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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柳树抽新条的日子。在江南一带经营数年的赖家众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一时间弃舟登岸,早就有得了讯息的薛蟠带着家下小厮在岸上等候。瞧见赖家众人的身影,薛蟠哈哈朗笑着上前见礼请安。
赖瑾见状,开口笑问道:“等了多长时间了?”
薛蟠摇头说道:“哪里等了多长时间。拉行李的大车和轿子刚到,你们的船也到了。”
说毕,又让众人即刻上轿子回家。
薛蟠想起什么,开口说道:“因赖家的宅子空了几年之久,恐怕这会子还未来得及修缮,不如先去我们家住一段时日吧?”
赖瑾莞尔一笑,开口说道:“年前的时候已经派人上京拾掇屋子了,想必这时候已经竣工,我们直接回家安置就可以了。”
薛蟠闻言,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只让下人将东西全部送往赖家宅子。
一路无话归了家中,但见满目雕栏玉砌,花红草绿,当真是刚刚修葺完毕焕然一新的模样。薛蟠开口笑道:“这两日贾家的人正张罗着要回祖籍金陵,恰好你们也回来了,正好能和他们见上一面。”
赖家众人闻言,不由得顿了顿。半日,赖嬷嬷叹息道:“等安稳下来定然要去拜见一番,老太太当日对我们恩重如山,现如今她殁了,我们总得过去上柱香才是。”
薛蟠默默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赖家众人这厢立刻吩咐下人收拾行李张罗安置,一直忙活了一日的功夫,等到第二日方才有功夫前往薛家拜见。按照礼仪先往上房见过薛姨妈,薛姨妈拉着赖嬷嬷的手说了好些梯己想念的话。正说话间,贾府邢夫人和王夫人以及李纨等小辈女眷鱼贯进入房中。众人立刻起身见礼。
主仆多年再次相见,却是际遇反转,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沉默了半日功夫,赖嬷嬷开口说道:“今日过来,一是多年不见,看看姨太太和诸位太太,二来也是想给老太太上柱香。”
邢王两位夫人默默点了一回头,即刻领着赖家众人前去给贾母叩头上香。赖瑾四处看了半日,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宝玉?”
说话间,只听身后有人开口叫道:“可是瑾儿回来了?”
赖瑾下意识的回头望去,但见一个穿着白蟒箭袖长身如玉的青年站在桃花树底下,依旧是色如秋月,面盛桃花。只是他的身上多了两分历尽沧桑的成熟稳重,昔日那种小儿女脂粉气的柔弱却退了好多。
他的手上捧着一本刚刚写好的孝经,最上头的那一夜还有些墨迹未干的迹象。瞧见赖瑾定定的打量着,贾宝玉轻轻勾了勾嘴角,开口说道:“是给老祖宗写的,老祖宗生前我没能在旁服侍尽孝,只能如今烧给老祖宗,希望她九泉之下能原谅我的不孝。”
赖瑾一愣,旋即开口劝慰道:“老太太生平最喜欢的就是你,她怎么忍心怪你呢!”
贾宝玉闻言,苦涩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知道老祖宗不会怪我,只不过是我自己过意不去罢了。”
又瞧着赖嬷嬷和赖家众人说道:“老祖宗在的时候最信任的便是赖爷爷,最*同嬷嬷摸骨牌,今儿瞧见你们能为她上香,老祖宗心中一定很高兴。”
言毕,越过众人,径自往堂中去跪在地上将手中的孝经慢慢扔到火盆里燃烧殆尽。黑色的飞灰在清风的吹拂下漫天飞舞,赖瑾站在堂外看着贾宝玉沉默隐忍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
经历了这么多事,贾宝玉也终于长大了。至少,他懂得不要辜负喜*自己的人。哪怕他懂的晚了一些,可只要明白,终究有偿还的那一日。
赖家众人鱼贯给老太太上了香,赖瑾还代替赖家众人向老太太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王夫人才领着众人又回了薛府的正堂。口内还不住说道:“我们这几日正打包行李准备回金陵祖宅——得亏了你们家当年在府上做总管的时候提醒老太太多多置办祖产和祭祀田地,如今终究有了用处。可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是再对不过了。”
赖嬷嬷低声说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赖瑾落在其后跟着比早先沉默许多的贾宝玉道:“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贾宝玉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我会跟家里人回金陵祖宅,好生伺候父母。”
赖瑾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你还会下场科考吗?”
贾宝玉沉默良久,叹息道:“我终究不是个在官场上八面玲珑的人,倘或我将来有了儿子,兴许会交给老爷让他督促儿子好生上进科考的。”
说到这里,贾宝玉看着赖瑾笑道:“此去一别,可能这辈子也没办法再相见,我会想着你的。”
赖瑾定定地看着贾宝玉,开口说道:“我也会。”
贾宝玉抿嘴一笑,这个自儿时就陪伴在赖瑾身边的玩伴好像突然松了口气一般,转过身迈开步伐,一步步朝着前面的王夫人走去。赖瑾站在原地看了半日,看着贾宝玉凑上前扶着王夫人慢慢往前走,看着他时不时低声向史*云耳语两句。他的神色依旧温柔平和,却比早先多了一种属于男儿的坚毅和宽容。赖瑾并不知道贾宝玉失踪的那几年究竟经历过什么,可是他想,不论经历过什么,对于他而言,宝玉终究是块宝玉,是从小就和他一起玩闹,一起长大的宝玉。
虽然他曾经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可朋友之所以称为朋友,就是在于原谅和宽容。每个人都不是圣人,每个人都会做错事情,我们当时不肯原谅不肯理解也只是因为太过在乎。可岁月终将流逝,少年也会慢慢长大,那些属于我们独有的棱角和锋锐终将被世事磨平。所以大风大浪过后,我们依旧会继续前行,哪怕我们背负着满身伤痕,哪怕我们连自己都厌弃自己,可是为了让关心自己的人能安心幸福的或者,再艰难的现实我们终要面对,我们总得成长到足够坚强,方才能正视岁月流给我们的每一道伤疤,方才能越过每一块尖锐的拦路石。
那天的最后,便是赖嬷嬷将贾母曾经赏给赖家的属于宁荣街后街地段的那所五进的宅院以及当初放还赖家时贾母私底下送给赖家的一些田地庄子地契送还给贾家。虽然当日的宁荣二府并不在乎这么一点点的财产,可是对于如今的贾家来说,这些东西也够他们花费好些日子。待到将来,不论是自己留在京中还是准备给上京赶考的贾家族人们,有这么些东西总好过没有。
这也是现如今的赖家能为贾家做的,是赖家的一片心意。
邢王两位夫人以及贾府中其余女眷看着桌案上的地契,沉默良久。半日,还是王夫人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可见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年是我油蒙了心,反倒以为你们都是些内里藏奸的人,今日一见,倒是我这愚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赖嬷嬷连忙接口道:“二太太这话是从何说起。当年的事儿,只因我们赖家人为了尚荣的声誉着想,才自请离府的,和二太太并无什么瓜葛。”
王夫人默默叹息一回,没有说话。
经过了这么多的世情冷暖,王夫人再也不是当初那自鸣得意的深宅夫人,总归能变得清人好人坏的她,自然明白赖家众人对于整个贾府都没有坏心。甚至赖家众人在府中当值时所作的一切,到如今还是恩惠了整个贾家。所以时至今日,贾家众人才能游刃有余的去策划今后的道路。如今刚刚回京的赖家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到薛府给他们送房屋地契,想来也是再还当日的恩情。
可赖家众人越是如此,王夫人越是觉得尴尬难堪。昔日高高在上的主人家转眼就成了受人接济打抽风的穷亲戚,如此际遇转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王夫人也是如此。所以她和贾家的爷儿们才会坚持要回金陵祖宅,就是不想像今日这般寄人篱下。
一直沉默着的贾政叹息一声,有些舍不下脸面的开口说道:“我那不成气的宝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环儿和兰哥儿却是个走官场的好料子。现如今环儿有南安郡王帮衬着,我也放心。只是兰儿……他明年也要下场了,倘或侥幸能过的话……”
赖瑾立刻接口笑道:“请政老爷放心,兰儿生性聪慧,人品也不错。倘或我们能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帮忙。”
贾赦闻言,也叹息道:“老祖宗挣下的一辈子基业都败在我等手中。真不知道后辈的人还能不能像祖宗那般整齐,将咱们贾家的基业再赚回来。”
赖瑾等人只得宽慰道:“一定会的。”
贾珍不是滋味的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兴许是有,恐怕就不是咱们这嫡系的人了。”
现如今金陵旁系族人将祖宗田地以及族学经管的非常好,间或便有才资不俗的少年脱颖而出。再这么下去,恐怕三五十年后这贾家便是旁系族人的天下了。
一盛一衰皆有定,这样的话赖瑾也不好再劝了。
众人这厢在上房不咸不淡的说着话,陡然瞧见薛蟠一阵风般的进来,大惊失色的说道:“不好了,王家出事了。”
别人尚可,却见坐在边儿上的贾琏猛然起身道:“王家,哪个王家?”
薛蟠急声说道:“还能有哪个王家,就是你那岳丈王子腾家。”
喘了口气儿,薛蟠一叠声的说道:“你那岳丈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风寒多病。谁知道今儿吃药的时候竟然吃错了药,就这么去了!”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半日。贾琏忽的问道:“那凤姐儿和巧儿两个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凤姐儿是必定要留在王家帮忙的,这会子兵荒马乱恐怕王家的人也顾不得照顾巧儿,还是让人先把巧儿接回来再说吧。”
薛蟠气急败坏的说道:“所以我才说出大事儿了。今儿我听外头的朋友议论,说王家那小子竟然不顾老父尸骨未寒,王大人刚刚咽气,他竟然将凤姐儿和巧儿两个悄悄卖了。”
“什么?”贾琏吓的一跃而起,连忙起身往外跑去。“我不信,我得去王家看看!”
薛蟠一把拦住火冒三丈的贾琏,大喘气儿似的说道:“你别忙,我还没说完呢!他们昨儿夜里卖人的时候恰好是走了醉金刚倪儿和马瘸子的手,没想到这两人同你们府上的贾芸二爷关系很好,也认出了凤姐儿的模样。他们不敢惹王家人所以没有声张,就连夜悄悄将人送到了贾芸那里。贾芸才刚从铺子上下来,回家瞧见被迷晕了的凤姐儿和巧儿两个,立刻找到咱们府上。被我在外头碰见了,都问清楚了。现如今人正在前厅等着呢!”
众人闻言立刻簇拥着往前厅去。只见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的贾芸呆在厅上,见众人过来,立刻行礼问安。贾琏一把拽住贾芸,开口问道:“凤姐儿和巧儿呢?”
贾芸道:“迷药劲儿太大,还在我们家睡着。”
众人当即什么话都没说,立刻被马车前往贾芸家。果然瞧见了在里屋睡得正香的凤姐儿和巧儿两个。外头贾芸的娘五婶子正照料着,瞧见气急败坏的贾琏,还含笑安慰道:“二爷放心,什么事儿都没有,只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贾琏看着在炕上睡的昏天暗地的凤姐儿,只觉得一阵肝火上升。瞧见屋子角落里放了一个铜盆,铜盆里还装着半盆水,贾琏立刻端起水盆朝着凤姐儿脸上一泼。被迷药迷翻的凤姐儿立刻尖叫一声,清醒过来。
凤姐儿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一身的水,抬眼瞧见站在当地的贾琏,柳眉倒竖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贾琏冷笑道:“我干什么,你怎么不瞧瞧你又干了什么?”
当即将昨儿夜里王仁卖人却被醉金刚等人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末了开口讽刺道:“早就叫你不要巴结那王家的人。你们王家本就家风不正,一家子都是黑心坏水的。你偏不信,如今差点儿被人卖到窑子里做粉头儿。你要是有个什么差池我也不管,倘或巧儿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凤姐儿听的瞠目结舌,连忙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明明在王家呆的好好儿的,你来捣什么乱?”
“我胡说,你看看你现在呆的是什么地方?”贾琏指着贾芸开口说道:“要不是芸儿侥幸救了你,你以为你还有同我说话的一天?”
王熙凤这才留意到四周的情况,瞧见当地还有贾家别的人以及赖家的人,不觉惊惶起来。
贾琏冷哼一声,和王熙凤也无话可说,只上前抱着昏睡的巧姐离开了。王夫人这才拉着王熙凤说了好多的话,王熙凤这会子也没个适才的心气儿,立刻拾掇拾掇跟在众人后面回薛家了。
贾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赖家众人自然不好继续跟着。于是众人便各自家去不提。
次日便是赖瑾和赖尚荣两人奉旨入宫觐见的日子。乾元帝按照人品官衔先是召见了赖尚荣,嘀嘀咕咕一个多时辰之后才轮到赖瑾入内。
瞧见已经二十岁长身玉立的小赖瑾,乾元帝眼中闪过一抹自得和欣慰。这孩子说到底也是在他跟前儿长大的,到了如今这般出色,年纪轻轻便建了这么多奇功,可见是他教导有方。
赖瑾可不知道乾元帝心中的自鸣得意,乖乖上前请安见礼后,只听乾元帝开口笑道:“你在西海沿子所做的一切朕都知道了,朕很满意。”
赖瑾低头应道:“都是圣上的栽培和支持,微臣才能做出这等业绩。”
乾元帝摆摆手,懒得和赖瑾说这些场面话。陡然话锋一转,八卦道:“听说昨儿王家的儿子将他们的家的女儿和外甥女儿给卖了?不巧那拐子正是贾家一位男丁的好友,所以又把人原封不动送回贾家了?”
赖瑾脸色一黑,不知道乾元帝在这时候提这种话做什么。却见乾元帝冷哼一声,略有不满的说道:“你们全家人才进京,不说进宫来看看朕,却先想着去看被朕抄家的贾家众人,怎么,你们是同情贾家人吗?”
若是早先听说这话,赖瑾早就吓得脊背发凉。不过和乾元帝用暗卫交流三年多的赖家很快明白乾元帝这是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正傲娇着等待人的虎摸。于是赖瑾轻咳一声,一脸郑重的说道:“启禀圣上,微臣前日归京的时候已然向宫中递了牌子请求觐见。不过圣上日理万机,岂是我等草芥想见就见的。所以微臣纵然使了好些银子贿赂戴公公,依旧等到今日才能面见天颜。这非是微臣过错,实在是天家威严,令微臣不得不如此。”
乾元帝忍不住瞥了赖瑾一眼,轻轻扬起一抹弧度,开口喝道:“说贾家的事儿呢!”
赖瑾又道:“昨儿前去薛府见贾家人,一来是为了给老太太上柱香,二则也是将一些房屋地契送还给贾家的人。希望他们今后日子能过的松阀一些。”
赖瑾又送房子又送地的,动静儿不是很小。乾元帝自然早就从暗卫那里知道了。赖家此举,虽说是报当年之恩,不过也有钱财两清之意。想必贾家众人明理的话,今后就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太过为难赖家人。此乃阳谋,乾元帝自然看明白了。
当即颔首应了一声,道:“你们家明白轻重缓急就好。贾家众人赫赫扬扬这么多年,犯下了不少罪过。虽说罪不至死,但其为人品性可见一斑。这样的人倘或到了官场做官,受苦遭罪的还是大业朝的老百姓。你们家虽然受过贾家的恩情,但江山社稷为重,要知道大业朝的江山大业朝的官职可不是你们用来偿还恩情的筹码。”
赖瑾颔首应道:“微臣明白。”
乾元帝这才缓了脸色,和赖瑾又说了好些家常话之后,遂放了赖瑾出宫。
此番面圣,乾元帝并没有提起过赖瑾的安排。不过赖瑾也没有了早先的患得患失,只安安静静的回去等待。果然,没过几日,上头便传来旨意任命赖瑾为户部侍郎。至于自己的父亲赖尚荣则早一步入内阁担任大学士。其行官轨迹和林如海差不多。
一个月后,收拾妥当的贾家众人启程前往金陵。当日赖家众人自然也到了码头上送行。众人依依话别之时,恰好也遇到了昔日将妹子外甥女悄悄卖给拐子的王仁一行人等、这些人也是要回金陵发葬的。瞧见码头上的贾家众人,王家人脸上俱都浮现出一抹尴尬之意。
王仁当日的不仁举动已经在京中穿开了,本来王子腾死后王家的地位就大不如前,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更没脸在京城待下去,众人只好接着回金陵发丧的借口举家搬迁。
王家和贾家的人在码头上默默观望了半日,最终谁都没有说话。只各自登上各自的船扬帆。
站在岸边的赖瑾看着渐渐远去的船帆,知道他所熟悉的红楼梦的故事终究告一段落。虽然这个故事的结局不一定完美,但是对于身在其中的赖瑾而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两个月后,在西海沿子已经爬到了副帅位置的沈轩甘愿放弃兵权回京荣养。圣上怜*沈轩少年英才,遂任命沈轩为京中御林军总统领,管辖京畿内外四处兵防大营。沈轩成为大业朝建朝以来年纪最小的一品实权将军。
不过对于沈轩而言,这些并不意味什么。沈轩只高兴的是他终究可以陪在赖瑾的身边,实现自己最初的承诺——
我会陪着你,不论你去哪儿,不论你要干什么,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