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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崖子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你向上一跳试试!”
虚竹好奇心起,双膝略弯,脚上用力,向上轻轻一跳。突然砰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眼前一亮,半个身子已穿破了屋顶,还在不住上升,忙伸手抓住屋顶,落下地来,接连跳了几下,方始站住,如此轻功,实是匪夷所思,一时间并不欢喜,反而甚感害怕。
无崖子道:“怎么样?”
虚竹道:“我……我是入了魔道么?”
无崖子道:“你安安静静的坐着,听我述说原因。时刻已经不多,只能择要而言。你既不肯称我为师,不愿改宗,我也不来勉强于你。小师父,我求你帮个大忙,替我做一件事,你能答应么?”
虚竹素来乐于助人,佛家修六度,首重布施,世人有难,自当尽力相助,便道:“前辈有命,自当竭力以赴。”
这两句话一出口,忽地想到此人的功夫似是左道妖邪一流,当即又道:“但若前辈命小僧为非作歹,那可不便从命了。”
无崖子脸现苦笑,问道:“什么叫做‘为非作歹’?”
虚竹一怔,道:“小僧是佛门弟子,损人害人之事,是决计不做的。”
无崖子道:“倘若世间有人,专做损人害人之事,为非作歹,杀人无算,我命你去除灭了他,你答不答应?”
虚竹道:“小僧要苦口婆心,劝他改过迁善。”
无崖子道:“倘若他执迷不悟呢?”
虚竹挺直身子,说道:“伏魔除害,原是我辈当为之事。只是小僧能为浅薄,恐怕不能当此重任。”
无崖子道:“那么你答应了?”
虚竹点头道:“我答应了!”
无崖子神情欢悦,道:“很好,很好!我要你去杀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恶人,那便是我的弟子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称为星宿老怪便是。”
虚竹嘘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亲眼见到星宿老怪只一句话便杀了十名车夫,实是罪大恶极,师伯祖玄难大师又被他以邪术化去全身内力,便道:“除却星宿老怪,乃是莫大功德,但小僧这点点功夫,如何能够……”
说到这里,和无崖子四目相对,见到他目光中嘲弄的神色,登时想起,“这点点功夫”五字,似乎已经不对,当即住口。
“江儿,你与师弟说吧。师傅老了,气有些接不上了。”无崖子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已是有些急促了,当下便转头对顾江说道。
“是,师父!”顾江有些不忍地看着无崖子,摇了摇头。
真是苦了自己这师父了,早年被弟子暗害,数十年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如今找到了传人,却快要灯枯油尽了。当年如此潇洒风流之人物,如今竟连说几句话都气喘吁吁。
顾江道:“此刻你身上这点点功夫,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将他除灭,确实还是不够,但你不用担心,师尊自有安排。”
虚竹道:“小僧曾听薛慕华施主说过星宿海丁……丁施主的恶行,只道老前辈已给他害死了,原来老前辈尚在人世,那……那可好得很,好得很。”
顾江叹了口气,说道:“那年这逆徒突然发难,将我打入深谷之中,师尊险些丧命彼手。幸得大师兄苏星河装聋作哑,瞒过了逆徒耳目,师尊才得苟延残喘,多活了三十年。
大师兄的资质本来也是挺不错的,只可惜他却跟着师尊上了岔道,分心旁鹜,去学琴棋书画等等玩物丧志之事,师尊的上乘武功他是说什么也学不会的了。这三十年来,师尊只盼觅得一个聪明而专心的徒儿,将毕生武学都传授于他,派他去诛灭丁春秋。
可是机缘难逢,聪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养虎贻患的覆辙;性格好的却又悟性不足。眼看师尊天年将尽,再也等不了,这才将当年所摆下的这个珍珑公布于世,以便寻觅才俊。师尊大限即到,已无时候传授武功,因此所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必须是个聪明俊秀的少年。”
虚竹听他又说到“聪明俊秀”,心想自己资质并不聪明,“俊秀”二字,更无论如何谈不上,低头道:“世间俊雅的人物,着实不少,外面便有两个人,一是慕容公子,另一位是姓段的公子。小僧将他们请来会见前辈如何?”
无崖子涩然一笑,说道:“我逆运‘北冥神功’,已将七十余年的修为,尽数注入了你的体中,哪里还能再传授第二个人?”
虚竹惊道:“前辈……前辈真的将毕生修为,都传给了小僧?那……那教……”
无崖子道:“此事对你到底是祸是福,此刻尚所难言。武功高强也未必是福。世间不会半分武功之人,无忧无虑,少却多少争竞,少却多少烦恼?当年我倘若只是学琴学棋,学书学画,不窥武学门径,这一生我就快活得多了。”
说着叹了口长气,抬起头来,从虚竹撞破的屋顶洞孔中望出去,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过了半晌,才道:“好孩子,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丧于他手下,是以行事肆无忌惮。这里有一幅图,上面绘的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处,那是在大理国无量山中,你寻到我所藏武学典籍的所在,依法修习,武功便能与这丁春秋并驾齐驱。
但你资质似乎也不甚佳,修习本门武功,只怕多有窒滞,说不定还有不少凶险危难。那你就须求无量山石洞中那个女子指点。她见你相貌不佳,多半不肯教你,你求他瞧在我的份上……咳,咳……”
说到这里,连连咳嗽,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塞在虚竹手中。虚竹颇感为难,说道:“小僧学艺未成,这次是奉师命下山送信,即当回山复命,今后行止,均须秉承师命而行。倘若本寺方丈和业师不准,便无法遵依前辈的嘱咐了。”
无崖子苦笑道:“倘若天意如此,要任由恶人横行,那也无法可想,你……你……”说了两个“你”字,突然间全身发抖,慢慢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地下,似乎便要虚脱。
虚竹吃了一惊,忙伸手扶住,道:“老……老前辈,你怎么了?”
无崖子道:“我七十余年的修练已尽数传付于你,今日天年已尽,孩子,你终究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么?”
说这几句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顾江也连忙上前去扶住了无崖子接近腐朽的身躯,看着虚竹,眼中满是责备与恨铁不成钢的心意。
“师弟!”顾江重重一声。
虚竹见顾江目光中沉重的神气,心中一凛,“师父”二字,脱口而出。
无崖子大喜,用力从左手指上脱下一枚宝石指环,要给虚竹套在手指上,只是他力气耗竭,连虚竹的手腕也抓不住。
“师父!”顾江大惊。在传完修为之后,终于无崖子也撑不住了么?顾江与无崖子一同生活了三个月,早已有了师徒之情义。
现在见到无崖子灯枯油尽,内心也是焦忖万分。
虚竹又叫了声:“师父!”将戒指套上了自己手指。无崖子道:“好……好!你是我的第四个弟子,见到苏星河,你……你就叫他大师哥。你姓什么?”
虚竹道:“我实在不知道。”
无崖子道:“可惜你相貌不好看,中间实有不少为难之处,然而你是逍遥派掌门人,照理这女子不该违抗你的命令,很好,很好……”
越说声音越轻,说到第二个“很好”两字时,已是声若游丝,几不可闻,突然间哈哈哈几声大笑,身子向前一冲,砰的一声,额头撞在地下,就此不动了。
虚竹忙伸手扶起,一探他鼻息,已然气绝,急忙合十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求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接引老先生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他和这老人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体内受了他修练七十余年的功力,隐隐之间,似乎这老人对自己比什么人都更为亲近,也可以说,这老人的一部分已变作了自己,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顾江在一旁面色复杂地看着无崖子的尸身,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在杏子林之后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想学逍遥派的武功。
整个《天龙八部》的世界,逍遥派就是站在最巅峰的门派。而无崖子修炼了七十余年,一身修为乃至武学造诣登峰造极。
想学武功,顾江自然是来找最好的老师了。
但是现在顾江心中对无崖子已经不单单是起初那般心态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师徒之情。今日无崖子西去,顾江内心也是落寞异常。
而虚竹哭了一阵子,跪倒在地,向无崖子的遗体拜了几拜。
“师弟,师父的遗命你也是听到了。丁春秋,必杀不可!我在此为师尊办理后事,还请师弟便行一步去,找到丁春秋。”顾江叹了一口气,对着虚竹说道。
现在顾江唯一能为无崖子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虚竹双手合十,对着顾江行了一礼,也便走出了木屋。
顾江摇了摇头。
丁春秋在哪儿哪里还要费力寻找?这时候丁春秋就在外面与苏星河斗法,不仅是他,这武林中七成的高手都已经来了这里。
顾江抱起无崖子的尸身,缓缓放在了原先他打坐的位置。接着,顾江就面无表情地在虚竹身后走了出去。
丁春秋是吧,马上就来杀你!
虚竹一出木屋,不禁一怔,只见旷地上烧着一个大火柱,遍地都是横七竖八倒伏着的松树。他进木屋似乎并无多时,但外面已然闹得天翻地覆,想来这些松树都是在自己昏晕之时给人打倒的,因此在屋里竟然全未听到。
又见屋外诸人夹着火柱分成两列。聋哑老人苏星河站于右首,玄难等少林僧、康广陵、薛慕华等一干人都站在他身后。星宿老怪站于左首,铁头人游坦之和星宿派群弟子站在他身后。慕容复、王语嫣、段誉、鸠摩智、段延庆、南海鳄神等则疏疏落落的站于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