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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的三十,本该御门听宣,大将军却病了。
据说去年腊月三十待审囚犯李崇信身亡,死因不明,迟迟没有下葬。
尸体还停留在奉贤殿,自从李崇信死了,奉贤殿就封闭了,任何人不得出入,谣言传的也是愈演愈烈。
有人说大将军是给吓病的,也有人说大将军是被李崇信阴魂锁拿,还有人说大将军被传染了疾病。
此时的太极殿香烟缭绕,大将军屠彬却好生生的端坐在龙椅之上,那龙椅上面雕刻一整条五爪金龙,面目狰狞,仿佛要从嘴里吞下日月呀一般,周身明黄的油漆走了十六遍,明亮无比。
大将军屠彬没有病,只是脸上略微有些苍白,吃着玉盏中的枣仁膏,默不作声。
大将军身为监国,皇帝不在的时候替皇帝行政,但是敢坐龙椅却是大将军自己一个人的安排,据说建议是一个叫赵四喜的工部员外郎主张的。
要是放在别的朝代,这是诛杀满门的谋逆大罪,但是在屠彬自己看来,他才是大禹天朝的拯救者。
尚书令裴槐太师和刑部尚书魏行斌已经来了半个时辰,裴槐太师是三朝老臣,年过九十有个座位。
魏行斌不过五十出头,正在知天命之年,活脱儿是个身体圆滚滚的富家翁。此时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早已痛苦不堪,冷汗热汗流淌了一身,颤巍巍已经是有些支持不住,犹自咬牙强撑,这“知天命”就得是知“天命”呀。
裴槐太师几次张嘴要给魏行斌说个情,却屡屡被大将军屠彬拿枣仁膏的手势打断,太极殿的气氛一下子尴尬到了极点。
大将军屠彬看了看左侧的新任太极殿领班太监赵金英,手臂挥了一下:“给魏爱卿搬把椅子,另外这盘子枣仁膏给他吃了。”
在赵金英独臂的搀扶下,魏行斌肥胖的身子好不容易起来,坐在椅子上吁吁带喘,停歇了片刻之后,冷不丁把一盘子枣仁膏尽数倒在嘴里,囫囵吞枣一下子吃了精光。
大将军屠彬看着他强撑强咽的滑稽表情,不时还打一个嗝,不仅摇头笑了笑:
“你慢些用吧,咱们这是同僚私议,放开些用,没有什么长者赐......”
魏行斌慌忙把嘴里的一大团都咽下了,急忙喊着:
“长者赐,不敢辞,臣知天命,咯,咯......”
又连打了两声咯,裴槐太师和大将军屠彬不约而同“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笑罢多时,大将军屠彬突然威严正色道:“依你看,李崇信一案如何解决?”
魏行斌芝麻黑豆的眼睛转了转:
“两个法子,其一嘛,李崇信公忠体国,为免当今大将军为难,自尽身亡,然救援京师一案未清,且其义子私通北蛮有过,国家念其多年劳苦征战,且已然身死,圣主仁慈,免其过失,赠谥号,免封赏,特赦其子罪过,此谓皆大欢喜,上上之策。”
他这一番言论八面玲珑,既保存了朝廷的尊严,又全了李崇信的体面,既解释了李崇信的死因,又消除了皇帝自己的嫌疑,有理、有据、有节。
即便李崇信的政敌抑或是朝廷心存不轨之人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裴槐太师在一旁也是不住的点头,暗想:“当年禹僖皇帝常说魏行斌外表滑稽,心存锦绣,果然不假,这稳妥的办法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大将军屠彬在太极殿内缓缓踱着步子,眼眉紧缩,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槐太师在一边搭腔道:
“监国,我看魏行斌这法子可行,另外虽然免封赏,但念起当年救驾有功,可从皇家赏赐中抚恤一二,就不必动用户部的银子了。”
大将军屠彬继续踱着步子,忽地一转头,两眼瞪着魏行斌:
“你方才说两个法子,这才是其一嘛,第二个法子是什么?”
魏行斌看了看大将军屠彬,突然身躯一直:“其二嘛,彻查,还我大禹朗朗乾坤!”
这句“朗朗乾坤”仿佛一个霹雳,把整个太极殿都照亮了。
裴槐太师吓的一哆嗦,径自往后退了两步。
大将军屠彬却笑了,问魏行斌:“朗朗乾坤?言过其实了吧。”
魏行斌一更脖子:
“大将军烛照万里,难道看不出这里面的隐患?
北朝议和为什么这么快就撕毁了协议?
白广信祖上三代效忠大禹,怎么莫名其妙降了青阳教?
岁华亭处死李崇信是谁矫诏?
赵贼已然伏诛,灭门乃是禹僖皇帝口谕,为什么赵权能够轻而易举献关投了吐蕃?
金阁寺位在皇极中枢,突然出现的一百黑衣卫到底是谁的人马?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值得大将军警醒吗?”
大将军屠彬面色一凛,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只是有些时候不愿意说破,有些时候考虑的利益得失。
此刻由魏行斌一件件当面点破,这个监国不足一年的大将军也有些脊背发凉。
大将军屠彬缓行了两步,回身把魏行斌亲手搀扶起来:
“以前大行皇帝点了爱卿的状元,本将军还有些不解,先皇说爱卿内藏锦绣,今天方知爱卿乃是柱国之臣,只是为何爱卿不早奏,偏要等到今日?”
魏行斌此刻过于激动,面红耳赤:
“大将军,若非不是他们步步紧逼,微臣也不愿说这第二个法子。”
大将军屠彬皱了皱眉头:“步步紧逼?有这么严重?”
魏行斌“咕咚”一声又跪了回去,颤颤巍巍道:
“大将军请想,武官一品,当朝镇北都督,麒麟阁首魁都能在一个月内惨死,且无任何线索,手段是何等高明,就像背后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手,操纵世间一切,如果这件事不弄清楚,下一个,下一个......”
大将军屠彬面色发白,厉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行斌一咬牙大喊:“下一个就轮到大将军了!”
说罢泪流满面,一个劲地磕头。
裴槐太师吓的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大将军屠彬冷笑了一声:
“到底是本将军德薄,这些妖孽才能滋患重生,不要怕,你的身后有本将军,本将军的身后还有陛下。”
大将军屠彬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把抓住魏行斌的手腕:
“你且说说,如何查案?”
魏行斌缓了缓刚才紧张的情绪,略一沉吟:
“当然要从李崇信遇害入手,只是微臣一人,人单势孤,况且对方明显是修道之人,微臣只是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需要有人襄助微臣查案。”
大将军屠彬:“放心,朝廷六部十三衙门官员随卿调用,你选谁就是谁。”
魏行斌略一沉吟:“臣选调之人非在朝廷六部之内,而是在皇族。”
大将军屠彬笑道:
“你还挺奸猾的,原来竟是想调皇选御制官员,无妨,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通政使司随卿调用,本将给你请密旨就是。”
魏行斌正色道:
“臣想请缄字卫指挥使大人助臣破案。”
一旁裴槐太师早已跳起脚来:
“大胆魏行斌,缄字卫、金吾卫乃是当今陛下亲兵,大禹开国皇帝有言,非敌酋入寇京师,危机皇权之外不可擅用,你这是僭越之罪,还不退下。”
魏行斌却不低头,仰着脖子答道:
“大将军一人安危系于天下苍生。”
裴槐太师怒喝:“你,你简直混账。”
大将军屠彬摆手止住了两人的争吵,随即问道:
“你想提调哪位指挥使?”
魏行斌躬身跪拜:“刑惊天。”
大将军屠彬微微一笑:
“呵呵,我大禹朝的断狱神手呀,哎,也罢,非是他,别人也入不得你的法眼。”
魏行斌躬身拜谢:“臣谢主隆恩!”
大将军屠彬点头摆手:
“去吧,安心办案,不要怕,本公在你身后,密令景尧王爷率领三千御林军为你所调用,再加上你刑部的捕快刑名,人手总是够用了吧。
你和刑惊天要是遇害了,还有当朝的亲王,当朝的亲王要是也让人害了,本大将军就亲自提三尺龙泉宝剑去查案,看看到底是谁,要危害我大禹天下!”
魏行斌领了监国旨意谢恩而去。
裴槐太师慢慢回神,对着大将军屠彬言道:
“大将军,老臣听说那刑惊天有个绰号叫木头人,终日里也不和同僚说一句话,性格太过孤僻刚直,让他协助破案,万一查到什么皇亲国戚是不是有些不便?”
大将军屠彬此时微微闭上了眼睛:
“有些人真糊涂,有些人装糊涂,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嘛,能言善辩难道就一定是长处?
刑惊天每年破案在八千以上,这样的效率我大禹朝何人能及?
非常之时要用非常之人,不能局限于一面。”
裴槐太师不好再说什么,领了恩旨也退下了。
一旁的赵金英此刻端过一盏梅子茶,清了清嗓音:
“大将军,没有忘记太白真人的诗句吧,二瓜孰为好?人来瓜已穿。”
大将军屠彬面露不悦之色,并没有喝梅子茶,站起身来严肃道:
“本监国不想天下不定,故而实行仁政对待世人,但本监国也不是汉献帝,我大禹的曹操还没生出来呢!”
说罢不看赵金英一眼,转身向太极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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