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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昌十七日,晨。
孟聚神清气爽地走进会议室,朝着众人点头,在会议桌首席左边的空位坐下了。他对坐在首席的蓝正说:“不好意思,蓝长官,我来迟了。”
蓝正笑笑:“孟副身子可好些了吗?可不要太勉强啊!你的气色倒还好,就是脸色白了点。孟副还是要注意休养,不要太累了啊。”
“呵呵,睡了好多天,再睡下去就要发霉了。不好意思,来迟了,没耽误大家例会吧?”
靖安署的例会,每五天就要举行一次。有资格参加例会的只有蓝总管和各位主办。孟聚当上军情室主办,后来更是任了副管领,但诸事纷杂,真正踏入这个房间他还是第一次。
作为决策靖安署重要事务的中枢,会议室的布置也不是很豪华,一张黑色的长条大桌子和几张椅子就占了房子的大部分空间了。在会议室正中的墙壁上,挂着天武帝威武的肖像。
“孟副,刚才古主办在报告最近靖安治安的情况——老古,把重要的地方再重复一遍。”
粗豪的古之寻咧嘴笑笑:“好嘞!孟副这几天养伤可能还不知道,这几天打仗,很多外边人都涌进了我们靖安城里,流民满街满巷都是。这些人良莠不齐,衣食没着落,偷鸡摸狗的事着实干了不少,这几天,靖安城出了不少案子,明抢暗偷的,都是他们干的。”
“兵灾之后必有流民,这种事是没办法的。”
“孟副说得是,单是流民还不打紧。但靖安府典史报告说,流民里不知哪冒出一群怪人,常常跟流民们讲末日来临道尊救世,也不知传的什么邪教。前天,靖安府那边抓了十五个在街上宣讲的道尊降世的信众,男女老小都有,据说里面还有个‘讲师’。他们想移交过来我们这边。”
蓝正望望向内情办韩离。韩离二十来岁,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相貌端正,就是神色有点阴戾。
他平静地说:“邪教是归卑职办的,卑职已经查过了,最近靖安城里流民流转的这个道尊教,其实就是白莲教的变种,只不过换个名字改头换面吧。”
气氛有些压抑。大批流民和白莲教,这历来是大魏朝廷最敏感的问题。现在这两个问题纠集在了一起,不由得众人不紧张。
“韩主办,你是主管的,你拿个主意来吧。”
“大人,卑职觉得,现在是战乱,容不得他们干扰民心。既然朝廷早有律令,禁止信仰外道邪教,卑职建议,将抓到的教徒全部处决,那个为首的‘讲师’当众烧了他,也让他的同党心惊胆跳,不敢在我们靖安城里惹事才好。”
兼知科主办吕长空简单地说:“卑职赞成韩主办意见。”
蓝正用手指敲敲桌面:“刑案科宋主办,你怎么看?”
高晋被免职,宋若锦是新任的刑案科主办,这是个业务很精干的老刑案陵卫,为人却很谨慎:“蓝长官,卑职刑案这边只负责刑事大要案,白莲邪教不归我们管。大人倘若有线索,我们也可以跟一跟,说不定能吊出条大鱼来。”
蓝正又望向孟聚:“孟副怎么看?”
“宋主办业务精湛,我历来是佩服的。让他跟一跟也好,未必要打,但我们起码要知道这个道尊教的底细,心里有数。”
蓝正缓缓道:“孟副说得有理,靖安最近的风气很坏,不但外来的流民闹事,连本地的帮派都不安分得很,不能这样下去,这股歪风得煞一煞!
老古,你从靖安府把人提过来。老宋,你负责侦查,查清楚他们的头目和组织,然后抓紧给份报告我和孟副。审查完后,那些顽冥不化、来历不清,带到刑场斩了,至于那个‘讲师’,就按韩主办说的,弄个柴堆当众烧了他!老夫看他的道尊怎么救他!”
蓝正严峻地注视着众人:“现在是非常时期,魔族兵在外头虎视眈眈,靖安城里千万不能乱!
韩离、老古、老宋,你们三个的人都撒出去,注意街面上的动静,尤其关注流民的动向,莫要让一些蛊惑人心的人在其中捣乱。朝廷最是忌讳流民闹事的,若有异动,你们要立即抓人,若让妖人坐大了再剿灭,那时就难办了。”
被点到名的主办都应声答“是“,大家神情间淡淡的,浑没把十几条人命当回事。
蓝正又拿起了一份公文,干咳一声:“这里有一份省陵署的公文,我在这里宣布一下:省陵署任命孟聚任靖安署副总管,授予督察衔。”
他读完,对孟聚点点头:“恭喜了,孟督察。”
气氛波澜不惊,主办们心平气静地接受了这个命令,纷纷向孟聚道贺。大家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哪个不懂这个任命的意思?副总管,加一级督察衔,省陵署的意图已表露无遗,孟聚接任总管一事已成定局,尘埃落定。
倘若说以前孟聚只是副管领时大伙还动过脑筋想把他赶下来,但在孟聚立下殊功大放异彩的现在,谁都知道,这个书生武官的迅速崛起已是不可阻挡。
倘若说,以前的孟聚是以心狠手辣善玩手腕令大家不得不屈服,但现在,众人却是服得心服口服。这并不单是因为省陵署给孟聚升了官——元义康的官更大,可谁把他放在眼里——更主要的原因是,孟聚带着十几名新手出去,雪夜里斩首五十而归,这次壮举,彻底颠覆了他以往的白脸书生形象。
无论在哪里,骁勇豪迈的武将总是比拿着鹅毛扇的三角眼军师更受部下欢迎的,更何况是在边塞,这里特别尊重武力和勇士,鄙视弱者。
宣布完孟聚的任命,接着又议了两件事,这次例会就差不多结束了。蓝正很客气地问孟聚:“孟督察,你有些什么要说的吗?”
孟聚笑笑:“我倒没有很要紧的事。就是前几天晚上的那次出阵,弟兄们出去走一趟蛮辛苦地,不知道赏银是怎么定的?”
蓝正望望廉清署的周大门:“老周,发赏银的事,你们那边可拿出个章程了吗?”
“蓝总管,孟副总管,按平常规矩,出城打探只能算一般外勤。但这次出击确实很危险,我们打算按敢死队的标准来发赏银的。平时出敢死队的标准是每人十两银子,不知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因为这事牵涉到了自己,孟聚就不好出声了,他笑笑没说话。
蓝正开口说:“弟兄们顶风冒雪九死一生的也不容易,十两银子少了些。就按省陵署的标准发吧,二十两银子一个人,有斩首的另外计酬——孟副,没问题吧?”
知道蓝正是在卖自己人情,孟聚笑道:“这件事,我就不好发话了,万一让监察御史说我是给自己超标准发钱,那我这个贪赃的罪名就水洗不掉了。”
“哈哈,孟督察还是那么幽默!好吧,这事就我定了——没什么事了吧?散会吧。”
出门的时候,几个主办都凑近来与孟聚搭话,说要请孟聚吃饭,语气很诚恳客气,都说是想多多恭听孟督察的教诲,请孟大人一定要赏光云云。
孟聚看得明白,在众人眼中发自内心的恭敬和尊重,还有那隐隐地畏惧感——倒不是稀罕一顿饭,哪怕喝上一翁美酒都没有享受这种目光来得舒服啊!
孟聚也是聪明人,当然不提以前的芥蒂,只是客气地说:“不急不急,大家共事还要来日方长呢。饭总有得吃的。这两天我在天仙楼摆上一桌,到时弟兄们可都要赏光啊。”
众位主办都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一定,说孟长官请喝酒,哪怕下刀子他们都要爬过去!
散了会,孟聚又回军情室,在那边见了曹敏和吕六楼。
见到孟聚身体康复,两个部下都很高兴。吕六楼报告孟聚一个好消息,因为靖安署在上次出击中战绩辉煌,省陵署特意给靖安署加派了二十具贪狼斗铠,现在的斗铠队越来越象一个正规营了。
说话的时候,吕六楼眉飞色舞,掩不住的笑意满面,得意非凡。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还是大头兵的自己,如今竟能指挥一个斗铠营!
听到是省陵署调拨来的斗铠,孟聚笑笑,知道这大概也是叶迦南报答的一部分。他淡淡道:“知道了。培养新铠斗士的事就要拜托了。”
“大人放心吧,卑职发现,实战真是最好的练兵!上次的十七名铠斗士进步非常快,现在都能帮着卑职训练新兵了。”
孟聚顺便告诉吕六楼赏金的事,吕六楼很高兴:“这几天,一直没见赏银发下来,大伙都有些着急了,卑职跟他们说,怕什么,跟着孟长官做事,还怕亏了你们?果然没错,知道能拿双倍赏银,他们该乐坏了。”
曹敏则向孟聚报告,黑室部队那边将送去的十七名铠斗士送回来了。
“他们是慕容将军亲自送回来的,慕容将军还问孟将军您在不。卑职告诉他,孟将军去开例会了,他才回去了。”
听到慕容毅的名字,孟聚微微一颤。他沉声说:“知道了。六楼,你等下去看下,测试一下,有资质高的、合适的也可以补进斗铠队里。”
当初的测试事件,吕六楼也是亲身经历者。他微微一惊:“大人,这些人怕是有点。。。”
“六楼,你只管挑最好的兵来,我不怕他脾气坏。”
吕六楼不明白,但孟聚既然下令了,他也只有服从:“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去挑兵。”
“去吧,我也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们忙吧。”
因为他是长官,两人都不便问他的去向,只是恭敬地送他出军情室门口。
阴雪多日,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孟聚换了便服逛街。
靖安是北疆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来自内地的商家很多,市面颇为繁荣。难得的大晴天,出来购物的人很不少。
踩着泥泞的雪泥,孟聚漫无目的的乱逛着,女人的脂粉店也好,金银首饰店也好,糕点铺也好,成衣店也好,东一家西一家,他见什么店铺都进去转转,见什么都买,很快买了一堆东西:两斤糕点,各种胭脂水粉,还有几身御寒的衣物。
孟聚将买来的东西扎成一包,晃荡地提在手上,看似悠闲,心中却是警惕。买下两串糖葫芦后,他突然转向,迅速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巷,然后侧身躲在巷子的出口旁等着。
半刻钟过去了,没有人跟过来。
这时,孟聚终于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
他松了口气,转身走入了东街。这是靖安出名的风雅街,销售的都是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风雅用品。因为战乱,这条昔日热闹的街道萧条了很多,行人稀疏。
孟聚径直走向街尾一间不起眼的小茶行,门上的招牌上写着“信和茶行”几个字。
茶行的摆设很简陋,几排的货架摆在墙边,上面搁着碗装的各种茶叶货样,供客人挑选鉴赏。
孟聚进去的时候,茶行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店小二无精打采地坐在茶案前分装茶叶包,见到他进来也不站起来迎接,只招呼了一声:“客官您请随便看。”
孟聚观赏货架上的茶叶,这家店的老板很会给茶叶起名字,什么“秋湖双月”、什么“霜下寒针”、什么“夏至雪耳”,看得孟聚一头雾水,愣是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小二,问一下,你们有今年的新茶吗?”
“客官,您要哪个地方的新茶?”
“西湖边三月初八摘下的龙井茶叶,可还有货?”
店小二抬头望了孟聚一眼,又低下头,懒洋洋说:“三月初八的龙井卖完了。但还有五月初八摘下的铁观音茶,客官可要?”
“多少钱一斤?”
“不贵,一百两银子一两。”
“六十六两银子一两可卖?”
“这个您得问我们掌柜的了——客官您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们掌柜上次跟我订的货,有点眉目了。我来问他货款准备好了吗?”
“喔。”店小二目光闪动:“客官请跟我来。”
他领着孟聚进了店后堂的一个小房间,这是个茶叶仓库,房间里洋溢着浓郁的干茶叶香味,孟聚刚进去不久,门帘一掀,又有人进来了,来人一头白发,双目炯炯有神,正是易先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