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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侧板顺利加工好了,梅斯柏也就不再去深究这件事情了,350mm-Disc的装配也就好进行了。但装配到最后阶段又遇到障碍——因为胶环没有按图面技术要求调整好材料硬度,造成装配困难。秦泰是没有来找梅斯柏的,因为他知道原因:以前的胶环没有这么硬,这肯定是供应商的问题。但曾幽兰来找梅斯柏,说他写的技术要求不对。他们一同来到装配现场,秦泰就把一个胶环递给了梅斯柏。梅斯柏用手按了按,说:“这个硬度太高,我要求的是邵尔A50,现在少说也有70,要供应商把硬度调下来。”
这时候,吕世才忽然冒了出来。他捏了捏胶环,又看了看胶环图面,说道:
“材料不对。”
“你怎么知道?”梅斯柏问。
吕世才脸上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怪笑,又伸手去捏了捏梅斯柏的耳垂,但他连看也没有看曾幽兰一眼。
“你说说看,应该用什么材料?”梅斯柏不想开玩笑。
“应该用安全套一样的材料。”吕世才旁若无人地说。
听到吕世才故意口无遮拦,曾幽兰赶忙避开了,临走还瞪了吕世才一眼。
“瞧你,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连小曾都给你气走了。”梅斯柏说。
“是用安全套那种材料!”吕世才提高嗓门说。
若不是因为周围噪声大,五十米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梅斯柏明知道吕世才在故意胡说,却显出将信将疑的神情来,因为他并不知道安全套是何种材料做的。
“你用过安全套没有?”吕世才又逗梅斯柏玩。
“没有。”梅斯柏惭愧地答道。
这时候,曾幽兰又过来了,她以为吕世才的不雅语言说完了。但一见曾幽兰过来,吕世才又开起玩笑来了。
“你连安全套都没有用过,你怎么这么老实呢?”吕世才又问梅斯柏。
“我不知道怎么用。”梅斯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笨呢?连我都知道怎么用,”吕世才故意说给曾幽兰听,“那东西用起来一点都不难。”
梅斯柏一听,笑得弯了腰。还有一个品管人员也跟着笑了好一阵。
等笑够了,梅斯柏就拿过胶环图面,说:“你还是要按图面的技术要求来验收。”
吕世才看了一会儿技术要求,觉得很难理解,就发起牢骚来:“你看你,把事情说得那么复杂,什么邵尔A50,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也不知道怎么验收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梅斯柏也没有跟吕世才多解释,说:“还是我们来联系吧!”说完就上办公室去了。
梅斯柏回到办公室,就让童梦瑶去跟品管联系,要他们设法检测一下胶环的硬度。第二天,品管回复:“平均硬度邵尔A71.”同时,品管还跟供应商联系,要他们把胶环材料硬度调整到图面要求。待供应商按图面要求重新调整好材料硬度后,做出来的胶环装配起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困难了。至此,350mm-Disc从设计到制作,装配,调试也基本上算是一气呵成了。
就在350mm-Disc完成装配的当天下午下班的时候,曾幽兰在门口等到了梅斯柏。一见面,曾幽兰就迎上去,叫道:“梅工。”
“在等吕世才吧?”梅斯柏问。
曾幽兰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却随着梅斯柏往街上走。梅斯柏两次疑惑地看了看曾幽兰,并希望她能开口说话,而不是仅仅跟着自己。
天很冷,偏偏又刮起大风,梅斯柏不得不把工作服的领子翻上来,好挡风。曾幽兰身上穿着一件淡黄色羽绒服——就罩在工作服外面——,脖子上围着一条绿色的围巾,手上戴的手套很厚,提着花色的坤包,脚上穿着一双咖啡色半高筒保暖鞋(这是一种平跟、鞋里有保暖绒、鞋身有饰带的鞋子,因为不贵,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有一双),一言不发地跟着梅斯柏走过两条街。此时她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又恢复了平时的不愉快表情。梅斯柏当然看得出,曾幽兰肯定有重要的事要谈;但愿不是工作上的事,他最讨厌下班后谈论工作了。
曾幽兰要谈的不是工作,而是吕世才。她本以为,过了年两人的关系会有进一步发展,吕世才说不定会当众给她下跪,那时她该是多有面子。可实际上呢?自从过年回来,吕世才一直没有正眼瞧她一下,却一直和梅斯柏过从甚密似的。吕世才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再不死缠烂打地追求她,好像还有意躲着她。他也再不做她的饭,更不会叫她一起吃饭。前天她赌气把他自己那份饭抢过来吃掉,他也不吭声,而是默默走到街上去买一点东西吃。最气人的是,她向他借点牙膏,他竟不借,还一边挤牙膏一边胡说“没有”。她看到他的铁箱子上放着一瓶香水,却很久也不送过去给她。
吕世才追求曾幽兰,这几乎是全公司尽人皆知的,现在闹成这样,叫曾幽兰丢尽了脸面。出于无奈,曾幽兰才决定和梅斯柏谈一谈。
当快走到第三条街时,曾幽兰终于开口把情况向梅斯柏说明了,要他解释这是为什么。
“这肯定和你有关系。”曾幽兰用一种怪怨的口气说,脸上早已是阴云密布。
梅斯柏苦恼地皱着眉头,他一直没有关心过吕世才和曾幽兰的关系,曾幽兰这样怪他,他只觉得冤枉。但是,他毕竟是长辈,凡事得多担点儿责任,不能简单推诿。
“你肯定误会了,我从没有要他不理你,也从没有和他议论过你。”梅斯柏辩解道。
“那过年的时候呢,你们在一起干什么?”
“不就是合伙做饭吗?你知道的。”
“你们真的没有议论过我吗?”曾幽兰问,就像自己被冷落了一样伤心。
梅斯柏想了想,说道:“那天他送你上火车回来,我们两个都喝了好多酒,就都醉了。然后我就听见他骂你……”
“他骂我什么?”曾幽兰忽然又不伤心了。
“记不清了,反正骂得很难听。”
“一句都记不得了?”曾幽兰倒是十分想知道当时吕世才是怎么骂她的。
梅斯柏只好将吕世才那天骂曾幽兰的话转述给她听,这时,曾幽兰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嘴角还掠过一丝笑意。梅斯柏看到她不再那么生气,虽然疑惑,却感到轻松了。
“梅工,”曾幽兰说,语气已不再带有怪怨,“你在家里肯定是个好丈夫,做起事来手脚好麻利。”接着她又像查户口一样盘问起来。
为了满足曾幽兰的好奇心,梅斯柏把家底和盘托出了。他的老婆傅静玲,和他同年。他和老婆的关系是“内离”,即虽然没有离婚,但已经分开睡了。他的儿子梅超晋,正读初三,成绩不错;原来打算初中毕业后就去打工挣钱,后来又改变了主意,目前的目标是考上重点高中。他在家时和儿子睡客厅的沙发榻,老婆一个人睡在卧室。家庭关系非常和谐,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圈子里拼搏,谁也没有精力去制造矛盾,更没有闲工夫互相赌气。家里的住房不足三十平方米,只有厨房而没有厕所。家里存款不足五千元。他在原公有工厂属于歇工——不是内退,因为内退有工资;也不是下岗,因为下岗不好听。
在曾幽兰看来,梅斯柏应该是个很有能耐的人,可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却觉得他好像被排斥在生活之外似的,一点也不风光。
“那你在这里打工是不是觉得很好?”曾幽兰问,她把自己的烦恼忘记了一大半。
“当然好!”梅斯柏毫不隐瞒自己的感受。
“一家人不得团圆也不遗憾吗?”
“不是不遗憾,是没有条件。人要面对现实,不是吗?”
梅斯柏又说:“自己能有事做,这也就是幸福了,不能盲目攀比。老在乎别人如何看自己,就容易失去自我,最后连自己要什么,能要到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最大的悲哀。有的时候,人不认命不行。”看到曾幽兰喜欢听他说话,梅斯柏越发健谈起来,说道:“人就是生活在缺憾里的,幸福往往是泡在缺憾里。当官的会为自己一辈子做的实事太少而感到缺憾;发财的会为自己不被人尊重而感到缺憾;出名的人会为自己不能得到清净而感到缺憾;有才能的人会为自己的活动空间太小而感到缺憾……总之,没有人会对自己的生活百分之百满意。”
因为梅斯柏打算去十全面食店吃阳春面,从公司算起得走过五条街,走得慢得一个多小时,曾幽兰就不陪着去了。梅斯柏总算松了口气,临别时又说:“我看你还是喜欢吕世才的,那就对他好一点,没必要老是考验人家,更不必要在乎旁人如何看你俩的关系。并不是他越可怜就显得你越有价值,也不是他追求你越辛苦就显得你越有魅力。再说了,有了爱情对双方都有好处,你又何必老是躲着人家呢?你要他爱你,同时也应该接受他的爱,而不是仅仅确认他爱你,他的心还在你身上就够了。”
曾幽兰两眼看着地面,对梅斯柏的话始终没有表示同意。要她改变在感情上的价值观很难:她一直就把自己当成宝贝,她让谁追求她就是对谁的恩赐。梅斯柏无可奈何,再加上他原本没有心情管闲事,就来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刀斩乱麻地和她道了别。梅斯柏的心里除了工作,不能有太多杂念,况且,他对自己工作的稳定性一点把握都没有——不管他做得怎么样,人家都有理由否定他,他在这方面的体验是很深的,因此他得随时准备卷铺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