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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百里嚣的直率,江汉之心情复杂。
他听过太多阿谀奉承之词,见过不少巧舌如簧之人,上一个如此坚定地向他表达结亲之意的,还是他的女婿雁来。
想到雁来,江汉之便想到自己的女儿。
他女儿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当年求亲的媒人几乎踏破江家的门槛。
但他女儿偏就一眼相中了雁来。
雁来那个楞头青,初时还不解风情,以为与江家姑娘的几次相遇都是巧合。
还好那小子没傻透顶,醒悟过来后第一时间上门提亲,否则江汉之说什么也不会把女儿嫁他。
如今他外孙女也惹来一个臭小子,这小子比雁来聪明,却又比他麻烦多了。
“我若不答应,你还要抢亲不成?”江汉之慢慢道。
“想过,但不敢。”百里嚣道。
江汉之目光如炬:“以你百里将军的本事,有何不敢?”
“怕她生气。”百里嚣老实道。
江汉之再度无言。
类似的回答,他在女婿雁来那儿也听过。
还不只一次。
明明身为武将,一只手就能将一个壮年男子抡倒,在妻子面前却指东不敢往西,任朝中的同僚笑话他惧内。
而眼下这个,八字还没一撇,就把这话挂在嘴边。
他外孙女脾气很差是吗?
江汉之哼了声:“照你这么说,我们江家就不是讲道理的人家?”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那么一点不讲道理,但百里嚣立刻摇了摇头:“江大人阅人无数,真心还是歹意,您分得清。”
江汉之不咸不淡笑了笑:“我老了,看人不那么准,不然怎的未能看清朱家父子的本性?”
百里嚣微微一顿,他当初用这话责怪过江汉之,没想到这位老先生一直记到了现在。
“江大人受朱家父子蒙蔽,是因为您不想让安宁嫁给武将,”百里嚣道,“朱家趁虚而入扮成您喜欢的样子,这不是您的错,是朱家不厚道。”
“既然有了前车之鉴,我怎知你不会扮成我喜欢的样子?”江汉之问,“我看你比朱思远深谋远虑多了。”
百里嚣轻咳一声:“看样子,于公于私,江大人都得去趟西南。”
江汉之皱眉。
百里嚣道:“认清一个人不但要听他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还要看他周围之人是什么样子。”
他笑了笑,正色道:“江大人以为,是不是这个理?”
江汉之默然。
百里嚣所说自然不无道理,但他实在不想承认。
他抬手抚了抚长须,忍不住看了一眼外孙女。
他的外孙女乖乖坐在对面长凳上,两眼微垂,像没听见他与百里嚣的对话。
江汉之在心里摇头。
他看着雁安宁长大,怎会不知她的性子。
她越是装乖,越叫人头疼。
江汉之忽然觉得,自己一个糟老头子,是不是已经到了讨人嫌的年纪。
可再讨人嫌,他身为长辈,该谨慎的还是得谨慎。
他收回视线,看向百里嚣:“婚姻乃终身大事,百里将军不用操之过急。”
他加重了语气,缓缓道:“如今世道艰难,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百里将军马上要回西南,有些话不如留到以后再说。”
百里嚣目色一动,像是得了什么保证:“一言为定,待我平定西南,定会择日登门拜访。”
江汉之手指一动,险些扯掉几根长须。
“不急。”他端正脸色,“此事言之尚早,百里将军先把自己顾好要紧。”
后平与南阳在西南虎视眈眈,百里嚣再有能耐,也得打上一两年才能分出胜负。
一两年后,谁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百里嚣点点头:“江大人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
江汉之木着脸。
他才不想管他有没有事,但看看自己外孙女,还是决定多说一句:“乱世之中,文人的口舌再利也敌不过武人的剑,你杀戮越重,越要记得自己的初心,否则迟早有一天,你手中的剑会刺向你自己。”
这是他作为一个老人的告诫,如今这世道,已很少有人肯听一名老者的规劝,哪怕这名老者历经三朝,见多了兴衰更替,权力交换。
百里嚣敛容,这一回他收起了惯有的懒散神色,眉眼之间满是严肃。
“是,谨遵江大人教诲。”
江汉之仔细看他两眼,神情缓和了几分。
此时,坐在对面的雁安宁终于动了。
她掀起车窗帘,朝外面吩咐:“冯大,你骑马跑得快,先去王家村给段姐姐报个信,告诉她我们今晚就到。”
说完,她转回头:“外公,我在村子里备了几名大夫,你头上的伤也让他们好好瞧瞧。”
“我没事。”江汉之道,“三年不见,明月那丫头可还好?”
“不太好。”雁安宁道,“她这几年受了不少苦。”
江汉之在这之前,对她们在宫里的事只知一个大概,闻言便让雁安宁将她进宫之后的经历细细讲了一遍。
这一讲便是小半个时辰。
江汉之听罢,长叹一声:“真是苦了她了。”
提到段明月,江汉之难免想到外孙雁长空。
雁长空与雁安宁这对兄妹俩,明明都是出类拔萃的孩子,在婚事上头却远比常人坎坷。
当年雁家与段家眼看就要结亲,不料皇帝横插一杠,硬生生将段明月娶走,害得一对有情人劳燕分飞。
那段日子江、雁两家都盯着雁长空,就怕他一声不吭带着段明月私奔。
私奔倒还罢了,就怕没人善后。
后来还是段家那丫头放了狠话,雁长空才彻底熄了心思。
江汉之想起皇帝的所作所为,看百里嚣只觉顺眼了许多。
无论如何,雁安宁能够平安出宫,这小子功劳最大。
江汉之清清嗓子:“横竖路上无事可做,你们若不嫌烦,可愿听我讲几个故事?”
百里嚣捧场道:“什么故事?”
江汉之有意无意瞥他一眼:“自古以来,国之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