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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帝传见嬴冲的所在,是在御花园南侧一角,临近翠湖的一处凉亭内。
嬴冲赶至之时,发现这里别无他人,只有寥寥几个太监护卫在远处立着。天圣帝在凉亭之内,正与一位褐裳中年对弈着。嬴冲认得那位正是天圣帝的智囊,号称白衣倾相的刘雪岩。而那米朝天,则侍立在天圣帝身后,
童贯前去为通禀之时,嬴冲就趁机与康继元说话:“记住了,你欠我两条命!”
康继元本是心事重重,闻言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半晌之后,才神色淡然的一礼:“奴婢感激不尽,然而无以为报!”
是真的无以为报,他今日能否保住性命都仍是两说,自然也就谈不上回报嬴冲。
且即便他们安然过了这一关,以他的职小位卑,也帮不上嬴冲什么忙。
“本世子自然有能让你帮得上忙的时候。”
嬴冲微微摇头:“张监丞该不会以为,我嬴冲真的全无所求?你这一身修为,真当什么人都看不出来?”
康继元瞳孔微缩,面色再变,接着就默默无语。
嬴冲则笑,他就是要挟恩图报,错非是要求这康继元出手帮忙,谁会急巴巴的赶到宫里,管这闲事?
这一老一小两人的经历,确实是让人,尤其是康继元,一身玄天境的修为却陨落于宫内,让人惋惜。
可这两位,也确实是违法犯禁不错,死在米朝天的手中不算冤。
“你若是肯信我,要想你与马三宝平安无事,那就听我之言。稍后无论说什么,都不要动,不要说,也不得反抗。于你而言,左右是死,何不赌上一把?”
才交代玩这句,嬴冲就已见亭里的天圣帝,正笑着朝他招手。嬴冲也不客气,直接走了过去,然后落落大方的一礼:“臣嬴冲拜见圣上!愿圣上万福金安。”
天圣帝身姿宽大,龙颜甚伟,眼眸深邃,势若渊渟岳峙,浑然天成。这位年过三旬即位,至今已经有二十余年。可因保养得当之故,望之却连四十都不到。此时正侧过头,笑意盈盈的上下打量着嬴冲:“这半年内朕几次招你都不肯至,怎么这次有空来宫里。”
这句道出,那米朝天与刘雪岩倒不觉什么,正缓步退出亭外的童贯却吃了一惊,心内又刷新了嬴冲的份量。
原来这位安国公世子,这般的受宠?半年内数次召见却反被嬴冲推拒,这位世子可真够任性的。
嬴冲也在看天圣帝,这位依然是那般的慈祥和蔼,语中那关切之意也不见丝毫作伪。
他心中不由一阵发虚,又觉心愧,几十年后,他可是把天圣帝传下的江山给夺了。
对面天圣帝见他这模样却会错了意,一声哂笑:“为何心虚?不肯来宫里,是不敢见朕么?也真亏你做得出来!太后病重之时,与国丈在勾栏巷争风吃醋;当街杀人,几乎将临淮候世子射杀当场。接着才消停几天不到,又跑到了武威王府,去偷看人家叶四小姐沐浴。嬴冲,你说朕该怎么说你才好?难道真要朕,把你骂到狗血淋头?”
“圣上玉语纶音,怎么会是狗血?”
嬴冲面皮厚如城墙,他刚才想通了,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三十年后,安王反秦而立,自然有其缘由。家破人亡,深仇大恨,难道还能束手就擒,任由帝王宰割?
至少现在,天圣帝待他信重已极,亲厚有加,而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并无对不起大秦的地方。
他日后依然会谨守臣子的本份,忠心效力,可若大秦负他,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安王说他命犯孤星,亲朋皆被斩尽死绝,爱妻与长女也被你连累生死。这样的经历,嬴冲是绝不愿再体会了。
那天圣帝闻言,顿时气得笑了,正欲破口大骂,就见嬴冲痴痴的看着他的头,眼神郁郁,他不由疑惑不解:“你这小混账,在看什么呢?”
“几个月没见,圣上的头发又白了些,气色也不太好。”
嬴冲眼圈有些发红:“我听说陛下这几月常宵衣旰食,夜不能寐,怎能这样不爱惜圣体?”
“朕又有头发白了?”
天圣帝怒气顿消,先是摸了摸头,然后又以目光向米朝天询问,见后者点了点头,当下是伤心不已,神色萧索的叹道:“这些日子,确实是事务繁多,让人只觉心力交瘁。不过嬴冲你既知朕辛苦,就该老实些才是,不要让朕为你担忧。”
“是冲儿错了,再不敢了——”
嬴冲忙躬身应是,面色愧疚不安,心里则暗暗一喜,知道自己已逃过了一劫。
旁边的米朝天与刘雪岩,不由一阵无语,这位陛下一向英明神武,可在嬴冲在面前,却不知为何,特别的好糊弄。
“如今朕的身边,也就只有冲儿你是真心实意在关心朕。”
天圣帝又自怜自顾的感叹了一番,然后又恢复了正色:“我听说你的武脉已经恢复?明日摘星神甲择主,可有把握?玄甲五像,你自问能出第几像?”
玄甲五像,是指墨甲辨血择主时,显出的异像。一共五种,甲现云纹,血引五灵,神甲玄光,法相天生以及最后的联血同脉。
五种异像由低到高,甲现云纹最次,联血同脉最佳,昭示着下任甲主与神阶墨甲的契合度。而契合度越好,则下人甲主操纵墨甲时的战力也就越强。
“禀陛下,臣武脉还未恢复。不过前些日子,臣寻得一门上古武学,不但可继续修行,还可修复武脉。最多半年之内,就可恢复如常了。”
嬴冲摇头,除了邪樱枪与炼神壶之外,其余之事他并不打算对天生帝隐瞒:“至于玄甲五像,臣自忖甲生玄光没问题。也有自信,不会使摘星神甲落于赢非之手。”
原本他修行大自在玄功,需要至少两年时间,才能恢复巽脉。可如今他修为突飞猛进,又有着‘伪天位’的实力在身,这修复的时间自然大大缩短。
“半年么?”
天圣帝皱了皱眉:“罢了,半年时间,应当不会耽误你太久。我原本让人为你寻来了一枚‘元机丹’,只需再有半年多些就可到手了,不过看来你再是用不上。冲儿你能自己寻得恢复之法,不使安国公府爵位旁落,朕心神慰,”
嬴冲不由动容,自从武脉被废之后,他就一直在打听能修复自己武脉之物。而这‘元机丹’,正是其中之一。
“那么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天圣帝的目光,又转向了亭外:“我听说你下午去了趟文渊阁,然后就想要将这人,要去安国公府?”
米朝天的目光,也同样扫向了外面的康继元,神情平淡,似并不在意。
“陛下您该知道的,我若继承安国公府,手里只怕无人可用。堂堂大秦安国公府,没有一位说得过去的强者坐镇,未免有些不像话。”
嬴冲说完这句,见对面天圣帝与刘雪岩,都眼露疑惑之色,不由一笑:“此人在文渊阁私修武道,直至九阶武尊之境,也仍令诸位文渊阁大学士蒙在鼓中,全无所觉,这岂非是个人才?”
这句话道出之后,那天圣帝就已眼现讶然凝重之意,朝中能加任文渊阁大学士者,不是宰执,就是三公九卿一级,其中几人修为通天。
那米朝天也变了颜色,直接一个闪身到了康继元的身侧,毫不客气,直接一把往康继元的腕脉抓去。
后者下意识的就想要反抗,可随即就想到了嬴冲交待的言语,稍稍迟疑之后,终还是任之由之。把自己腕脉交出去,就等于是把自己一身性命寄托人手,再不由自己。这并非是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嬴冲,而是他觉嬴冲之言颇有道理,左右是死,倒不如舍出性命搏一搏。
米朝天闭目感应,不过片刻,就已眼现惊容,一把将康继元的手紧紧握住,语气也略有起伏:“回禀陛下!此人武道,已至玄天位!”
这句道出,不止那天圣帝侧目以视,便是那最为淡定的刘雪岩,亦是眼现惊容。
嬴冲心里则道了声果然,这康继元果然是已至玄天位。不过他脸上,却也配合的现出了惊愕之色。
天圣帝定定的看了眼那容颜灰败,又俯首帖耳,神色顺从的康继元,之后再扫向了这人,被米朝天死死控住的手。过了良久,他才眼含笑意道:“你这混小子,这次还真是给了朕一个大大的惊喜。”
※※※※
夜幕减至时,嬴冲是欢天喜地的离开。天圣帝也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少年的背影,一直到嬴冲从他视野里消失。
那刘雪岩,也在此刻抬手恭贺:“臣恭喜陛下,今日又得一可用之人。”
——似米朝天这样潜力深厚,能在短期内更进一步的玄天位境强者,整个大秦境内都不超过五十人,哪怕有再多都不嫌够。
“这个康继元,看起来是恭顺老实,却不知内里如何,能否真为我大秦所用。”
天圣帝摇着头,明显不以为然:“且这三年还要借给那混小子,一时还指望不上。”
“其实我倒觉得,安国世子他说的也对。安国公封地镇压宛州,如今确实需有高阶天位坐镇不可。安国府无事,则武阳稳;武阳定,则宛州安。他这也算是为君分忧了。”
刘雪岩语中含笑:“也是世子他人聪慧,若非如此,我等只恐要错失人才。”
“他一向聪颖,是良才美玉。双头山那一战可圈可点,不负其父之名,也不负朕望。”
天圣帝颇为得意,接着又遗憾道:“可惜此虎尚幼,还不成气候,难堪大用。只盼他能提前几年成才,那时朕,必不至于如此举步维艰!”
刘雪岩默然,心想天圣帝对那安国公世子的信任,只怕还远超于他。
而此时那米朝天,却忽然开口:“我观世子,他体内有外丹在身,修为或已至天位。”
他刚才看不出康继元的修为究竟,难道还看不穿嬴冲体内的玄机?
而天圣帝的手则微微一振,指尖捏着棋子也忽然坠落:“是怎么回事?你给朕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