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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一语未了,便见十几名官兵闯了进来,王夫人和薛宝钗并一干丫头人等都躲避不及,领头一人盯着贾宝玉道:“你就是贾宝玉?”
今日判处宁国府时,有人弹劾贾宝玉,长乾帝心想荣国府的罪名尚未查证,竟然有人如此迫不及待,不止弹劾了贾宝玉一人,还弹劾了贾赦贾政贾琏等人,不过后面这些罪名已在查证,无需那官员如此,因此长乾帝只是依言下旨,命人先将宝玉送到刑部候审。
下旨之时,长乾帝看了弹劾之人一眼,低头冷笑,荣国府还没落败呢,他便先向自己表示忠心了,只是这样忘恩负义的墙头草却是自己最不齿的。对于贾宝玉一个文弱的公子哥儿,长乾帝曾听于连生提起过,无非是爱脂粉钗环女孩儿,到底不甚在意,看了姽婳词也不觉得区区一个公子哥儿有什么反心,因此只是将其收押,而未严办。
听到来人问话,宝玉尚未言语,便被王夫人拉到身后,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王夫人虽然对这些官兵十分畏惧,但是事关贾宝玉,她便壮了壮胆子开口。
望着将宝玉挡住的王夫人,领头的官兵一把将她推搡开,冷冷地对宝玉道:“贾宝玉,跟我们走一趟罢,谁若拦着,咱们的刀可没长眼睛,不认人。”着,亮出了佩戴在腰间的长刀,一道青光,锋锐无比,看得满屋女眷害怕不已。
王夫人死死地拉着贾宝玉不放手,道:“宝玉,你不能跟过去,你走了,让我怎么办?”
宝玉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太太在家等我罢,既叫我去,总不能抗旨不尊。”
王夫人却知道反诗之事可大可,愈加惊慌,哭道:“你几时吃过这样的苦,我如何放心让你去?这可是大罪,牢狱焉是你能去的地方?你自乖巧伶俐,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反诗?我竟不明白,无缘无故弹劾你一个孩子作甚?”
宝钗站在一旁拿着手帕子拭泪,并用手帕半遮着脸,心中却在想宝玉平素做的诗词她也都知道,且宝玉是在家里做的,外人如何知道,反以此为名弹劾他?难道竟因宁国府的罪过,牵扯到了宝玉身上?不怕自己府中追究弹劾他的人?想了半日,宝钗蓦地想起宝玉曾经当着贾政和众清客做过一首姽婳词,言语口气之间确对朝廷有不敬之意。
便在此时听得宝玉问来人道:“我想知道是谁弹劾了我,弹劾了什么?”听了宝钗过来的话后,他便一直思索自己素日的诗词,唯一想到的也是姽婳词。他在姽婳词中赞叹了女子的忠勇,讽刺了君臣的无能,没想到竟成了罪名。
宝玉的性情为人满京城中无人不知,闻得他忽然出这样言语,冷静自若,并不是一味文静懦弱,来人不禁有些刮目相看,略一沉吟,道:“你跟咱们过去便知道了,起来,这人你们也认得,正是先前礼部侍郎后来降为府尹的贾雨村,据和你们是同宗同族,也曾托庇于你们门下,这回判处宁国府时,贾雨村弹劾你们府上任人唯亲,亏空百万,逾制等若干罪名,眼下只是拿了你过去,明儿罪名确定了,府上也都逃不过。”
听又是贾雨村,王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从我们府上得了好处,竟这样忘恩负义,先是害了我哥哥,幸而圣人英明,只是降了哥哥的职,如今又来害我的宝玉!”
来人不再多,打开枷锁套在贾宝玉颈中,带了出去。
王夫人跟在后头叫唤着宝玉,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正房,但是苔痕,她在下台阶时不妨一脚踏空,登时跌倒在地,丫鬟们扶之不及,急忙围了上去,宝玉回头看到,又是焦急,又是担忧,急忙高声道:“姐姐快扶太太进去,别让太太追我了。”
宝钗含泪应了,看着宝玉被人拉住枷锁,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门外早已备好了囚车,官兵将宝玉塞进车内,径自拉走。
宝玉盘膝坐在车内,脸上无嗔无喜,路过宁国府时,抬头看了一眼,不过区区数月,昔日风光热闹的宁国府便到了如今寥落不堪的地步,门上的封条亦已变色发黄,被风一吹,撕开了半边,宝玉长叹了一声,垂头不语。
出了宁荣街,路边百姓见了纷纷避让,同时对囚车中的宝玉指指,有人道:“这不是上回在我这里买泥人儿的荣国府宝二爷?怎么成了囚犯?”
立时有人道:“我也纳闷呢,上回宝二爷还在我这里买了一个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呢。”
宝玉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不禁抬头望去,确实是自己旧年买东西的地方,那些东西直而不俗,朴而不拙,探春极爱之,自己后来又去了几趟,买回去讨姐妹们的欢喜,不曾想他们还记得自己。
又听人道:“瞧着一副富贵打扮,也不像是囚犯。”
宝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金冠绣服,确是锦绣裹着木头,他听甄宝玉起过,一旦入了狱,随身的东西别想留下一星半,他苦笑一声,也罢了,横竖都是身外之物,只求不连累父母的好,只不过,他也听本家被参,恐怕难得善终。
官兵直接将他投入了羁候所的牢房中,并解下了沉重的枷锁。
宝玉回身扶着牢房之门,遥望着荣国府的方向,面上蕴含着十分担忧,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老爷太太在家里怎么样了。
却王夫人因跌倒没有追上宝玉,忍不住伏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道:“宝玉,我的宝玉,快,宝丫头,快想法子打发人去救宝玉出来。”
众丫鬟听得心酸,都背过身拭泪。
宝钗走过来扶起王夫人,呜咽道:“咱们家风雨飘摇,朝中还在议咱们家的罪名,眼瞅着宁国府的事儿也牵扯到了咱们家,十之□都能定的罪名,但凡世交亲友应袭,避之唯恐不及,幸而他们不曾和贾雨村一样反咬一口,我和太太两个女人家,又能去求谁帮忙?”
话到中途,宝钗忍不住痛哭失声,暗感人心凉薄。
王夫人亦知其理,只是仍不愿放弃,犹未言语,便见贾政进来,顾不得宝钗在侧,指着王夫人道:“你养的好儿子,竟惹出这等弑君杀父的事情来!可怜咱们家百年世家,竟被这样一个孽障惹出这等事情来祸及家人!”
见到贾政,宝钗忙低头不语,诸位丫鬟更是寂然无声,唯有赵姨娘站在帘子下,听了贾政的话暗暗欢喜,不住头赞同,但见到宝钗瞥过来,赵姨娘忙收敛了态度。
王夫人好容易方站起来,只觉得脚上一阵剧痛,心知方才跌倒时崴伤了脚,但是这一子痛楚却比不得宝玉出事来得要紧,强忍着道:“宝玉孩儿家,往常言语不知避讳,外人如何知道?偏是老爷交好的贾雨村弹劾,老爷不想法子把宝玉救回来,在这里指责我有什么用?若是老爷能出气,索性拿了一条绳子来让我吊死,也算是给老爷赔了罪。”
宝钗想起官兵的话,顿时想起从前发生的两件事,她原先还在叹息贾政的清客投奔到贾雨村门下做什么,没想到竟是为此,遂上前泣道:“老爷容禀,实非二爷之过,听是老爷门下的清客,近日投奔到了贾雨村的门下,给贾雨村作证,二爷做了反诗。”
贾政大吃一惊,问道:“是哪几个清客?我怎么不知道?”
宝钗暗暗庆幸自己早早打发人去探听消息,低声道:“是单聘仁、詹光等人。”
贾政闻言,匆忙去了书房,一问,果然单聘仁詹光等人自从宁国府出事以后便没有过来了,仅剩的一个清客猜测他们恐怕是拣高枝儿飞了。
贾政听了,颓然坐倒在椅上。
却贾赦等人听宝玉被抓,乃为反诗,贾赦气得暴跳如雷,一面痛骂贾雨村,一面道:“真真是作孽,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琏儿呢,速去打探。”现在宁国府的案子牵扯到了他们的头上,他正想着怎么托人花钱疏通,好让查证的官员回禀长乾帝乃是诬告,不想宝玉先生了事,做了反诗,虽不如谋反那样罪大恶极,但也不容觑,必定连累家中。
贾琏在外面得到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听到贾赦的话,又匆匆出去。
京城中人刚刚过完年,正在议论宁国府一事,听贾珍贾蓉父子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判处了斩首之刑,今闻贾宝玉被抓,便知荣国府亦逃不过和宁国府一样的下场。
周夫人听此事后,叹息一声,对周元道:“荣国府的罪定了没有?”
周元近因避讳并不管此事,只道:“先查探,若是属实亦是抄家,怕也快了。”
周夫人叹道:“虽我也能借口走亲戚远离京城,但是未免太显白了些,只好仍旧留在京城里罢,咱们往常都自己家败落时,饱尝世态炎凉,他们家总是亲戚,即便是当初宁和公主不托鸿儿媳妇,咱们家也不能袖手旁观。”
周元头,甚为赞同。
周衍过来听到这些话,问道:“父亲和母亲有什么打算?吩咐儿子去做即可。”
周夫人笑道:“你先等着成亲罢,等你成了亲,你哥哥不在家,家里多少事都要你去料理。荣国府的事儿,我和你嫂子都打算好了,并不必你费心。”
周衍诧异道:“难道母亲和嫂嫂早就料到荣国府有今日之祸?”
周夫人看着次子,虽然比别人家一样年纪的公子哥儿强些,到底不如黛玉看得透彻,且料到了八、九分,便道:“看着他们家素日耀武扬威,便知必不能长久,只是没料到他们家那个宝哥儿居然写了什么反诗。”
周衍道:“这姽婳词我倒是听过几句,果然不大妥当,据当初还是政老爷带着清客们鉴赏,叫贾宝玉和贾环、贾兰二人当面做出来的,没想到竟惹出这样大的祸事。”
虽是宝玉诗词之祸,但是未尝不是贾政之过,若他无炫耀之心,外人怎能知道?
贾宝玉的事情让荣国府措手不及,宝玉一入狱,贾府上蹿下跳地托人走门路,却均被婉拒,即便是世代交好的人,又用探春远嫁和亲换回来的南安王爷也闭门谢客,倒是北静王爷同宝玉十分交好,既见了贾琏,又答允了替宝玉斡旋。
贾琏心中略有安慰,人人都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不为官俗国体所缚,果然有情有义,难怪宝玉独与北静王爷交好。
从北静王府里出来,贾琏又去羁候所一趟,花钱给宝玉打,叫他在牢房中舒适些。
宝玉见到贾琏前来探望,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虽两房嫌隙极重,但是事到临头,总还是有几分骨肉亲情,并没有对自己袖手旁观。他在羁候所中不过数日,一应配饰皆被狱卒夺去,连通灵宝玉和项圈也被摘了去,如今只剩一身锦衣华服,污秽不堪。
自从金玉良缘一起始,宝玉并不如何看重通灵宝玉,若是他愿意的话,早在初进牢房之时便先将通灵宝玉私藏下来了,因此任由狱卒将其夺走。
贾琏见到他这副模样,伸手穿过牢门,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再忍忍罢。”
宝玉忙问贾政和王夫人是否安好,贾琏道:“你放心罢,一时都无妨。”
听了这话,宝玉叹道:“一时无妨,怎能长久无妨?咱们家的罪名还在呢,若是查证属实的话,谁又能逃脱得了?我不过就是比家里早一步进来罢了,这样也好,不必看着咱们家像甄家一样被抄,也不必看着父母亲人入狱。”
贾琏心中一酸,无言以对。
出了羁候所,贾琏回到府中,却不见了葵哥儿和巧姐,道:“你把哥儿姐儿送哪里去了?”
凤姐正对镜梳妆,描眉唇,闻声回头道:“大爷这会子不在外面忙着打,问这些事做什么?我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难道我能委屈了他们不成?今儿红过来请安,起外面的风光,葵哥儿和巧姐十分喜欢,我便做主让他们去我哥哥家中住几日。”
贾琏气得指着她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让两个孩子出门!”
凤姐淡淡一笑,反问道:“我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大爷给我听听?我哥哥是他们的亲舅舅,还能拐了两个孩子不成?再府里这样闹哄哄的,对孩子有什么好?”她看着家中情势不好,便托红接葵哥儿和巧姐过去,托付给自己的老娘和兄弟,王家虽然败了,但是因为父亲一死,反不容易再出大事,眼下唯愿府中躲过这一难,再接了两个孩子回来。
贾琏道:“葵哥儿年纪尚,亏你舍得。”
凤姐听了,冷笑不语。
贾琏跺了跺脚,道:“罢了,罢了,都咱们府上是躲不过去了,你先想个法儿,挪些梯己财物东西,给家里留一条后路。”
凤姐闻言道:“咱们家将史家送来的东西上缴朝廷,如今却又知法犯法?如今想救宝玉都不得,谁又有胆子藏匿咱们家的东西?叫人知道了,又是一项大罪,我瞧着大爷竟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静候发落罢。”横竖她是逃不过的,何必再生波澜。
一席话得贾琏拂袖而去,意欲打发人去接孩子回来,又想着送出些东西,不想刚走出门,便见赖大匆匆忙忙地过来,神色惊慌地道:“大爷,快出去看看罢,出了大事了。”
贾琏吃惊道:“又出什么事了?”
赖大吞吞吐吐地道:“就是那鲍二,吃醉了酒,在外头浑呢。”
一听到鲍二两字,贾琏忽然心生不祥之意,问道:“了什么?”
赖大低声道:“大爷倚仗权势,强占了他媳妇,被大奶奶撞见,厮打了一番,他媳妇不堪受辱,一条麻绳吊死了,是大爷花钱买通了他们没有告状打官司。”
贾琏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厉声喝道:“还了什么?”
赖大道:“还二爷国孝家孝期间偷娶二房,就是他和他后来娶的老婆过去服侍的。”
贾琏气极顿足,道:“了不得了,还不赶紧将他堵了嘴拿回来!”
赖大愁眉苦脸地回答道:“怕是不能,鲍二在街头巷尾这样浑一番,听到的人极多,现今已经被张大学士的人给拘过去了,要查证,若是属实,咱们家的罪名就又添了一条。”
贾琏急得不行,一面往外走,一面长叹道:“若是林妹妹现今还在京城,咱们家也能有人个情儿,谁不知道张大学士是林姑父的旧交,只可惜往年林妹妹住在咱们这里时,除了林妹妹自己备礼,府上也不上心。”此时这些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凤姐听到他们话,掀了帘子出来,站在廊下往外看,只见外面竟下起了春雪,撕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掩住了贾琏和赖大的背影。
平儿走过来送上斗篷,道:“眼瞅天暖了,没想到竟又下了雪,奶奶回屋罢,仔细冻着。”
几个仆妇站在门口,往这里看过来,待看到凤姐依旧打扮得彩绣辉煌,忍不住撇了撇嘴,一脸阴阳怪气,对凤姐指指,仿佛在讥讽凤姐大势已去。
平儿见了十分不忿,凤姐却仿佛没有见到一样,低声道:“只盼着两个孩子平安无事。”
雪不停地下着,不消片刻,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花,更显得府中寂寥清冷。
贾琏到了荣禧堂,迎面便是贾赦掷来的茶碗,他略略一躲,茶碗摔到地上打得粉碎,只听贾赦怒道:“你玩丫头也好,玩姬妾也好,偏去玩奴才的老婆,如今倒好,惹祸上身了,先前还宝玉的不是呢,你比他更可恶!”
贾琏跪倒在地,滴泪磕头不语。
正在荣国府人心惶惶之际,外面罪名已经查清了,皆是属实,长乾帝早有预料,当即下旨,命张璇亲自带人前去捉拿一干罪人并查抄其家。
张璇虽未做过这些事,但因和周元交好,对此也都清楚得很。
可巧这日是贾政的生日,虽因宝玉入狱府中未免有些闷闷不乐,但是下人还是过来磕头祝寿,也有几家世交亲友过来,人尚未散,周瑞便匆匆进来,跑到贾政跟前,道:“老爷,荣禧堂那边出事了,有好些官差围住了咱们家,也有官差大人过来。”
贾政一怔,随即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道:“终于轮到咱们家了。”
众宾客闻声,顿时十分后悔,不该过来才是。
贾政向众人告罪一声,正欲出去,便见李昭带着数十个衙役昂首而入,不等贾政开口,便冷冷地开口道:“闲杂人等悉数离开,贾政到荣禧堂听旨。”
众宾客一哄而散,李昭命人查明身份放行,贾政只得随着李昭去荣禧堂。
临走前,李昭吩咐衙役们道:“把守前后门,不许院中人等出入走动,另外将这东院所有物事按着规矩查封,不许私自携带出去,亦不许轻易损毁。”
众衙役听令,各自去料理。
王夫人因宝玉之故大病一场,正在房中歇息,宝钗在旁边服侍,忽见衙役涌进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正欲起身,便被人齐齐按住,然后翻箱倒柜收拾东西,俱各封裹。
王夫人见状,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宝钗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院里院外哭声喊声连成一片。
一干人等都不敢动弹,李纨搂着贾兰瑟瑟发抖,看着衙役将他们的东西一概查封,暗自垂泪不已,自己熬了多年,乃是节妇,没想到却落得如此地步,只盼着案子了结之后,朝廷看在自己守节的份儿上,将自己积蓄归还,按着别家抄家的规矩,节妇都是如此。
等到东西都查封完了,那边荣禧堂贾赦贾政贾琏已接了旨,交由刑部审理。
三人扛着枷锁被拉出府邸,身后便是家中女眷子弟下人。
荣国府被抄之时,黛玉并雪雁夫妇等人已经抵达了西海沿子。
因黛玉身怀有孕,行程甚慢,足足走了半年,下了船,便有周鸿打发人来接,有拉行李的马车,还有乘坐的马车,又有软轿,赵云下船之前,早已打发人向周鸿报喜,周鸿得知之后欣喜若狂,恨不得亲自过来,只是公务在身,不能擅自离开,便打发亲兵仆从过来,请黛玉坐轿,而非乘坐马车,以免马车太过颠簸。
雪雁自从黛玉有喜,途中便日日陪伴在黛玉左右,比谁都精心,每每在黛玉感伤落泪之时安慰解劝,免得她心情抑郁,也常抱着麒哥儿过去,逗她开怀,闻得来人言语,笑道:“将军心疼姑娘,果然还是轿子好。”
黛玉嗔道:“好不好,任凭你罢了。”
一干人等或是骑马,或是乘车,或是坐轿,浩浩荡荡地往周鸿早已预备好的宅邸行去,周鸿带着大军,反比他们早到一个月,住的地方早已收拾妥当了。
因驻守西海沿子的将领极多,住处都在一地,周鸿分得了自己的府邸,在沈睿将军的隔壁,是三进的大院,约莫三十来间,亦给赵云寻了一处宅子,在他们家的旁边,只是一座巧巧的院落,前厅后舍俱全。
雪雁进门后却很满意,十来间房舍,够他们一家住了,于是忙着打扫房舍,安插器具。
好容易收拾好了,次日沈睿的夫人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黛玉回了帖子告罪,没有过去,她途中虽有雪雁十分照料,到底风尘仆仆,对身体并不好,神情蔫蔫地被周鸿勒令在家歇息,因此雪雁打扮一番独自过去,沈家男客在前堂,女客在后厅,沈夫人又请了西海沿子诸官员将领的夫人作陪。
雪雁身份在诸位诰命中不值一提,但是都知赵云是周鸿的幕僚,也无人怠慢她。
因此,这一日接风洗尘之事竟无可记述。
黛玉没有过去,心里过意不去,叫周鸿再三向沈睿告罪。
周鸿回来后,见她扶着腰颤巍巍地在房中走动,因身形纤巧袅娜,越发显出肚子来,瞧着十分吓人,顿时惊得脸色惨白,忙上前扶着她坐下,盯着她的肚子道:“你仔细些,你这样儿,便是想出门我也不能放你出门,沈将军十分体谅,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黛玉笑道:“我哪里就这样娇贵了。”
周鸿却道:“早知你有身孕的话,就该让你留在京城调理,有母亲看着倒好些,只是都没想到偏是在离京一个多月后查出来有了,让你奔波劳累了几个月,我自从得了消息便日日心惊胆战,唯恐你因他受了罪。”
黛玉回握着他的手,笑道:“有雪雁照料我呢,你担心什么?”
雪雁怀孕时人发福了,重了足足二三十斤,黛玉却和她不同,除了肚子外,身形未有丝毫变化,依然是冰肌雪肤,白玉无瑕,恨得雪雁屡次抱怨,每日四五次地给黛玉吃东西补身体,奈何她仍是如常,她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好笑。
周鸿叹道:“再精心,也经不起几个月的奔波。”
他虽然也盼着早生贵子,但是更担心黛玉的身体不足以负荷,即使大夫几次三番黛玉调理多年,已经大好了,他还是不放心,如今瞧着黛玉纤细的身形,心里就更担忧了。
黛玉闻得他关切之语,微微一笑,心中甜如蜜糖。在荣国府时,凤姐怀孕,贾琏几时这样担心过凤姐,只是欢喜于终于能有儿子了。她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不是有这样的荣华富贵,而是是周鸿待她之心,可比日月。
摸了摸肚子,黛玉忽然想起别人过养儿丑母的话来,不觉皱了皱眉头,道:“若是这一胎不是儿子,生了女儿怎么办?”
周鸿是长子,当然是儿子最要紧,但是他却笑道:“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是你我的骨肉血脉,生了女儿就当做眼中珠掌中宝,早早地给她预备嫁妆,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咱们都还年轻,日后再给她生个弟弟便是。”
黛玉听了这话,微微放下忐忑之心。
周鸿见状,下定决心在家时多多留心黛玉的心思,免得她多心。
洗尘宴过后,黛玉歇息了半个月,精神略复,但是她肚腹隆起,不好出门走动,多是别人来探望,她和沈夫人的品级等同,但是黛玉的品级非是周鸿所挣,而沈夫人却是夫贵妻荣,武将总比文官低半级,因此她多次来探望黛玉,每回都能见到雪雁。
雪雁来到这里后并没有急着和人结交应酬,反让沈夫人另眼相看,常请雪雁过去坐,与她起诸位诰命敕命,为她引见,然后雪雁又引她们拜见黛玉。
黛玉和雪雁都是玲珑剔透的人,虽是初来乍到,也不常出门,但很快就与众人熟识了。
不想宝琴却月了,雪雁忙过去安慰。
原来宝琴年轻不知事,柳湘莲性情浪荡,行事又未免放纵些,夫妻两人竟都未留心,途中又经颠簸劳累,等月了才发觉,宝琴哭得什么似的。
雪雁一心记挂着黛玉,别人的事情便不曾留意,见她如此,不好再什么,只能好言解劝,道:“快别哭了,月子里不能掉泪,仔细伤了眼睛,有你后悔的时候呢。况且,你还年轻,好生调理身子,没有不好的。”
宝琴听了,忙拿手帕子拭泪,哽咽道:“只恨我不懂事,不知道,不然何以如此。”
雪雁叹了一口气,宝琴出嫁之后虽有陪房和丫头,但家中并没有预备贴身的嬷嬷,她奶娘也在那年进京发嫁时打发回家了,没有人提醒,难免不知道这些。
想了想,雪雁道:“吃一堑长一智,你经了此事,日后该当留心些了。”
宝琴头,道:“好姐姐,我年纪轻,不知道,还得姐姐多多提我些。”
雪雁笑道:“放心罢,你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一会子我再写一张单子给你,月子里该当留心的也别疏忽了,趁着月子里养好身子才是正经大事,别的都暂且靠后。”
宝琴听了,忙郑重答应。
等雪雁走后,柳湘莲进来,夫妻两个相顾无言,都觉得伤心。宝琴强忍着心痛,安慰柳湘莲并请罪,又因自己坐月子不好服侍他,将其中一个陪嫁丫头明月开了脸儿给柳湘莲放在屋里使唤,柳湘莲本是世家子弟,对此并不觉得如何,便依言收了。
雪雁闻听此事后,正在黛玉这里陪黛玉吃饭,两人顿时一怔。
赵云抵达这里,并不是日日都在家中,而是随着周鸿五日住在营地,和将士一同苦练,然后回来歇息一日,他们不在家时,雪雁便带着儿子过来陪黛玉,他们若是回来,自己便带着麒哥儿回家,最欢喜的莫过于黛玉,两人情分更深了一层。
听到宝琴将陪嫁丫头给柳湘莲,黛玉放下饭碗,微微一叹。
麒哥儿坐在雪雁身边,拿着羹匙,仰脸看黛玉,道:“婶婶吃饭,弟弟妹妹吃饭。”
麒哥儿如今已经一岁半了,走路稳当,口齿清楚,极得黛玉喜欢,又因雪雁现今也是诰命,黛玉常英雄不问出身,并未因麒哥儿是自己丫鬟之子而看低他,因此从麒哥儿会话便教他叫自己伯母,叫周鸿世伯。
闻听麒哥儿奶声奶气地话,黛玉不觉开怀一笑,道:“麒哥儿乖,这样就开始关心我吃得好不好了。好,我这就吃饭。”
雪雁却碰了碰碗沿,转头对丫鬟道:“有些凉了,再去给奶奶盛一碗。”
丫鬟听了,忙过来料理。
默默吃完饭,众人都到黛玉里间话,麒哥儿坐在旁边椅子上,晃着两条短腿,不管黛玉和雪雁什么,他都听得眉开眼笑,即使他根本听不懂。
转眼间进了六月份,这里四季如春,炎夏倒不甚热,却是黛玉临盆之期。
雪雁是过来人,早已预备得妥妥当当,将麒哥儿穿过的旧衣服都拿出来用开水煮开浆洗了一遍,打算等黛玉之子降生后给他穿,反是周鸿觉得不够,每常训兵完后便拉着赵云商议该当如何,稳婆大夫都请在家里。
黛玉因笑道:“急什么?有雪雁呢。”
周鸿道:“到底比不得稳婆,你好生在家里静养,除了麒哥儿母子,别人也别见了,仔细惊动,我不能每日陪着你,竟是我的不是。”
黛玉忙道:“快别这话,难道让你为我请假在家不成?你若如此,我反看轻了你。”
正着,忽听有人报,道:“柳千总的太太带着她嫂子过来拜见奶奶。”
闻听此言,黛玉诧异道:“邢大妹妹什么时候过来的?”
完,忙命快请。
周鸿皱了皱眉头,避开了,径自去书房坐。
宝琴坐完月子后,身体复旧如初,携着邢岫烟进来,道:“林姐姐,我们可是打搅了姐姐?我哥哥嫂子昨儿到了,今儿我嫂子特特来给姐姐请安问好。”
宝琴出嫁之后,薛蝌便迎娶了邢岫烟,当初送去邢家的聘礼聘金十分丰厚,邢家虽穷,没有钱给邢岫烟置办嫁妆,但是却用聘金给她置办了嫁妆,又将聘礼添上,加上邢夫人凤姐王夫人宝钗等人的添妆,也算是丰丰富富地完了婚。
薛蝌想着妹妹妹婿都在西海沿子,金陵本家长房又败落了,兼之薛蟠在时,没少横行乡里,作恶多端,剩下的薛氏族人未免受了几次报复,薛蝌深感在金陵立足不易,便携着母亲和妻子带着一家老来这里做生意,在这里有柳湘莲在军中,比在金陵强,他们母亲养了几年病,虽未大愈,远行却也无妨了。
听她们姑嫂两个完来西海沿子的用意,黛玉却是十分欢喜,笑道:“邢大妹妹来了倒好,明儿个我请客,咱们再做一回诗。”
邢岫烟含笑应是,原本打算起荣国府被抄之事,但是看到黛玉身形笨重,便掩口不语,宝琴早已从邢岫烟口中得知,见她没有开口,方略略放下心来。
黛玉却是极聪明的人,鉴貌辨色,瞧出了几分,意欲问时,忽然发动起来。
鸳鸯等人有条不紊地叫人预备热水,叫来稳婆,又有嬷嬷们扶着黛玉进产房,然后向宝琴等告罪,请她们避开,又打发人去告诉周鸿一声,也打发人去叫雪雁。
黛玉生得并不顺,雪雁过来,径自进了产房,十分安慰。
熬了一日一夜,黛玉仍没有生下来,虽然她不愿周鸿为自己请假,但是听着她在产房生得艰难,叫声撕心裂肺,周鸿十分心焦,忙去沈睿那里请了两日假,沈睿想着西海沿子近日无战事,闻得黛玉生子,且生得十分艰难,思及黛玉身份,便允了周鸿所求。倒是别人听了,无不暗暗笑话周鸿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周鸿毫不在意,匆匆回到家中,黛玉仍未生下来,连雪雁也急得一头是汗。
半日,雪雁稳住心神,缓缓地安抚黛玉,又过了半个时辰,方听得一声婴儿啼哭。
黛玉心神一松,只觉得浑身乏力,昏死过去。
雪雁大惊,忙按着她的脉搏,发现她只是脱力方放下心来,亲手给婴儿洗澡称重,剪断脐带,是个六斤八两重的哥儿,包好后命人告诉周鸿。
周鸿忙问黛玉是否平安,闻得平安二字,忍不住喜极而泣。
黛玉此时却觉得眼前有人引路,影影绰绰,像是秦可卿,她心中诧异,不知不觉地跟了上去,远远看见一处清雅所在,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又有一女子迎了上来,细细一看,竟是晴雯,周围也有无数认识的女子,不禁问道:“蓉儿媳妇,晴雯,这是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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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有无数奇花异卉,喷芳吐艳,映得这些女子更显袅娜风流,不似反间人物,黛玉心中忖度,越发疑惑不解,秦可卿早死,晴雯亦夭亡,金钏儿、尤二姐、尤三姐素无交情,如何会在一处?正在她疑惑间,听得晴雯扑哧一声,笑将起来。
黛玉闻声看过去,晴雯开口道:“咱们都是没福气的人,比不得仙子,只是仙子怎么忘却了前尘?快随我来罢,这一回,是仙子的造化大,连同别人也受益。”
秦可卿推了她一把,道:“你这话做什么?绛珠仙子好容易来一趟,快请仙子入薄命司一观,速去速回,仔细别人知道了,咱们徇私。”
晴雯笑道:“我这不就是来了?”
话间,走到黛玉跟前,行了一礼,道:“仙子且随我来。”
黛玉迷茫地道:“你们的到底是什么?我竟听不明白。”
晴雯冷笑一声,道:“谁不知道仙子天生的玲珑七窍心,哪里还会不明白,只是凡尘走一趟,有了好姻缘,倒将前尘忘了个干净!你过来看看,那些才是咱们的命呢!”
黛玉心中若有所悟,随着她走到太虚幻境,定睛瞧着两边的对联,感慨了一回,转过太虚幻境的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亦有横书对联,心下不禁寻思道:“倒和别处世外仙境不同,不知其内有什么值得我一观。”
当下跟着晴雯进去,配殿各有匾额对联,不及细看,便被晴雯领进了薄命司。
薄命司中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晴雯打开金陵省的大橱,先取正册递给黛玉,待得黛玉看完,又递上副册和又副册。
黛玉只粗粗看完,便察觉到上面皆是自己所识之女,正册乃是自己、宝钗、元春、探春、湘云、妙玉、迎春、惜春、凤姐、巧姐、李纨和秦可卿,副册是英莲晴雯袭人等人,只是上面的判词有一二属实,元春、探春、惜春、晴雯,却有极多并未如判词所言,迎春、英莲和自己,余者因离京便不知道了。
黛玉忽然想到迎春先前的婚姻,莫非她若嫁给孙绍祖的话,不及一载便要香消玉殒?念及于此,黛玉暗暗庆幸当初自己打发人探听了孙绍祖的为人,不然迎春只怕早已死了。
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晴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忽听身后一声冷笑,道:“妹妹怎么忘了,旁人都是陪着你和神瑛侍者下世,好了结前世的风流公案,不曾想,泪债未还,妹妹倒在凡间享受起红尘之福来。”
黛玉听是女子的声音,回头一望,便见一位绝代女子姗姗而入,翩跹袅娜,与众不同。
黛玉上前行礼道:“不知仙子如何称呼?这又是何处?判词又有何用?”
女子答道:“我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可卿之姐,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那亦是妹妹前尘的所在,我令可卿引妹妹过来,妹妹怎么倒忘了?”
黛玉听了,冷笑道:“我不过是个俗人,饮尽了孟婆汤,生来便和常人一般无异,如何知道你们这些,你们话行事,半掩半露,无非是标示自己超凡脱俗,偏还口口声声责备我忘记前尘,我倒要问一问,谁在尘世间还记得前生之事?”
警幻仙姑笑道:“妹妹在尘世间轮回,倒越发伶俐了,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罢,用手一拂,面前出现一案,案上唯有一镜,镜中现出形状,黛玉定睛一瞧,却是河畔一株仙草,十分孱弱,并不如何出奇,但摇曳之处,千般袅娜,万种妩媚,但是黛玉却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不知为何眼中落下泪来。
侍者以甘露灌溉,仙草修成女体,游于离恨天,饥食密青果,渴饮灌愁水,神瑛侍者下凡历劫,仙草入世还债,转换凡间,从甄家起始,英莲之失,甄家之祸,贾雨村之出身,而后自己丧母进京,竟没有丝毫差错,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回,黛玉看到此处,泪水如溪,流之不尽,但是不久便愕然发现,从自己父病回南,镜中所示却非自己经历。
父亲未有安排,自己黯然回京,元春省亲,自己住进了大观园,人人都自己一草一纸皆是花费府上的,镜中没有雪雁的保护,没有容嬷嬷和张嬷嬷的教导,没有和自己家世交故旧的来往,也没有父亲安排的一半家产,没有周家,没有周鸿,自己所经历的镜中都没有,她只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唯有宝玉一人,纵使心心相印,终抵不过世俗规矩,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忍受风刀霜剑,在贾母去世之后泪尽夭亡,看到了镜中的雪雁孤零零地扶灵回乡。
黛玉看到此处,心头一痛,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觉得,那仿佛就是自己经历过的和现今截然不同的人生,镜中的雪雁唯唯诺诺,只做一些跑腿传话的事,并没有自己身边的雪雁那样精明厉害,镜中所显到底是真,是幻?
警幻仙姑轻叹一声,道:“镜中才是妹妹应有的人生,只是不知出了何故,竟将妹妹的命运改了,不但有了月老所牵的红线,如今还诞下了文曲星,连带正副册中亦有许多女子有了不同的命运,费了我们好些工夫,也难以令其按着薄命司所知而早日了结此案。”
黛玉见镜中所演到此戛然而止,贾家最后的命运如何,她没有看到,宝钗一干人等又如何,她亦不知,唯觉揪心不已,听了警幻仙姑的话,她心中却想到了所有的改变都是从雪雁南下时开始的,仿佛雪雁便是其中的变数,只是警幻仙姑既是神仙,何以不知?
即使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她却不会出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发现都是雪雁作怪,她最明白所谓的神仙无情之至,他们高高在上,斩断了凡尘,不如凡人有七情六欲,若是知道雪雁弄鬼,,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瞅了警幻仙姑一眼,黛玉淡淡一笑,道:“你们带我来此有何贵干?难道非要让我如镜中所示,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无依无靠,泪尽夭亡,方是理所当然?”她舍不得周鸿,舍不得刚落草的孩儿,舍不得和雪雁的姐妹之情,她不想做什么神仙,也不想忆起红尘,她只想和周鸿带着孩子安安稳稳地生活,即使不做神仙也愿意。
警幻仙姑叹道:“即便想改,如今也晚了。”
黛玉闻言,心中登时一宽。
警幻仙姑见状,十分气闷,问道:“不知妹妹身边可有什么不入三界五行的高人?改了妹妹的命运?若我们知道,该当有所请教才是。”
黛玉一笑作答:“我只听过我命由我不由天,想来是这句话改了我的命?我没有像镜中一样自怨自艾,皆是父母教导所致,哪有什么不入三界五行的高人?追根究底,都是我父亲在生前有所安排,我父亲历经世事,并未如像镜中所显对于后事毫无安排。”
警幻仙姑听了,正欲开口,只见秦可卿进来,道:“姐姐问仙子这些作甚?仙子积德行善,功德极大,此后命运不该由你我左右,醒仙子知道今生来之不易也便罢了。”
那一年赈灾济贫之后,黛玉年年都会从田庄商铺进项中拨出一笔银子来做这些善事,救下来的人命没有上万,也有八千,这些凡间之子得其援手而存活于世,都是黛玉的功德,并不能因为要以泪还债而令其人生回到镜中所显,只为了报神瑛侍者甘露之惠。
警幻仙姑若有所思。
秦可卿又道:“姐姐快送仙子回去罢,仔细旁人知道了什么,又生事。”
警幻仙姑头道:“也罢,横竖世间之事亦真亦幻,绛珠妹妹且去罢,既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了。”罢,将黛玉一推。
黛玉哎呦一声,登时从梦中惊醒,于梦中之事忘了大半,不记得金陵十二钗,只记得镜中所显的人生命运。
周鸿已守了黛玉一日一夜,见她迟迟不醒,急得如同没头的苍蝇,大夫请了无数,都只是力尽疲惫而睡,但是黛玉不醒,他便不能放心,正在此时,忽听黛玉一声惊异,忙过来一看,只见黛玉睁开眼睛,果然清醒了。
黛玉乍然见到周鸿,神情憔悴,面容沧桑,眉梢眼角皆是担忧,不禁心中一暖,想起梦中所见,几乎要落下泪来,道:“你这是怎么了?头面也没有收拾,咱们的孩子呢?”
周鸿气道:“都是为了他,你足足昏睡了一日一夜。”
黛玉一怔,随即笑道:“我只是累了,你怪他做什么?我心甘情愿呢。快抱来我看看。”
周鸿道:“在你枕畔睡着呢,奶娘已经喂过了。”
黛玉侧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的儿子睡得正香,心里爱得什么似的,正要话,忽听人报雪雁过来探望,想来自己昏睡一日一夜,雪雁也十分担心,黛玉忙催促着周鸿去梳洗,然后请雪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