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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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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惜月

    云夜心神不宁撞翻了水盆,水洒了一地,衣服湿了,也无暇顾及,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蓝不道好整以暇悠闲地喝着茶,听到呯呯呯急促的拍门声,了然地一笑,这孩子,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稳稳地端着茶碗,扬声说道:“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撞开,云夜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冲到他面前,双手扶着案几,结结巴巴地说道:“师父,师父,司空月……他……他……我……”

    蓝不道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问道:“司空月怎么了?”

    “司空月,他……他是……”云夜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女子,对吧?”蓝不道替云夜把话说完整。

    “呃……咦?你怎么知道?!”云夜睁大眼睛,惊讶地问道。

    “所以我才说我不能给她治,得你治啊。”蓝不道好心地揭晓迷底。

    “你早知道?”

    “也不算很早,比你早那么一点,给她诊脉时知道的。”

    “臭老头,你!”云夜差一点抓狂。

    “你耍我!”

    “我哪有?谷里就你和我两个人,你不给她换药,难道让我这个糟老头子给她换药么?虽然事出无奈也可以变通,但好歹你年轻,相信如果司空月醒了,肯定还是希望你给她换,她应该不希望被一个糟老头子看光光吧。”

    蓝不道就是诚心想惹毛云夜。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很有成就感。

    云夜生气时两腮就会鼓起来,多么像一只可爱的兔子呀。

    “……”

    “那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呀。”云夜埋怨道。

    “直接告你,你能这么惊喜,这么意外?那就不好玩了!”蓝不道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出欠揍的话。然后装可爱地问道:“现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云夜发誓,如果眼前这个没正形的老头不是自己师父的话,一定把他的胡子全拔光!司空月没有弑师,他此刻倒有一种很想弑师的邪恶冲动。

    好想扁他啊。

    “臭老头,你等着,一会看我把药圃里的金斑兰全给你拔光!”云夜恶狠狠地威胁。

    “哎哟,好徒儿,为师忘了告诉你了,你不在谷中这段时间,你师父我已经把它们全拔下来制药了。”蓝不道嘻皮笑脸地告诉云夜。

    “哼!”威胁不成,云夜气鼓鼓地一跺脚,转身就走。

    云夜捂着脸,一动不动蹲在门口,好久好久。

    久到在一边偷看的蓝不道以为他想变成一块石头了。

    这个冲击太大了。

    云夜想不明白,那么坚强,那么洒脱,那么端正,那么完美的司空月,怎么会是个女人?

    她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很好听,让人听了心里酥酥麻麻的。

    她的身材不似一般女人那样娇柔,虽然腰细细的,却不是前凸后翘那种,而是修长挺拔、玉树临风的感觉。

    行事果决,不罗嗦不软弱,一点也不像女子啊。

    看上去就是没有性别特征的俊美,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让人看了自惭形秽,恨不得五体投地膜拜。

    尤其是眉心上面那弯淡淡的月痕,更增加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在司空门诛恶台前,云夜亲眼看到司空月身中数枚搜魂钉,面色惨白如雪,嘴唇咬出血都未哼一声。剑道门百家唾骂声讨,群情激愤下差点被撕碎也没有胆怯求饶。

    这等铮铮铁骨,让云夜好生敬佩,从内心相信她是无辜的。

    剑道门那些人的心思与丑态,云夜看在眼里,相比之下,自己选择相信司空月。

    这是一种直觉,而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

    这等酷刑,可是连大男人都受不住的啊,她怎么就……怎么就……

    云夜的心颤抖起来。

    他见过的女子,不是娇柔得仿佛一捏就碎的小花一般,需要人小心呵护怜惜的小家碧玉,就是刁蛮任性得像随时都能撒泼挠人的野猫,彪悍得让人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招惹的野蛮女剑士。再不然就是有三分姿色便搔首弄姿,自以为美得倾国倾城的无知女子,或者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端着大小姐架子用鼻孔看人的世家高贵千金。

    司空月与这些女人都不一样,她的魅力是由内向外散发,令人无法抵挡,一不小心就会沉沦。看上去那么独特,遗世独立,超凡脱俗。

    不是世人眼拙,而是这个世界由男人统治,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好象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要贴上他们那个物种的标签才正常,从心底里看轻了天下女子。而庸脂俗粉又没有几个争气的,大多数一定要仰男人的鼻息过活,依附于他们,当附属品,没有自己的价值。不说寻常百姓人家,就算整个剑道门又哪有女子出头的机会?各门只有少数几个女弟子,也都把心思放在如何让同门师兄弟争风吃醋,证明自己魅力上面,没有几个肯下苦功夫修行,提升自己。她们入剑道门的目的也不是因为心怀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义,而是因为这里男性青年多,很多家世好,大有前途。

    久而久之,那些男人便产生一种错觉,自大地认为江湖就该是男人的天下,女子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彰显衬托他们的英雄气概的。

    云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混乱过后,心思却渐渐澄明起来,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

    这世上男人贪生怕死,卑鄙无耻者比比皆是,此乃人的心性,与性别无关。

    自己怎么与俗人一样,用世俗的标准给男女的不同之处下了定义呢?凭什么女人就不能这么完美?就不能强大?

    就因为司空月是女人,云夜发现自己对她的崇拜之情,在发现了这个事实后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增添了几分。

    想到这里,云夜一扫阴霾,伸伸腰,振作精神,开开心心站了起来,进屋重新换水,给司空月清理伤口。

    连云夜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对司空月的性别有点过分在意了。

    司空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几处之多。有深有浅,深的几乎见骨,浅的也皮开肉绽。还有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留下的淡白色的旧疤,那些伤痕让这具躯体像布满裂纹的瓷器,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生怕一碰就碎了。

    云夜的手微微颤抖着。

    不是没有给人包扎过伤口,比这严重,开膛破肚的都常见,他见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没有一次让云夜有这种心疼的感觉。

    这么完美的人不应该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不应该受这么重的伤害。从这些伤口上就不难想象,司空月这么多年来为司空门做了多少,有多拼命,多卖力,多不顾一切。

    如果自己早一点认识她就好了,早一点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定会去好好地保护她,不让她这么累,受这么多伤。云夜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云夜小心翼翼地给司空月清理,上药,包扎,然后用内力把搜魂钉逼了出来。

    虽然司空月尚在昏迷中,应该没有知觉,可是自己就是怕弄疼了她。

    皎皎如月,世间最美好的人,莫过于此。

    就算知道了司空月是个女子,云夜还是忍不住几次看呆了眼。她也太好看了吧,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虽然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可是眼前这赏心悦目的美景,还是让云夜无法忽视,几度失神。

    经过最初的震惊后,云夜已经平复下来,欣然接受了司空月是女子这个事实。

    在云夜的心目中,司空月依然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与性别无关的月里仙人一般的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从一见司空月,云夜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的感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

    但是自己很确定应该不认识眉间有月的仙人,这标记如此特别,如果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应该是曾经什么人给自己的感觉与她相似吧。

    可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清理好司空月一身的外伤,云夜把染了血的脏水倒掉。回到室内,开始思考怎样医治她的内伤。

    刚才顺便给她诊了诊脉,发现她的伤势比想象的更重。

    心脉欲断不说,整个人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好象对这个人间没有一点留恋,任凭意识留在黑暗之中,不想醒来。

    这是得有多失望,受了多大的伤害,才会如此了无生趣啊。

    云夜见证了诛恶台上的经过,明白司空月的感受。

    一夕之间,被自己一向最忠诚护卫,以死效忠的同门冤枉诬陷,从高高在上人人称颂的云端,跌落到人人唾弃、欲杀之而后快的尘埃里,怎么承受得了。

    比起身上的伤,她的心病才是致命的。

    如果一个人自己没有了求生意志,那么再好的灵药也没有用。

    怎么办?该怎样激发她的求生欲?

    云夜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救活一个人。

    虽然都说医者仁心,但云夜感觉自己其实挺冷血的。

    可能是天生对生死看的很淡吧,不认为生命有多重要,喜欢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活的舒服就好。

    与人相处也是,由着自己第一眼的好恶,凭直觉认定。

    自己知道,虽然表面看上去对谁都笑脸相迎,其实心里那道防线牢不可破,轻易不会撤下。不喜欢和人亲近,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根本懒得理会。

    学了一身医术,救人也是漫不经心,从来不认为救人一命是自己的责任。

    对天下事更是漠不关心,懒得过问,更懒得记在心里。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云夜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学成后下山游历,心血来潮时高兴救人,就救上一救,顺便挣点银子花花。

    看不顺眼的人,死在面前眼皮都不撩一下。

    一直独来独往,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或者是,没遇到让自己想深交的人。

    看上去随和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挑剔的灵魂,不想委屈自己。

    逍遥自在地行事,是云夜的人生信条。这一点,一半是天性,一半是蓝不道的调教影响。

    救了司空月,本不在云夜的计划之内。

    这次下山,是奉了蓝不道之命,出去历练,顺便查找风痕浅的下落。

    他一路边游山玩水,一边漫不经心地探寻。

    那日在留仙居酒楼,无意中听几个剑道门人氏窃窃私语,说是司空门要公开处置司空月,因为此人与医魔蓝不道勾结,用毒药控制自己的师父,图谋不轨,欲为害天下。

    在场的云夜听完心中一动,勾起了一丝兴趣,想看看这个天下闻名的耀天三公子之一的司空月是何许人也。会不会那些人口里所说的医魔,实际上就是蓝不道以前的弃徒风痕浅。

    顺着这条线索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所以,云夜跟着那些剑道门剑士来到诛恶台,看热闹。

    进司空门需要持伏魔帖,云夜没有,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轻松搞定门卫,混了进去。

    云夜至今忘不了乍见司空月时震撼的感觉。

    那人虽然浑身伤痕累累,却仍孤傲地站立在台上,如一朵白莲,一轮孤月,浑然天成的出尘气质,那么与众不同。

    与之相比,台上台下各大门派的人物就显得猥琐了许多,油腻粗糙,简直污眼。当时云夜就对司空月惊为天人,心生好感。

    中了搜魂钉那一刻,云夜以为司空月会叫,会喊,会求饶,会软了骨头,低下高贵的头,卸下高高在上的伪装。

    云夜等着看那一幕,好让自己的迷幻清醒。因为没见过世上有灵魂跟外表一样超凡脱俗的人,也不应该有,不可能有。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司空月没有求饶。即使痛得要魂飞魄散,伤得狼狈不堪,依然不可一世地挺直脊梁,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

    巨大的痛苦让她眉间的新月痕由淡粉色变成红色,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无形中产生摄人的威力,让人有一种上天要发怒的错觉。

    那一刻,云夜心里的震撼无以言表,动容了,也莫名的心痛了。

    所以,就在司空月马上要在屠魔剑下丧命之时,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云夜出手了,不顾一切在司空绝手里抢下她,带回不尘谷。

    唉,这下想低调都不行了,天下人应该都知道自己了。

    不过,云夜不后悔。那天戏耍了天下人一把,也算给司空月出了口恶气,现在想想都觉得痛快。

    那些自诩为正道人士的剑道门百家,一个比一个让人恶心,一个比一个坏。这些不入流的货色,货比三家,一家比一家烂。不仅贪生怕死,趋炎附势,而且是非不分,争名夺利时抢的一个比一个凶,见势不妙时跑的一个比一个快。阿谀逢迎,脸皮之厚,无耻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简直猪狗不如。

    司空跟他们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是天上的明月,他们是地上的烂泥。

    这个朋友,他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