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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北方的天空早已彤云密布,阴晦难测。
十月二十七的时候,董昭四人终于在马儿的帮助下走到了大同府。
此刻城内城外已是战云密布,无数披坚执锐的甲士在巡逻着,到处都是甲叶抖动的铿锵声,马蹄踏过街道的哒哒声,皮靴奔跑的隆隆声,看的董昭心惊不已,这边关之地,已经变得如此紧张了么。
他们是在一位江湖人士的带领下走到帅府的,而听闻他们来了,刘棠第一时间便走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汪前辈,董少侠,请偏厅用茶,苏帅正在议兵。”刘棠说道。
几人会意,随即进了偏厅。
帅帐内,苏博一身战袍,正在跟手下诸将围着一个沙盘,讨论着什么。
“古宁关被焚大半,此刻正在抢修,梁都督早已在关外布下三座大寨,互为犄角,大寨内统共有三万精锐步军,且背后直通古宁关,一旦昝敏攻寨,援军还可以从古宁关内源源不断去支援,此处是极为稳固的。”兵马都监郑桂如是说道。
“那其他地方呢?”苏博问道。
郑桂道:“亘池城高池深,且城墙上还布有火炮,草原人不善攻城,此处也当无事;黑驼岭方向也布下了一道防线,黑驼岭是天险,昝敏若走此处,必然有来无回,至于大同府,那就更不用说了。”
“照郑都监说来,山西是固若金汤了?”苏博淡淡道。
“破虏口呢?”苏博补充了一句。
“破虏口南北只有一条关道,虽然北坡缓,南坡急,但东边有群山,西边有绝壁,且北边入口狭窄,只需千余兵马,鸟都飞不过来!”郑桂信心满满道。
“是这样吗?”苏博有些怀疑。
“苏帅,只要我们不出去跟昝敏野战,昝敏自然拿我们毫无办法。”郑桂相当自信。
“不可大意,昝敏可不是泛泛之辈……多派出哨骑,一定要查探清楚昝敏的动向。”苏博看着一脸自信的郑桂沉声道,但愿这边防真的如他所说吧……
“早就派出去五六拨了,请苏帅放心。”郑桂胸有成竹道。
“骑兵整合的如何了,王将军?”苏博看向了王烈。
“启禀苏帅,末将已经将骑兵中的精锐整编完成,共计两万五千四百六十三人,一人双马,兵是最好的,马也是最好的!”王烈道。
“两万五?不是有三万多吗?”苏博问道。
“启禀苏帅,这是裁汰了老弱后得来的精兵,故而人数只有这么多。”王烈答道。
苏博点点头,但这点骑兵可不够看啊……
难道真的只能被动防守了不成?
会议散去后,苏博闻得汪澄董昭到来,难得的露出笑容,换上一身便服,便去偏厅见客了。
“苏老头,居然当元帅了啊。”汪澄见到苏博,非常高兴。
苏博笑笑:“汪真人别来无恙?”
“尚好尚好。”
“苏伯伯!”
“苏大人!”
董昭白梨起身拱手道。
苏博走来拍了拍董昭的肩膀:“好啊,好孩子,成长了不少啊,我听说你在英雄大会上可是名声大显啊,江湖上二十五以下的没人是你对手,可有此事?”
董昭道:“让苏伯伯见笑了。”
“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你们来了,我安心不少啊……”苏博叹了口气。
董昭看着头发比两个月前更白了的苏博,一时心中一揪,说道:“苏伯伯,您要保重身体啊……”
苏博点点头,招呼几人坐了下来。
“嗯,度然那秃驴呢?”汪澄问道。
“哦,度然大师啊,他在后院熬药膏呢。”苏博道。
“药膏?治伤的吗?”董昭很好奇。
“不是,是一种防止手受冻皲裂的药膏,度然大师是这么说的,有了这种药膏啊,我们的将士冬天打仗就不怕手被冻伤了。”
“哦,度然大师真是高人啊……”董昭道。
“走,老夫带你们去见见他去。”苏博道。
“好,一起去。”
到了帅府后院,只见这后院当真是清幽雅静,虽是冬天,却一点都不显萧凉,里头有常青的铁松,翠绿的柏树,颇有一股令人安心之感。只是,有一股臭味弥漫在空气中,让这清幽的后院添上了一份烟火气,嗯,梆臭的烟火气。
几人进入后院,只见度然在一个灰色大鼎边上拿着根棍子在那里搅,也不知道大鼎里熬的什么东西,有两个军士在旁边捏着鼻子扇火,两个人极其认真,心无旁骛。
“老秃驴,你这是熬屎吗?这么臭?”汪澄捏着鼻子骂道。
“嗯?”度然抬头,停下搅拌,看着汪澄,似笑非笑:“阿弥陀佛,施主要不要来一口?”
几人走近,董昭连忙拱手:“度然大师。”
“董施主啊,你成亲怎么不请老衲啊?”度然望着董昭问道,但目光可不那么清澈。
“嗯……这个,那时候您远在京城,怕您过不来……”董昭找了个借口。
“这样啊,那你得补偿老衲啊,这样吧,你拿个五千两银子,老衲就当这事过去了。”度然很认真的说道。
“额……”董昭没想到这老和尚这么直接。
“呸,老秃驴,你找小辈要钱,你还要不要脸了?”汪澄骂道。
“哦,那汪施主补上呗,我记得汪施主可是在沈施主那里拿了一万两啊,现在还没花完吧?”度然还是很认真说道。
“老秃驴,你揭我底是吧?”
“没钱啊,没钱就离老衲远点,老衲还要熬屎,不,熬药!”度然非常认真说道。
“好了好了,度然大师喜欢开玩笑,汪真人别计较啦。”苏博打圆场道。
“苏伯伯,如今北境战况如何?”董昭问道。
苏博叹了口气,说道:“昝敏派来了很多探子,自我赴任以来,抓探子就没停过,明里暗里,已经抓了不下上百的鞑靼探子,有些探子还武功高强,甚是难抓。而我们,还未开战,光抓探子跟派哨骑打探,这半个多月,便损失了两百多人。”
“苏伯伯,董昭此来,但凭您差遣,无有不从!”董昭认真道。
苏博看了看董昭,神色复杂,说道:“你啊,你们小两口就留下来给苏伯伯当护卫如何?”
当护卫?董昭顿时明了,在大江上经历了小兰舍命相救,苏博不忍再看见他们这群人为他赴汤蹈火,这是长辈对他们这些晚辈的爱护,也是愧疚。
“苏伯伯,董昭愿上沙场作战!”董昭还是说了出来。
“上什么沙场,你以为好玩啊?”度然搅拌着他的药鼎,不屑道。
“大师……你怎么也!”
“好了,董昭,你们就留在我身边,就这么定了!”苏博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道。
“是。”董昭低下头,白梨暗暗松了口气。
古宁关外,阴云密布,北风凛冽。
关城自昝敏大火焚城撤离之后,靠北的那一大半已经尽数被毁,除了城墙极为稳固,没被大火焚毁之外,城内军营,民宅,校场,皆化为了焦土。而府库中大半军械粮食皆为昝敏掳走,可谓损失惨重,这座原本的巍巍雄关已经千疮百孔。故而自九月半起,朝廷拨款之后,便开始征调民夫加紧修缮,但工程浩大,非数月不能完成。为了稳固边防,苏博下令在古宁关外立下三座大寨,三座大寨呈品字形分布,互为犄角,拱卫着后边仍在修葺的关城。
“堆土,快!快!”一个刀疤脸的鞑靼千夫长抡着鞭子,喝令下边的兵士道。
一群群鞑靼人,疯狂的背起装满土的羊皮囊子,在离古宁关外大寨不足三里的地方堆土,忙的汗水都顾不上擦,一拨干累了就换下一拨人。而这帮堆土的苦力前头,足足数千骑兵矗立前方,背北面南,防备着关外那三座大寨里头的兵。
“报!”一名身穿铁甲的兵士冲进大寨正中的营帐内,单膝跪地道。
“讲来!”营帐内,北境步军都督梁铁说道。
“启禀都督,大寨外,有上千鞑靼骑兵,离我们不足三里。”
“上千人?他们要干什么?只有三里吗?”梁铁大惊。
“是,都督!”
“稳守营寨,不可大意!”梁铁下令道。
帐下顾章平道:“区区几千人,我们何不出击?”
“这定是昝敏的诱敌之计,他巴不得我们去攻打呢!再说了他们都是骑兵,完全可以一哄而散,而我们是步兵,根本就追不上!”梁铁脸色冰寒道。
顾章平答道:“那我们赶走他们不就行了?”
“昝敏诡计多端,我们稳守为妥。”梁铁是铁了心要当王八了。
顾章平嗟叹不已,这些年边关守将早已失去了进取之心,这该如何是好?
已是黄昏,那帮鞑靼人并未散去,仍然停马驻守在那里,这边大寨里的兵士们不敢大意,握住武器,死死望着北方。
天色已黑,鞑靼人仍然还在,不过没有点火把,这边的大寨里灯火通明,两边不足三里地,都紧张无比。梁铁亲自出寨,望着那不足三里外的鞑靼人,他不由攥了攥拳头,这三里内,还有七八道壕沟,更有早就挖好的陷马坑,隐蔽的很,不仅如此,大寨之外,还有拒马,鹿角,连绵铺了将近一里地,鞑子想冲过来,没那么容易……
当夜,无事发生。
但是,拂晓之时,北风大起,吹得营寨寨口的军旗烈烈作响……
“咔嚓!”一杆杏黄大旗旗杆被北风吹断,轰然倒了下来!
“旗帜倒了,快!快装上去,快!”守夜的军士急忙大喊,但当他抬起头时,只见空中无数火球划过,自北往南,朝着他们的三座大寨砸来!
“是投石车的火包石!快,快禀告都督!”
可是,晚了……
北风强劲,火球划过天空,狠狠的砸进了大寨的营帐之内,天干物燥,顷刻间火起!营寨内顷刻乱作一团!
“轰隆”一声,最靠外的一座了望塔直接被砸断塔柱,顷刻倒塌,上边了望的兵士被砸下来,惊叫坠地……而后,更多的石头,火球砸过来,在他耳边响起了无数杂乱的声音。
“快灭火,快!”梁铁一身战袍,带着人四处奔跑,指挥灭火,但,天空中火球一直划,落地碰上木栅栏,布帐篷就起火,根本就救不过来,甚至有不少人被投石车投来的石头砸死砸伤,一时间,走过之处,哀嚎声不绝于耳……
梁铁顾不上满身狼狈,带着亲兵,穿梭在营寨之间,一路冲到营寨门口,发现鞑靼人却并未进攻,只是在土山上架起投石车,奋力朝这边砸石头,石头上包裹软草,点燃便投出,落地便起火,火借着北风,往南一烧,三座大寨很快都火光熊熊,越燃越大。
“都督!我们被昝敏骗了,他们昨日黄昏时的那些骑兵,不过是为了挡住后边堆土的人不被发现,鞑靼人趁夜色在三里外堆起了两座土山,将早早起好的炮布置在土山后边,借着北风,拂晓起炮砸我们寨子!”一个斥候跑来说道。
“狗日的昝敏!我干你娘!”梁铁大骂不止。
可骂有用吗?还能骂死昝敏不成?
“都督,我们的三座大寨,不能要了,这火起来,寨子没救了,我们只得撤回关内了!”顾章平道。
“我不甘心!我要端了他们的炮阵地!”梁铁恶狠狠道。
“都督,撤吧!”手下将军苦苦哀求。
梁铁望着四处起火,浓烟滚滚,火势越来越大的营寨,一股绝望感涌上心头。
“撤……”梁铁几乎是咬着牙喊出来的。
最终,三座被郑桂视作固若金汤的大寨在烈火中毁于一旦,梁铁不得不带着他的人马撤进了还未修葺好的古宁关……
古宁关外,黄羊谷内。
此处是当初昝敏亲军的折戟之地,如今也已成为他的前沿帅帐,黄羊谷并不小,此刻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营帐,足足可容纳数万人。
帅帐之内,最上首坐着的无疑是昝敏,而他左下首坐的是一个满面虬髯,头梳绺辫的草原汉子,这汉子与昝敏差不多高,容貌却粗狂的多,是个标准的草原汉子,此人乃鞑靼虚境高手南里仆。而南里仆对面,则坐着撒别离,木罕,次愣,以及昝敏的弟子赤合,察尔。
“哈哈哈哈,这帮南人真是愚蠢,趁夜起个土山,架起投石车就破了他们三座大寨,依我看,我们拿下南方那花花世界,指日可待了!”南里仆如是说道。
“南里仆,汉人里边还是有厉害人物的,不要轻敌。”昝敏端起一盏酒,淡定说道。
“太师多虑了,末将愿三日内拿下那古宁关,将梁铁的脑袋拧下来奉上!”南里仆拍着胸脯道。
昝敏哈哈大笑,说道:“那你便去试试吧。”
南里仆更不啰嗦,当即起身,右手贴左肩朝着昝敏一行礼,就出了毡帐。很快,帐外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南里仆带兵直奔古宁关而去!
帐内的木罕问道:“这南里仆能成功吗?那梁铁真就如此不堪?”
昝敏淡淡道:“让这厮试试不就知道了。”
带兵出门的南里仆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看着那一片焦黑还在冒烟的三座大寨,他大为开怀,当即马鞭一挥,指着那远处的关城下令道:“步跬军给我上,拆了那些营寨,炮车阵地前移,骑兵去两翼掩护,两个时辰后,给老子起炮砸城,老子三日内,要拿下古宁关!”
手下的鞑靼兵得令便立马动了起来!
而古宁关城头上,梁铁看着关外密密麻麻的鞑靼兵,一时怒从心头起,狠狠一拳砸在了女墙之上。
“把城头上的火炮跟床弩给本都督用黑布盖好,先不要让他们发现!鞑靼人要是敢进攻,给他们来个狠的!”梁铁下令道。
“是!”守城军士道。
“额啊!”一个鞑靼兵踩进了陷马坑,掉进去被里边倒插的尖木桩子插了个对穿,惨死在坑里。而后,又有好几个鞑靼兵不慎掉进陷马坑,丢了性命。
“将军,他们有陷阱……”一个千夫长说道。
“啪!”回应他的是南里仆的一鞭子!
“陷阱怕什么?那些壕沟,陷马坑,就是用人命给老子填,也给我填平去!两个时辰后,准时起炮砸城,听明白了没!”
“明白了……”千夫长战战兢兢道。
“打下这关城,里边的女人随你挑!”
“谢将军!”千夫长开心的跑去指挥了。
鞑靼兵忙碌了两个时辰,终于是填平了所有壕沟,扫平了三座烧焦的营寨,开始起炮……
但是,南里仆并未有多少攻城经验,他只算了弓箭与炮的距离,并未算别的武器的距离,因此他将炮阵,也就是投石车阵地安置的离城池有些近。而城楼上的梁铁,发现了这一点,随即,他手一挥!城墙垛口上,齐刷刷亮出四门火炮!
正当南里仆得意的走到炮阵地上,满心欢喜的准备攻城时,一声巨响传来,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毛都炸起,他顾不上前后左右是否有人,猛地一窜,从马背上窜出,一掠十余步!
“轰!”
“轰隆!”
南里仆原本胯下的马一声惨嚎,被一炮炸的血沫飞溅,尸骨无存,连带着他身边那架投石车也被掀翻,四周鞑靼兵更是被炸的人仰马翻!好不凄惨……
“火炮给我开火!床弩给我射!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梁铁厉声喊道。
古宁关上四门火炮朝着鞑靼人的炮阵死命发射,吐出火舌,箭垛后边的八角床弩也一拨又一拨射出巨箭,鞑靼人上回哪里见过这般厉害的武器,一时被打的手足无措,被炮炸死炸翻一大片,被床弩射中更惨,有的被射到钉在地上,死又没死,哀嚎不止,同伴都顾不上伤兵,被这隆隆的火炮吓到了,胆子小的便没命的往后跑……
毫无经验的鞑靼人好不容易起好的炮阵被城墙上的火炮给炸成了废木渣子。
“撤!撤!”南里仆一脸狼狈,他显然是被火炮吓到了,丢下几百具尸体,招呼士兵往北逃窜而去。
望着潮水般撤退的鞑靼人,梁铁终于是松了口气。
可手下士兵还在往火炮里灌火药,点火绳,但点燃之后,“轰”的一声巨响,那樽炮居然炸了膛,将四周的七八个士兵炸的血肉横飞,惨叫连连,连带着城墙也被炸掉了一大块。
梁铁傻眼了……
这可是当年太宗皇帝留下的神威大炮啊,怎么就炸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