无故许给别人。
彼时已进九月,偏黛玉闻得孙家之事已定,一早去忠顺王府赴嫣然所设之菊花宴尚未回来,周夫人对来人道:“等你们表姑奶奶回来,我跟她一声,明儿去府上给史太君请安。”
去的人答应了,告诉贾母,贾母只得暂且等着。
却黛玉晚间到家,回了周夫人,从周夫人处得知此事,不免一叹,她知道贾母叫自己过去的用意,无非是为迎春筹谋。可是她同别人相交,经历世事愈多,愈加明白荣国府名声不堪入耳,纵然自己知道姐妹们的好处,外面怕也不信,何况迎春的性子实难扭转过来,若她自己不争气,凭别人如何帮衬她都未必过得好。
周鸿皱了皱眉,道:“此事你不能答应,若是过得好还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岂不怪你?”
黛玉知他担心自己日后因迎春日子好坏而受人诟病,叹道:“这个道理我怎能不知?别我年纪没有给姐姐做保山的道理,就是有,我也没那份本事。先前我不忍二姐姐掉进火坑,如今已经尽了心,二姐姐的事情交给外祖母做主方是上策。”
周鸿头道:“如此甚好。不过,保山你还是得做,却不是你二姐姐,而是雪雁。”
黛玉闻言,不觉诧异道:“怎么?又有人向我的雪雁提亲了?”
周鸿纳罕道:“莫不是有人向你提过?”
黛玉笑道:“这是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虽然雪雁是个丫头,但是她的好处谁不知道,不仅有人来求我,还求过太太,只是我们都想着雪雁要脱籍了,并没有答应罢了。几年前,表伯父府上的管家就替他侄子来求过表伯母和我,我们都没应。”
周鸿道:“怪道赵先生早早地就来求我,想必是他也知道有人来求亲。”
黛玉听了,忙问道:“你是赵先生?”
周鸿头,遂将赵云所托之事一一告知于她。
黛玉眉头一扬,道:“听你的,难道我的雪雁还配不上赵先生?雪雁不比赵先生差什么。我现今也知道外面的世事,宁娶大家婢,不娶家女,未尝不是因为想依附公门侯府,以免任人宰割,且上头有人,行事十分便宜,于子孙后代大有好处。何况雪雁有嫁妆,赖家是外祖母府下的奴仆,赖尚荣已是七品知县,她还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又是南华姑姑的妹子,这样的丫头比家碧玉还强,若我放出话,不知道得有多少比赵家还好的人家来提亲。”
周鸿莞尔道:“人家虽多,却没有几个比得上赵云之为人品性,我心里觉得二人十分相配,才有试探之语,闻赵云回答,不是甜言蜜语,倒是更显诚心,因此方替他合。”
黛玉听了,道:“这话倒也有道理,赵先生知根知底,比外面不知道的强些。赵先生既肯过来求你,想来是心中对雪雁有意,方去打听明白。”
着,微微一叹,蹙眉道:“雪雁的好,我心里明白,盼着她能有个好结果。先前那些来提亲的,或是府中管事为自己的儿子求娶,或是外面耕读之家来求,虽只三五家,可见雪雁的好处人尽皆知。只是管事之子仍是仆从,识字不多,雪雁已经脱籍,十分不配。耕读之家不过是想着依附咱们这几家的权势,雪雁又有那样的姐姐,故我都没应承。”
周鸿道:“的确该好生思量一番。”
黛玉眉头舒展,笑道:“至于你的赵先生,如你所言,倒比旁人好些,雪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但是他先前和家人不睦,恐再生事,须得好生打探打探。”
第二日一早,黛玉果然打发人去打探赵家之事,虽她和迎春是姑舅姐妹,但是雪雁陪她多年尽心尽力,比姐妹之情还深,自然在雪雁之事上十分尽心,打发了人去后,方重新妆饰了,告诉周夫人一声,坐车到荣国府。
凤姐闻得黛玉过来的,早迎了出来。
黛玉见状,忙道:“你身子重,过来做什么?往常没人迎我,我也一样拜见了外祖母。”
凤姐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娇嫩了?走两步就动了胎气不成?再,除了我来迎你,谁还来迎你?正经跟我进去,老太太等着你呢!”
着,挽着黛玉进去,低声将贾母之意告诉了她,轻声道:“就二妹妹那性子,烂泥扶不上墙,你可千万别答应,她压不住人,过得好是你的恩,过得不好竟是个仇了。”
黛玉闻言道:“经历了这么件事,二姐姐还是那么个性子?”
凤姐道:“可不是,还是那样,不然我怎么给你这么呢?真真是叫我都不知道如何她了,只知认命,性子却不改,面团儿似的,针扎不出一声来,除了是嫁到规矩严谨心性敦厚的大户人家,其他的人家她都过不好日子,何况好人家又有谁肯愿意求她?”
黛玉一声叹息,道:“二姐姐也该改改了,长此以往,可怎么好?”
凤姐摇头道:“十八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怕是难改了。”
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贾母房中,只见李纨携着湘云、探春和宝琴在屋里,余者宝钗已经搬回了自己家,迎春在东院,惜春在屋里不出来,竟比不得先时热闹了。
黛玉忙上前给贾母请了安。
见到黛玉,贾母脸上便露出笑容来,招手叫她坐在跟前,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黛玉笑道:“外祖母可好?”
贾母叹了一声,道:“什么好不好,就是能吃的吃两口,能顽的顽一把罢了。”
黛玉瞧着贾母白发苍苍的模样儿,想起荣国府下场必然不妙,心里骤然一酸,也不知道到那时,这位老人家该当如何是好,只得安慰道:“有姐妹们陪伴外祖母倒好,外祖母只管保养,外祖母还得等着二哥哥娶亲,抱二哥哥的贵子呢。”
提到宝玉,贾母笑了起来,忙问鸳鸯道:“宝玉今儿可好些了?”
鸳鸯过来道:“已打发人去问了,今儿精神还好。”
贾母听了不语,黛玉诧异道:“二哥哥竟病了不成?怎么也没人一声?”
贾母叹道:“前儿府里二太太打发了许多丫头出去,你二哥哥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个不忍离别的,听晴雯死了,芳官藕官蕊官出家去了,整个园子都冷落了,故酿成一疾,正养着,百日内都不许他吃荤呢。”
黛玉亦曾听荣国府抄检大观园一事,贾母不愿多,她也不好多问,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听了贾母的话,忙命紫鹃代她去怡红院探望。
紫鹃去后,贾母又命李纨带姐妹们去园子里顽。
李纨瞧了黛玉一眼,知晓贾母有密事与黛玉商议,闻言便告辞出来,跟前只留了凤姐。
黛玉一叹,果然听贾母道:“二丫头的事情你都知道,孙绍祖判了流放,孙家抄了,你大舅舅已经将亲事退了,毕竟先前六礼还没行完。眼下你二姐姐整日以泪洗面,我只好托你给她再择一门亲事。”
凤姐听了,忙看了黛玉一眼,脸上满是担忧。
黛玉想起昨日同周鸿的话,又有凤姐今日之语,道:“外祖母容禀,孙家之事刚过,二姐姐正在风头浪尖,倒不如等明年再。”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你大舅舅那性子,我哪里敢等得?如今有个孙家,谁知道将来有没有第二个孙家?我素日不大出门,不知道哪家有合适的人选,你常和人交好,竟是费些心,给你二姐姐选个好的,不拘门第出身根基,只好人品好模样儿好便可。”
黛玉淡淡一笑,道:“外祖母快别臊我了,我年纪轻,又没经历过这些,哪里有什么本事给二姐姐挑个好的?何况我是妹妹,再没有给姐姐做主的道理。”
凤姐忙道:“正是呢,老祖宗,林妹妹也不容易,若叫人知道林妹妹先前帮了二妹妹一把,如今又插手管二妹妹的亲事,外面可怎么看林妹妹呢?老祖宗最是见多识广,咱们家亲友又多,难道还不能给二妹妹选个妥当的人家?”
黛玉在一旁低头不语。
贾母听了,不禁道:“瞧我竟是老背晦了,二丫头不容易,难道玉儿就容易不成?”
忙对黛玉道:“好孩子,是我想得不周全,委屈你了。”
黛玉道:“外祖母也是一心为二姐姐,我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只是二嫂子的是,外祖母见的人比我多,府上亲友知根知底,总有那么几家配得上二姐姐。”
贾母道:“也只好在自家亲友里选一门亲事了。凤丫头,这事就交给你了。”
凤姐暗暗叫苦,可是自己作为长嫂,不能冷眼旁观,只得应了。
又陪着贾母了一会话,黛玉去拜见舅母,凤姐忙借口陪她一起,从邢王夫人处拜过回来,凤姐方道:“好妹妹,你给我出个主意罢。”
黛玉微笑道:“二姐姐的亲事可没有我话的道理,外祖母先前已经了,不拘根基门第出身,只要人品模样儿好,你从这些里头选,未必不能如意。二姐姐那性子,你也只能选个人口简单性情敦厚又无甚权势的人家。”
凤姐叹道:“二妹妹也没有多少嫁妆,又定过一回亲退了,眼下只好如此了。”
黛玉去见李纨并姐妹们,方知当日抄检大观园细事,闻得宝钗突然搬走,并没有知会湘云,湘云如今住在稻香村,一阵叹息不绝,怪道湘云上回红着眼圈想自己了。
黛玉道:“听薛家大爷娶亲,想来宝姐姐回家帮衬些。只是宝姐姐搬出去了,怕以后不大容易见面了。”
李纨笑道:“有什么不好见?她家就住在园子东南角太太院子的后面,来往也便宜。”
黛玉闻言奇道:“难不成薛家竟在府上娶亲?”薛家在京城不是没有房子,在荣国府一住多年倒也罢了,想必是因为家里生意渐亦消耗,故依附荣国府之势,正如宝琴跟着哥哥过来,也是如此,但是薛蟠娶亲,仍住在荣国府,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众人只是一笑,都无可解释。
黛玉见状,掩口不提,少时李纨打发人去请了宝钗来,姐妹见面,都不提此事。
在荣国府用了一顿午饭,姐妹们想到迎春之事,再想到自己的终身不知如何,都没精神笑,眼瞅着这里别无趣味,黛玉也敛了心思,告辞回家,当晚亦无事可记。
次日周鸿进宫,黛玉忙叫人去请雪雁过来,迎春之事她不能再插手,却不能不管雪雁。
紫鹃等人都知道此事,瞅着雪雁笑而不语。
雪雁近日都在家中苦练书法,除了黛玉和赖家两处,便不再出门,外头的风波一概不管,闻得黛玉来请,以为是迎春的婚事出了变故,她期间来过黛玉这里,知道黛玉正在为迎春筹谋,不曾想一进门未听此事,反听到黛玉起赵云提亲。
雪雁听完,不觉一呆,看到紫鹃等人脸上的促狭,顿时脸红不已。
黛玉看了她一眼,拉着她手坐在身边,道:“我也是比过许多人家,觉得赵先生匹配。上无父母,有家资,行事爽利,且是举人出身,因残颜不能出仕,但才学犹存,这样你将来就不必面对别人的冷言冷语。只是,你不嫌弃他脸上的伤才好。”
雪雁苦笑道:“太突然了些,姑娘问我愿意不愿意,我实在不上来。”
对于赵云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从前她也赞叹过赵云和当下人等颇有不俗之处,但从来没想过他会向自己提亲,为的是什么?她听观月过,赵云虽然毁了容貌,但是仍有不少比他先前未婚妻家还好的人家愿意以女许配。
黛玉道:“终身大事不能草草敷衍,因此你须得有所打算了,不止赵先生,别人也向我求过你,只是我想着他们都不好,便没答应。”
雪雁纳闷道:“我怎么不知道?”她来过黛玉这里几次,都没听黛玉起过。
黛玉笑道:“这些事,告诉你,白生烦恼,明知你不会应承,我何苦给你听。”
着,将近来过来相求的几家给雪雁知道:“头一家便是府里的管事,替他儿子求的,你必然不愿意,倒也不必多听。另一家是外头的耕读之家,中了秀才,他家的老太太原是府里放出去的丫头,服侍过咱们家的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你,我想着这样的人家不过是慕咱们家的权势,将来功成名就了指不定如何,我没答应。还有一家是个财主,家有良田百顷,也是想托庇于咱们门下,想求了你做儿媳,听那家太太性子很刻薄,我也没答应。”
雪雁听了,叹道:“都是无利不起早罢了。上回我去干爹家,他们也跟我提此事呢。”
到这里,雪雁苦笑不已。
到了她这样的年纪,似乎眼前只该忙活终身大事,别的都往后靠了。
黛玉笑道:“你如今也是个香饽饽,哪个不想着先下手为强?下回见了你干爹干娘就我了,你的亲事,我得亲自给你挑,万不能委屈了你。”
雪雁知她怕赖家等人将自己随意许配出去,故有此语,忙道谢不已。
紫鹃沏茶过来,笑道:“我倒觉得赵先生比别人家强些,雪雁不妨思量思量。”
黛玉奇道:“你也觉得好?”
紫鹃想了想,道:“赵先生原就是大爷门下的幕僚,不必因雪雁而依附豪门;二则赵先生打听过雪雁的人品性格方向大爷提亲,倒郑重些,不似别家不知道雪雁是什么性子就来;三则上头没有父母,没人对雪雁指手画脚;四则他们早已分了家,纵然赵家生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何况雪雁是什么人?正如姑娘的,旧主子干哥哥干爹干娘都是依靠,赵家听了还不得当真佛供起来?别门不当户不对,雪雁没高攀了他们家,赵先生也没高攀了雪雁。”
雪雁听得好笑,道:“我什么时候竟成了真佛了。”
紫鹃正色道:“我可没谎,这是实话,恐怕赵家还觉得高攀了咱们呢!虽然什么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可是论起世俗人情,咱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奴才反比他们还尊贵些,等闲没人欺侮,不然赖大爷已经做官了,赖大管家夫妇为什么还在荣国府里为奴为婢?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做奴才儿子面上不好看?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样对赖大爷的前程有益无害。”
黛玉在一旁头,赞同道:“紫鹃得有理,雪雁别看轻了自己。”
雪雁笑道:“我何曾看轻过自己?只是觉得这样的要紧大事,总不能三言两语就定了。正如赵先生先打听了我,我也得先打听打听他,若不好必然是不应的。”
黛玉忙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你只管等着知道。”
雪雁听了,莞尔不已。
紫鹃道:“过了年雪雁就十九岁了,耽搁不得,好容易遇到了相配的人家,打听回来若好,早早定下倒好,免得那些人还来罗唣姑娘,未免又生事。”
雪雁忙看向黛玉,问道:“还有人来打扰姑娘不成?”
黛玉摇了摇头,没有言语,雪雁也不知是有还是没有,心里不觉有些烦闷,及至离开了周家,仍觉如此,只得静下心来在书房中练字。
练了半日书法,雪雁渐渐心平气和下来,不禁失笑。
她在这里烦闷什么?黛玉肯告诉她这件事,并问她的意思,其见识心性已经高于世人一等了,并没有让自己一味盲婚哑嫁,若是别人,只怕早一口应承了叫她备嫁,毕竟像赵云这样的人才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
雪雁本性精明,亦洞悉世情,只在心中权衡利弊,以及合适与不合适。
和李三相比,赵云的确更合适些,首先他是举人,有地位,也是周鸿的幕僚,有本事维护自己,但因面有残疾而不能出仕,避免了日后他功成名就自己应酬走动倍受闲言碎语,而李三连自家的良田都保不住,更别其他了。她心里明白,就是赵云出仕,自己在外面与人交际,不会如娇杏一般,旁人怠慢娇杏并非她是丫鬟出身,而是她是二房扶正。
其次,赵云见识广博,既知自己读书识字,可见他对此颇为赞同,不会拿着当世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来约束自己,且平常言谈也能投机,又不会有人来自己过于奢靡。她虽然过向往田园风光,但是明白自己素来是锦衣玉食,绝对不耐烦跟李三这样的人议论怎么插秧怎么锄草怎么收成,或者穿戴着绫罗绸缎金珠簪环在只穿布衣的村落中招摇过市。
再次是家世,正如紫鹃所言,赵云家世清白有功名,但是脸有残疾不能出仕,而自己有才有貌有嫁妆有靠山,在京城中的人脉远胜赵家只有赵云一人是周鸿的幕僚,所差只是出身,即便嫁到赵家,不会有人看不起,因为他们的确是门当户对,谁也没有高攀了谁。出身是要紧,但是也得看各人本事,有本事了别人便不会在意自己的出身如何。
最后就是赵云没有父母,不会有婆媳嫌隙,也不会有人压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
过了多年心谨慎的日子,雪雁一向选择对自己最合适的,婚姻的幸福与否往往需要当事人的经营,她并不信任一见钟情能天长地久,李三因色而钟情,二三十年后是否还会一如既往?雪雁并不能保证,因此眼下就等着知道赵家人门风行事如何,赵云还有没有别的亲戚,譬如外祖父母舅舅舅妈等等,性格心思如何。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别人,赖家也不知,她只告诉了于连生一人。
相较而言,于连生于她比赖家更亲密。
于连生听完,沉吟片刻,道:“别人得再好,咱们都不清楚,因此得咱们亲自打探了才知道。你放心,我派人去打探,若好咱们就考虑一番,若不好,你就向林淑人推了,横竖我眼下颇有几分薄面,给你寻个更好的人家,也不是没有。”
雪雁道:“好不好,我并不在意,齐大非偶,我原也不想嫁什么高门大户。”
于连生看着她如明珠美玉一般皎洁的脸庞,想到她的才气心性本事,叹道:“若不是差在出身上,你何以如此?可惜了。”
雪雁抿嘴一笑,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嫁到高门大户就是好事不成?怕费心操劳的事情好多着呢,还是简便些好,没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于连生知她心思,赞同道:“你的极是,如此来,倒是赵云更合适些。”
雪雁道:“好不好,也得有了消息后再。”
黛玉和于连生都派人去打听赵家,赵云却不在家,而在他外祖父家。
赵云的外祖父韩青山是镇上最大的货商之一,生有一子一女,子名韩飞,有二孙,一名韩荣,一名韩茂,皆已娶妻生子,女儿便是赵云之母,早几年就去世了,因韩青山素疼女儿,女儿没了以后,他疼赵云如亲孙一般,韩荣和韩茂亦同赵云亲如兄弟,举家和睦。
闻得赵云意欲娶妻,韩青山顿时大喜过望,道:“你好容易回转过来了。”忙问是谁家。
赵云细细将雪雁的身份来历人品性情一一告知外祖父和外祖母,他见舅舅舅母和表兄们都不在家,方将此事告知自己最敬重的两位老人,并不敢太过声张。
当年赵云受伤,赵家息事宁人,不肯外扬,韩青山得知后,立即带着一子三孙打上了赵家,赵云方得以分家出来,并分走了赵家的大半家业,若没有外祖父和外祖母做主,赵云未必能同赵家分开单住,故此对于外祖家他向来亲近远较赵家。
韩母听完,先叫了一声好,道:“这姑娘极好,堪配你之为人。”
韩青山也道:“你外祖母得对,咱们这样人家娶亲,看的乃是人品本事,出身反而次之。这位王姑娘虽是个丫头出身,但是论及嫁妆本事,你还稍有不及,幸亏你没有因你是举人就自视甚高。你跟着周将军做幕僚,咱们家沾了极大的光,但是能有人家干哥哥在宫里的体面?这样的姑娘早些求娶回来要紧,莫让别人抢了先,你眼下虽不能出仕,可是靠你们两个的品貌才学,还教导不出好儿孙?有了这些靠山,将来你儿孙的仕途便比常人平稳顺畅。”
赵云并没有想过利用雪雁身后的靠山,他只是先好奇雪雁不畏惧他面上残疾,继而敬重雪雁为人,方去打探其性情品格,然后心中倾慕,向周鸿提亲。
外祖父和外祖母都这么,可见赞同他求娶雪雁,并不会看轻雪雁,虽然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法不乏功利,但是赵云并没有对他们自己从未有如此想法,如能借势而为,何必横生枝节,横竖他只是想请外祖父和外祖母答应自己求娶的这门亲事。
因此赵云道:“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好,请外祖父和外祖母在祖父跟前替我周旋才好。”
提到老亲家,韩青山拍腿道:“你放心,这样的好姑娘,你祖父和你祖母巴不得愿意,必然不会反对,毕竟他们可都想着你那个堂弟的前程!”
作者有话要:迎春的机缘就是黛玉,但是逃脱了孙家,就一定好么?那么不争气,哎,但愿她能脱离苦海吧。
我仔细查看过原著,薛家住在贾家东北上,是位于王夫人院子后面,前院的东北角,薛家后面就是大观园了,因为宝钗搬回家时过东南角的角门因她之故都是开着的,由此可见,薛家位于贾家的东北角,大观园外的东南角,除了园子外,薛家的确是贾家的东北上,还有香菱曾经过不再进大观园了,如果不是在贾家,为什么不进大观园,而不是不进贾家?所以,薛蟠娶亲,薛家真的没搬家。
雪雁和赵云,不存在谁高攀谁,所以,真的门当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