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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之后，刘利玔果然清醒了片刻，在对着一直守护在自己身旁的王雅璇扯着嘴角笑了笑之后，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沐初阳稍稍检查了一下刘利玔的状态，对王雅璇点了点头：“再观察几天，没有感染之类问题的话，就无大碍了。”
“多谢。”王雅璇的视线转移到了沐初阳的身上，无比真挚地道了一声谢。
“你好像还有话想说？”沐初阳察言观色的本事其实相当不错。
“嗯。”王雅璇点了点头，“说起来可能有些对医生你无礼……其实手术在进行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回不来了，那个时候，我差点就冲到手术室边上去砸门了……”
“嗯，关心则乱，你是他的家人，会有这种情绪也是正常，毕竟这是个大手术，有风险，而且时间也确实有点长，等待的人很容易就到情绪极限。”沐初阳一本正经地说道——沐初阳心中有数，知道王雅璇说的那个瞬间十有八九就是所有人都魂魄出窍被定在非现实世界中的那个刹那。
“那种感觉其实很奇怪。”王雅璇说道，“我觉得我好像突然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无视了那些墙壁直接进入了手术室中，然后看到你们所有人都仿佛行尸走肉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甚至还有死神漂浮在那手术室的上空……”
“果然。”沐初阳心里暗道，同时也觉得这事情着实有趣——那种混乱的场面在被王雅璇描述了一番之后，显然变得更加戏剧化了，似乎还应该来一段应景的背景音乐才行。
“我那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所面对的，真的是个生死的坎……”王雅璇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已经淡了，每年也就见那几次面，有什么事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甚至觉得大家现在还一直凑合在一起的大半理由，一来是习惯，二来也都是为了各自的事业着想，毕竟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对官员的风评会非常加分……”
“可是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些恐惧——一个存在在你生命里的让你习以为常到几乎没有感觉的人，突然就要消失了，从此以后你甚至不用去思考每年那几次见面需要交代些什么事情了，不需要在外人面前假装自己家庭幸福夫妻和睦同进同退了……也许我们对彼此的意义原本就是一对能一直陪伴着走下去的戏搭子，可要是真少了对方，这独角戏，又该怎么唱？是不是唱着唱着，哪天我自己也就走上孤苦伶仃一条死路了？那个时候，我现在所拥有的东西，又还能有什么价值？”王雅璇似乎真的是因为那一刻的见闻而充满了感怀，在这安安静静的病房之中，她居然就这样掏心掏肺地讲了这么一大段的话。
“死亡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沐初阳接口了一句，同时心里亦忍不住疑惑，“所以，正是因为她那个时候有了这么深的感慨……她的感慨，就影响到了那种状况下无法动弹的我们？”
“是因为她那时候的意念真的这么强大，还是因为她的身上涉及到了一些别的术法相关的事物？”沐初阳揣测着，“时间太紧，还没来得及让王梓清分些注意力过来，不过……或许回头见到她就会发现，她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答案了。”
“确实，死亡很可怕。”王雅璇的视线落到空处，显然并不知道沐初阳此刻心里都在盘算些什么，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猛地回过神来，“唉，我一时感慨，说得多了，其实我就是想真心实意地向医生你道声谢的，并且，为我对医生你生出的那丝不信任……说一声抱歉。”
“那不算什么事。”沐初阳摇了摇头，客套了这么一句。
……
王梓清一天一夜都没有出现，而当她终于跳出来的时候，沐初阳还没来得及向她追问那李英廉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就被王梓清拉到了医院附近的某个街口——这个时候，刚好是午夜十二点。
这街口的路灯有些残破，灯光昏黄，看着颇有些阴暗，周围的小店都紧闭着门在，当然，路上也没见有行人。
王梓清在路口中央摆了一个火盆，然后放下了满满一包的冥币，甚至还有烧鸡水果等一些贡品，除此之外，王梓清更是小心翼翼地斟了四杯酒，在那火盆的前方一字排开。
“做什么？”沐初阳疑惑问道。
“给我那四位师祖送行，他们已经了结了人间恩怨，这一天一夜也算是见过了世间繁华，终于可以无憾归去了。”王梓清回答道，“不过走之前他们还想见见你。”
“见我？他们为啥不见王雅璇？”沐初阳疑惑地挑了一下眉毛，却被王梓清不由分说地按着肩膀，半跪在了那火盆边上，同时手里被塞进了一叠子冥币。
“来，慢慢烧，金钱铺路鬼门开，有这些钱财加持，他们便会在你眼前现身。”王梓清说着，就帮沐初阳将手里的冥币给点着了火。
沐初阳无奈，只能按照王梓清的说法，一张一张地往那盆里续着纸钱，如此烧了有十来张之后，周围突然卷起了一阵阴风，绕着王梓清和沐初阳盘旋了一圈之后，猛地平息了下来。
沐初阳的面前，那四名道人的身形渐渐显现。
道人们盘膝而坐，有人手里拿着酒杯，有人啃着烧鸡，看起来吃得正欢，而沐初阳的视线往那些供品的实物上扫了一眼，却发现那些供品依然在饭盒里一动不动。
“哟。”道人们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显身，纷纷对着沐初阳颔首微笑，表现出了一副颇为友好的态度来，而其中一名看起来比较主导的道人则在互相行礼之后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带得沐初阳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梁。
“诸位前辈有何指教。”沐初阳恭恭敬敬地问道，同时继续烧纸。
“我等心事已了，很快便会离开此间世界，不过在此之前，关于小友的一些事，还是想要问个明白。”那道人开口道，“小友你……是否认识高云峒或者慈月这两人？”
“嗯？”沐初阳微微一愣，随即回答，“百年之前的人物，我顶多也就历史书上见过——慈月这位老佛爷老妖婆还算有名，但是高云峒此人，我其实还是那天你们争斗的时候，第一次听说。”
“是吗？”道人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坦白说，就我等观察，你现在的状态，其实很像当初那高云峒所创造的某种法术带来的后果，只不过比当年我们探查到的，要完善了许多——当年高云峒曾经试图将活人炼制成僵尸，据说这种生僵不但可以维持住此人生前的外貌，甚至还可以成就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不死……我们当初正是因为追查此事才落入了高云峒的陷阱，于是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唉……”
“哦？”沐初阳惊讶地挑了下眉毛，他没想到这些道人的鬼魂居然能够给他提供一些看起来似乎可以追究下去的线索。
“你们当年调查的东西还有吗？”沐初阳连忙追问。
“不知道。”道人回答，“我们的确做了一些安排，希望有人能将那些发现传递回青城山，但是，看她的样子，那些东西应该是遗失在战乱之中了。”
道人说着，指了指王梓清，显然是在示意王梓清对沐初阳的状况一无所知之事。
“不过，如果我变成这般模样真的与那高云峒脱不了关系的话……你们那个时候，为何没有对我生出杀意来？”沐初阳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他能感觉到这道人们与高云峒之间的深仇大恨，但是那天这道人刚刚苏醒的时候，居然一句话都没问，就将沐初阳给视作了己方。
“天地有正气，而我们成为鬼魅之后，对这种正邪之气的感应更为明显。”道人回答道，“此外，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是被你唤醒的。”
“诶？”沐初阳一愣，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起到什么不得了的作用——起头的是王雅璇，干活的是王梓清。
“诚然，我们最后能清醒，是因为她的招魂咒，但是最初，我们的本源意识被勾上来的那个点，是你抓住的。”道人回答，“或许……可以用感同身受来形容那个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我之间，在那个时候因为这种感同身受，建立了一种能够突破那酒色财气的枷锁的联系，也正是因为这联系的存在，梓清的招魂咒才能真正对我们起到作用。”
“原来如此……”沐初阳一时无语，他也回忆起了自己当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是重新经历了一番在布兰登的厄运，也似乎是切身感受了一番当初那四名道人功败垂成之际的种种心态。
是的，那种掩盖在无惧生死的表面下强烈的求生之意，沐初阳也经历过，所以他知道——比王梓清或者王雅璇都更知道。
“也许还可以说是同病相怜……”沐初阳轻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换来了那道人的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